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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夫人已经过世,守在他身边的只有我和悠哥。
整整三天,悠哥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忙得顾不上;我帮不了什么,只是呆呆看着。那三天至今回想仍觉得宛如恶梦,唐斐的气息慢慢微弱下去,悠哥一言不发忙个不停,素来平静的眼里渐渐有了血丝。
我对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充满了厌恶。
用淬毒的暗器伤了唐斐的人叫做唐吟,当时十八岁,在嫡系弟子中也算数得着的人物。
三天后悠哥终于走出房间,唐斐还很虚弱,他要我留下来照顾。结果我实在太累,伏在床边一觉睡了过去。醒来时悠哥已经回来了,靠在椅子里睡得不省人事;再推开房门一看,唐吟倒在门外,脸上隐隐透出青黑色,显然中了毒。
唐吟中的毒就是他用来对付唐斐的那种,真正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据说悠哥是直接微笑着走到他面前,微笑着把暗器插入他的肩膀,然后转身离去的。唐吟身边有不少长辈和平辈,谁也没想到悠哥会这样公开地出手报复。
唐吟就这样在房门外躺了三天,进进出出时,悠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做自己的事。整个唐门只有他会解毒,求情的、施压的或兼而有之的人来了无数,连掌门师伯也出面了,悠哥只是不理不睬。
最后总算有人急中生智,想起去求唐斐,唐吟才保住了一条小命。
几天后,连同这种毒在内,几种唐门著名毒药和解药的配方传遍了中原武林。悠哥望着怒容满面的掌门师伯,依然一言不发。
没有人撑腰,唐吟绝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这个道理连十三岁的我都能想通;悠哥揪不出始作俑者,干脆对整个唐门发出威胁。
整件事带来的最终结果是唐斐卧床半个月,悠哥被重打了四十鞭,只好也卧床半个月。还有,唐门中人从此知道性情温和的唐悠一旦急了,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之后的两年中,唐门开始高价卖出一些解药。
当然,解药比暗器更加难以取得,除了充足的金钱,还需要门路人情。唐悠的名声随着这些标价千金的药物逐渐开始在江湖中显扬;与此同时,唐斐依然藉藉无名。
对于这种状况,悠哥什么也没有做,他似乎觉得这样很不错。
掌门师伯的身体不好,悠哥陪他的次数比过去多了许多,其它时候悠哥身边也常常围着许多人,再过些时候,一些门中的事务就开始堆到他身上。
这些事务好像真的给悠哥带来了很大负担,没过多久他就把其中属于日常例行的部分丢给了唐斐,很快,唐斐每天埋头理事的时间就超过了他。唐门上下对此虽然略有微词,但一想到这两个人谁也不好惹,也就随他们去了。
再接下来,唐斐身边也不知不觉聚了一些人。
日子平静地滑过去,黄毛丫头这个词离我越来越远。那段时间,我的心里总是一波一波涌动着不安,却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仿佛随着时间的不息流逝,我所坚信的、以为凭依的一些东西正在变化,一天一天,分分寸寸,缓缓撕裂开来。
暗流由缓慢到汹涌,在同辈的年青弟子们的只字片语中,在眼角眉梢的神情中,不断荡漾流动。
为什么呢?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觉得唐斐和悠哥两个人都在等待着什么。
唐斐的眼睛平静深远,望之不透,少时的火焰不知沉淀到了其中哪个沟壑,注视了他长达十多年后,我日益无法读懂他的眼神。我缠着他指点暗器手法,缠着他陪我读书,他统统照办,可是他从不多谈自己的心思。有时候我觉得,唐梦对他来说只是个需要花时间来应付的孩子,他的世界与我咫尺天涯。
悠哥的眼神比他清澈得多,可是同样幽深难解。我能从中捕捉到许多东西,可是完全不明白为何如此。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心情常常不好,很不好,所以他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悠哥喜欢我,可唐斐不喜欢我,我伤心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清楚地记得悠哥向我表白的那个晚上。
我独自坐在书桌前念书,那天晚上心情还算不错,于是选了一篇言辞静谧古雅的文章反复诵读。
云山苍苍
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
读到这里时,耳边传来轻轻几下敲门声,悠哥推门而入,对我微微一笑,示意我继续念下去。我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自从掌门病重以后,我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他这么放松的神情了。
然后我很快发现他的放松是装出来的,其实很紧张,因为当他拿过书来看时,半天才发现拿倒了。
悠哥是个极其不擅表达感情的人,他太容易害羞,结果往往含蓄过了头。
可是那天晚上,尽管拿倒了手里的书,尽管中间中断了好几次,他还是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既完整又明确,然后乘着我还没有回过神,飞快地走掉了。
悠哥不知道,他费尽了踌躇才说出口的话,并没有令我考虑很久。我很喜欢他,可是并不爱他,我的心思全在唐斐身上。真正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会当面说出来。
所以我只是信笔在常用的习字笺上写了几行字:
苍苍云山寂,泱泱江水恒,
视君为兄长,山高复水长。
第二天乘悠哥不在时,把这张纸轻飘飘地放在了他的房间里。
