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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藏在心里沤了十年,都快沤烂了。
唐斐见到信,只会更恨我,母亲怕唐斐会恨她,所以不让我说,可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终归得知道。倘若,一开始可以由我自己选择就好了,我绝不,绝不同意和唐斐交换身份。我想母亲心里是有着恨意的,她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保护我,也为了报复参与雁云宫之乱的唐越,报复爱着唐越、嫁到唐门的自己,只是苦了唐斐,害了我。想骗想瞒,为何还要告诉我呢?我永远不可能当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左回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点倒了你的部下,指名要你来见我。那个时候,我其实是想看看左益州的子女的样子,想亲眼看看那个雁云宫之乱最大赢家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有些事,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但是,我们之间的大大出乎我当初预料的纠缠,或者说是孽缘,是只属于我们的,与上一代一点关系也没有。
泪水一滴滴不住落下,来势汹汹,不可遏制,转眼浸湿了一大片衣衫。我感到左回风的唇落在我湿凉的面颊上,一寸一寸地轻吻着,春雨一般柔情,最后,他的唇覆上了我的,久久不肯离去,像在安慰。我合著眼睛,依然止不住如泉般涌流的泪。多少年了,不曾如此哭过,得能这般发泄一场,老天已算待我不薄。
次日清晨眼睛红肿,左舞柳兴致勃勃地带着权宁一起帮我用冰敷眼,拒绝无效。
三天后消息传来,唐门掌门唐斐,与峨嵋掌门丘妙风,青城掌门宗乾,约定四十日后决战峨嵋山绝顶,无论生死胜败,三派罢手言和。
武林哗然。蜀中各派势力偃旗息鼓,静观待变。
我清楚地知道唐斐已经收到了我的信,这是他传给我的讯息,他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再留在左家庄,必须动身了。
舞柳大怒,只可惜大怒的样子也斯斯文文,没什么威慑力:“早知如此,我在蜀中静待大驾就好,何必长途跋涉!”不过她还是送了我一囊丹药,可以“暂缓毒势”。
权宁想和我一起去,眼看全体反对,小脸气得鼓鼓的。
左回风只说了一句话:“这是圈套。”
我对他微笑:“没事,唐斐没有那么聪明,我也没有那么苯。”这是真心话。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要我躲在左家庄,还不如干脆给一刀算了,比较痛快。
即使是圈套,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累了,已经不想再补偿唐斐什么了,能做的几乎都做了。
要担心的只有一样:“左回风,你不要干预这件事好吗?这是我和唐斐之间的事。”
左回风目光闪动:“只要与左家庄无关,我没有理由插手。”他一定又开始算计了。这样也好,各人终归都有各人的立场,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我们各行各事。
不过说到头来,我是为了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这样要求你?你和我,又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其它?说不清道不明,每当想到这里,我都本能地不让自己往下想。可以确定的是,我确实有些离情依依。
理不清的思绪,只有交给时间,一点一点去理。
离开左家庄时依然是细雨连绵的天气,江南的景致在清冷的冬雨中一片迷离。左回风把我送到金陵城外,终于勒马不前。
古往今来,用以送别的名篇佳句无数,最实用的终归还是那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很想说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样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走出很远,回头一望,他牵着马依然站在雨里。
策马扬鞭,疾驰而去,快快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也让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青山无数,白云无数,绿水……也无数。
第十三章归去来兮
自金陵取道上达四川,一般人都会选择走水路,我例外。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个非常怕坐船的人,因为会晕船,当年渡江时就曾经吐得一塌糊涂,连小命都险些吐掉了大半条。所以这一次,我能不坐船就不坐船,尽量在陆地上赶路。
一段水路一段陆路,走得零零碎碎,每到一个市镇留宿,我都会到药铺买些药材配药:舞柳给我的丹药效力很好,只是配得匆忙,药性太冲撞了些,需要用其它药佐和;再者,此去前途未卜,不想死得太容易的话,身边还是多备些毒粉药末比较妥当。
这种行程当然只能以急急忙忙又乱七八糟来形容,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居然赶路赶得很“舒服”:每到一地,当地最大的客栈里总是有上好的房间替我留着,小二总是热情得不象话,离开时还坚决不肯收房钱;一匹马骑了几天就会从马厩里消失,原地会另外拴着一匹精神十足的马让我牵走……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在关照我。
按理说,我该非常感动才是,问题在于,左回风的关照未免太周到了一些,别的还好。我实在不喜欢每天赶路都有人在身后不离不弃地跟着,你走他也走,你停他也停,甩不掉,瞪不跑,明明素不相识却紧跟不放,偏偏又没有恶意只有好意,真是头痛极了。
从启程第二天起,我身后就跟了好几个这样的好心人。每隔几天,跟在身后三四丈远的人会换一拨,每次都是三个人。
有天乘船时,江上游放下来一只白帆上绘着一个大大的骷髅头的大船,乘着风势三下两下就到了近前,伸出挠钩不由分说就将我乘的船牢牢搭住。眼看几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赤着膊,口里咬着刀跳过来了,船上顿时一片慌乱。两个艄公把橹一丢,抱着头蹲到角落里去了。我回头看看,那三个从昨天“换了班”起一直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人仍旧浑若无事般安坐不动:抽旱烟的老头子依然在抽烟,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依然挤在一起说悄悄话。
“把钱都交出来,饶你不死,敢说个‘不’字,老子立刻送你到江里喂王八!”一只满是毛的大手伸过来,“快!爷爷没耐心等!”