后来我总是反反复复想起那个温馨平和的夜晚,特别是时隔三年与悠哥在金陵重逢以后。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后来的他,即使近在眼前,存在感却比我记忆中的形象还要缥缈模糊……
那个晚上暗香浮动,月上柳梢,窗边鹅黄色细帘在风里荡漾,我坐在桌前闷闷读书,悠哥推门而入,笑意盈盈,笑意盈盈。
良辰美景已然不再。我失去了什么,又抓住了什么?这是个我永远不会也无法计算的问题。
悠哥你知道吗,我每次想到这里,都会悔意如潮。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拒绝你,可是决不会如此漫不经意。
那时候唐梦太过年少轻狂,还不明白旁人挣扎良久后袒露出的真心,是多么不容轻忽……
隔了一天再见到悠哥时,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一样的微笑,一样的话题。尽管不擅表达,但他掩藏心绪的本事并不输于唐斐。
只是,他主动来找我的次数明显地少了。这是必然的,就算表面上再如何自然,他心里毕竟会有些尴尬。
除了些许怅然,我没有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我想随着时间慢慢消磨,那些许尴尬很快会消散无痕。悠哥最宠我了,他不会怪我。
就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也很少主动去找他。 等我最终发现悠哥所隐藏的绝不仅仅是那点因我而起的伤心惆怅或尴尬时,已经太迟。
随着掌门师伯的病势渐渐沉重,门中数百弟子的眼光越来越多地集中在悠哥身上。可是悠哥对此似乎恍然不觉,他把手边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唐斐,每天大部分时间都陪在病榻旁;好在唐斐对着铺天盖地的事务游刃有余,眉头皱也不皱就统统揽了下来。
我曾听见悠哥低声对唐斐说:“来看看他吧,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你的父亲了。”
唐斐从文簿堆中抬起头,淡淡笑了:“是啊,这么多年了,我现在去装孝子怕是来不及了。悠,他已经病得很重,见了我只会病得更重,还是算了。”
还是算了,一旁的我也这么认为。对独子近乎溺爱的掌门师伯有多疼爱悠哥,恐怕就有多讨厌唐斐,何必去讨这种没趣。
悠哥没有坚持,但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忧伤。
掌门师伯从生病到病重用了五个月,从病重到垂危则用了一个月,前后一共是半年,他去世的时候,飒飒秋风刚开始吹拂峨嵋寂寂的山麓。现在回想起来,对我们三个乃至整个唐门而言,这都是重要且奇特得无以复加的半年。直到现在,我的回忆中还留存着许多迷雾般的疑团。
我记不清悠哥是何时开始不动声色地远远疏离了包括我在内身边所有的人,但当我定睛看去时,平日里常常在他身边的弟子们都已各自散落开去,许多人聚到了唐斐的身边,比如内敛稳重的唐仪,比如飞扬随性的唐昭……
除了我和唐斐,平日里和悠哥接触最多的是唐皖,因为他爱说爱笑,又跟着长辈在江湖上行走过一年,悠哥很喜欢听他谈天说地。我偷偷去问唐皖出了什么事,他撇了撇嘴:“他最近谁也不理,就算眼看要当掌门了,也犯不着端这么大架子,而且什么事情也不作……”我一时无语,悠哥不是爱端架子的人,但是当他存心对旁人不加理睬时,确实冷若冰霜,一般人消受不起。
掌门师伯的病令他心情这么不好吗?还是要接位太紧张了?
可他以前从不会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这样对待旁人。
唐斐和悠哥正相反,这半年时光于他而言比金子更加贵重。我同样记不清他是何时摆脱了从小到大围绕周遭的敌意,营造起属于自己的势力的。如果说半年前他还什么也不是,那么半年后他已站在了几乎与悠哥相同的位置上,迅速、隐蔽而自然。许多原先请示悠哥处理的事情都变成由他一手操持。
有一次长干镖局的镖头为唐门暗器所伤,长干镖局几个镖师仗了少林武当若干和尚道士到唐门来讨说法,满口皆是唐门中人本事低下,所倚仗者不过是毒药暗器这等下九流之物云云。结果话音未落就被唐斐一一空手夺去兵刃,再一一折断丢在地上,一时间满地断刀残剑。
后来看在少林武当面上,唐斐还是当场作主赠了解药。
而这件事发生时,悠哥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我跑去报讯时他只是睡意朦胧地挥了挥手:“唐斐应付得了。”
经此一次后,门中许多弟子看待唐斐的眼光开始带着敬意,江湖中也开始有人打听他的名字。
其实这也不算奇怪,唐门与大多数武林门派一样,秉承着“力强者胜”的原则。 之后几年中,我总是想不明白,悠哥和唐斐在这段日子里明明各行各事,明明讲话越来越少,为什么达到的目的却如此、如此一致……
掌门师伯去世三天后,悠哥从唐门消失了。再过四天,唐斐从手掌颤抖的师伯唐先平手中接过了掌门信符和令牌,他的手稳若磐石,数百名唐门弟子整整齐齐排列在堂下,低眉俯首。
而我呢?我做了一件非常没面子的事,但那个时候所谓的面子于我根本不重要。
我在他的就任仪式中昏倒了。
唐斐当场宣读了悠哥留下的一封信,字迹流畅如水,确是悠哥的笔迹,然而我站得离他最近,足以看见信封上有一个干涸的黑色圆点,在阳光下隐隐透着凄厉的红色。
一般人或许会以为那只是个墨点,可是唐门的人都分辨得出来,那是血。只有中了毒后流出的血才可能是这种青黑的颜色。
唐悠已经死了,小梦,你再找也没有用。
当我无法自制地在唐门内外到处寻找悠哥时,唐斐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是从房间找起的。悠哥的房间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人走了,房间里还留着淡淡的草药气息。我把这个房间翻得乱七八糟,再木然地缓缓收拾好。
箱子里少了几件他常穿的衣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