这么些年了,长江上的水盗还是这么不长进,连说的话都差不多。上船前自己熬的晕船药汤作用实在不大,瞥了一眼那只恶心的毛手,真想吐。
“吓傻了不成?”一张更恶心的脸凑过来,“小子,仔细一看你长得还真不错,该不会是姑娘扮的吧?”
眼看着那只毛手离我的脸越来越近,要不要废掉这只脏手呢?我指缝里已经藏了一枚银针,随时可以出手。身后突然一声咳嗽,拿着旱烟杆的老头子在船板上磕着烟袋,似乎总是磕不满意,气得用力跺了下船板,那个大汉身体突然跟着一震,噔噔噔倒退几步仍是立足不稳。一个趔趄倒仰,竟跌下船去了。
水花四溅间,江水晕起了两抹血红,落水的人杀猪般叫着从水中浮起,两只耳朵已经不见了。再看那个老头子又开始慢悠悠地抽烟袋,两个小姑娘轻轻笑着,耳垂上扇形的铁制耳饰已经各少了一边。
三峡到了,山水连天起,青山峭拔,水色如黛。我坐在船头欣赏风景,努力想忘却腹中不住翻腾的草药和坐下船只逆流而上的龟速,发现没什么效果;扭头看看坐在身后笑眯眯的老和尚,头更痛了。
“施主何以愁眉不展?可愿赏面与老僧共酌一杯?”他刚刚取了江水,正在船舱里的小炉子上烹茶。
“……多谢,不必了。”
“可惜可惜,三峡之水中,上峡太涩而下峡太润,唯以中峡水不润不涩,不缓不急,最宜烹茶,待到船过了此处,施主便是想喝也不可得了,……”
“……”你的茶会和我刚刚喝下的药冲撞,只要一杯下肚,保证吐个地覆天翻,换了你你喝不喝?
“施主当真不喝吗?这可是千金难求的云南普洱新茶,长在大理洱海边上,钟天地之灵气,等闲难得遇上,……”氤氩茶香盈鼻,一个急浪过来,船又是几下大起大伏。 “不了,不……”又是一阵翻腾,我伏在船边大吐特吐起来,这一下发作积了好几天的份量,直吐得眼前发花。
老和尚好心地过来帮我拍背,一边惋惜地望着江水:“被施主这一吐,老僧暂时是不便江中取水了,好在方才已取了不少,足够这几天烹茶之用,善哉,善哉。”
“……”
这尊茶佛已经与我同行三天了,而且好像还会一直同行下去,因为据他讲,他的目的地和我一样是唐门。自他出现后,左回风的手下就不再跟着我了,好像对他很放心。他是谁呢?僧袍、白袜、芒鞋,光溜溜的脑门上有几点香疤,白胡子、白眉毛,一笑两只细长的眼睛就眯成线,如果再胖一点、脸上再多些红光,简直可以去作年画上的寿星了。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两件事,一是他走路点尘不起,显然内功极是深湛;二……是他千不讲究万不讲究,却非常讲究喝茶。
初见那天正在下雨,投宿时他拿了个钵盂站在院子里笑眯眯地接雨水,接满后又笑眯眯地向小二借了只炭炉,没多久客栈里就茶香四溢,清馨入骨,不知他是如何整治出来的。
武功很高又嗜茶的老和尚,据我所知只有一个,就是少林派的缘茶大师。据说他当年投入少林门下时,法号原取为缘木,他却坚持要改为缘茶,说是尘缘可断,茶缘却绝决不可断。
缘茶在少林派辈分极尊,比现任掌门念智还要高出一辈,性喜云游四海,到处取水烹茶。这一回他打算往唐门一游,说是唐斐一年前曾一纸便条邀他到峨嵋山赏月喝茶,如今决定赴约了。
据说,天下第一庄少主左回风乃是他的方外至交……
用脚趾想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他的身份足以当得“大师”、“高僧”这种尊称,我目前只想在心里叫他老和尚,没有叫更难听的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老和尚知道多少呢?左回风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对他和盘托出的。
说到头来,左回风真是个不能相信的家伙!我当初明明对他说过“不要插手”,他也亲口答应过“只要与左家庄无关,我没有理由插手”,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竟然不算数!这不叫插手什么叫插手?
可是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仔细想来居然心里还有些开心,有些挂念,真是没用……
结果这一路走得太太平平,舒舒服服,就是累了点。
常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不过对我和缘茶来说倒还好,既使雨后的山路滑不留足也可以如履平地,脚程比一般人快得多。渐渐地,峨嵋山已经近在眼前了。
峨嵋山方圆三百里,在四川境内堪称第一名山,苍郁险峻,骨秀神清,其中灵妙之所,我当年曾一一游赏过。
唐门,就隐在峨嵋一处山麓中。
愈近唐门,心里就愈是慌乱,当初离开这里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回来。我抛下了门中一干已经奉我为掌门的元老、弟子;亲人、朋友,连一声交待也没有就走了,他们可还好吗?
还有唐斐,唐斐……现在怎样了?
多日来一直压在心中的不安随着双脚一步步前迈开始不断涌上心头,越扩越大,越侵越深,近乡情怯就是这种感觉吗?我想我不只是近乡情怯而已,我对这个地方,是有愧的,无论是对唐门,对唐斐,还是被唐斐搅得一团乱的蜀中……唐斐,你对我有没有哪怕是一点点的愧疚?
“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