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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居”就是叶盼融心目中的“家”,而意境居的主人,也正是叶盼融今生唯一认定的亲人——白煦。
冬天乍临之前,白煦便已回到意境居。这个只有他们师徒知晓的荒村居处,不见些许人烟,也难怪得以遗世独立这般久远,近十年来皆无人知晓。
也十年了!清幽绝妙的琴声乍止,坐在门廊前,石桌旁的白衣男子些微吁叹了起来,俊逸尔雅、不沾世俗污秽的面庞因回忆而失神。
十年啊!十岁的小女孩,已成为十七岁的明艳少女;而他曾是个十七岁离家的少年,如今也十年未归了。添上了风霜,洗去了年少轻狂。
世情是多么奇妙的东西呀!似乎冲动地离家,就是为了要救那位火灾幸存者的小命。当年倘若他没有路过,没有因为好奇而硬是挤入人群中——他是这般厌恶过多嘈杂与人群的人;能有那么一次的冲动,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也注定了他必会冲入火场内,救出尚未被烧伤,但早已呛昏的小女孩。
打听了左邻右舍,才知道这个问题丛生的家庭会走至这步田地,不是没有徵兆的。善妒而膝下只有一女的妻子,加上风流的丈夫与因孕而得以入门的妾,悲剧就发生在妾产下男婴那一夜。那长妻,大火烧了一切,也执意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连自己的女儿也毫不怜惜。
这对当年只有十七岁的他而言,是不可思议的!尤其妻妾成群何处不见?他心生警剔于他所救的小女孩,也许也有其母执拗且玉石俱焚的性格,因此他教育得很小心。在那之前,他花了好大的心力,才让一个不言不语、没有表情的小女孩回复正常,但却无法让他得回七岁女孩应有的童稚与天真无邪。
不算成功吧!毕竟当年他自己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而已,居然就扛下了教养的责任。
然而他并不是个很好的师父,因为,他总是给自己大多自由,没有付出太多的爱去治愈小女孩心中的创痛。所以啊!今儿个江湖上才会有一个嫉恶如仇的冰叶侠女呀!
是成功?是失败?近来,他已不大敢去定论了。
他们师徒一向极少有机会共同生活,尤其在她十五岁及笄之后,又要求了闯荡江湖,并且唯一的要求是每年过年回到“意境居”相聚;那时他才真正地认知了事实——他的小孤女长大了。
她拎着小布包袱上路,由受人存心轻薄到渐渐打出名号。他跟在她身后半年才真正安心,任她去单飞;他也南下游历了名山胜川,如今,又过了几回寒暑啊!
两个月前参加“试剑山庄”少庄主的婚宴,知晓了少夫人乃是个十七岁花一般的女子,他才又一次迟来地发现,他的小爱徒也十七岁了,是该找婆家的年纪了。
直到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他的责任才算完结吧!他也有自己必须要解决的事啊!悬宕了十年,家书一封催急过一封,但他总无法在叶盼融未有归宿前,置她于不顾。那个看似坚强独立的小孤女,也有属于她不堪一击的脆弱,而他是她的师父唯一的亲人。
迅疾而近的马蹄声令他凝神倾听了会,在十里外,那种奔驰的速度,大抵就只有他的小徒弟了吧!
唉!听说她又受伤了,这回要命地伤到了脸。女孩子的脸那般重要,偏她不珍惜。他起身步入屋内,雪白的衣袍在行走间飘逸如风起。
将珍贵的药材准备齐全,门外已传来叶盼融的呼声,那令人想念的低嗓音:”师父!”
温暖真挚的笑意在转身面对爱徒时展现。他有一个冰冷天生的女徒;而他的冰冷徒弟最眷恋的却是他温暖的笑容,那令她有“回家”的感觉。
她站在门口,取下了黑纱帽,脚步却已踌躇了,与她激昂的明睁不符合。她强烈渴望他的怀抱,但生性地与人疏离又令她动作不得。一直是这样的,即使面对着全天下唯一令她信任的人。
白煦哪有不明白的!大步走上前,仔细打量着更加美丽,却不甚珍惜以致伤痕斑斑的面容一会,便温柔地楼她入怀,任她吸取他的温暖与关怀,拍着她的背,低语道:“怎么瘦了?又不爱惜自己,对吧?”
他边将她搂入屋内,伸手以袍袖一挥,雕花门板自动关上,不让北风再灌入烧着炭火的屋内。
他是个武功绝顶高手的事,全天下除了他师父与叶盼融以外,怕是不会有第三者知晓了;加上他向来不逞强、不炫耀、生性淡泊,于是天下人便道白煦只是名才高八斗的文状元罢了,他向来含笑而不辩解。
“来,让为师治疗你的伤。”他扶她坐在炕上,吩咐她洗净伤口,便转身调配他的各种药材了。
叶盼融拿湿手中洗脸,也解开衣扣,露出左边大半雪白的肩膀。白煦调好了药,看了倒是一征,他没想到伤口那般深长。
“躺着。”
他检视她面孔晒伤的程度,以及那道长疤痕的状况,最后仍是决定多加一味药,让她整张面孔都抹上白色膏药。每次见到她都是以敷药为开始,也难怪他的医术可以无师自通到各种伤口皆能治愈的地步。唉!还真是拜这小爱徒之赐。敷完了药,他检查她带茧双手的情况,才放心下来:
“一刻后可洗净,现在别动,我去准备晚膳。昨日猎来的山雉相当可口,看你神色不佳,不妨小憩一会,知道吗?”
叶盼融乖乖地点头,得到白煦温柔的笑容回报,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入后方的厨房;而她也撤了防备,真正沉入睡梦中。有师父在的地方,她是永远不必防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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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让一个男孩子带大,有许多生为女人该知道的事,往往都会给忽略掉,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直到白煦对医术感到兴趣——他向来对书册有着不可思议的学习欲,由浅入深地研习之后,才惊觉有关女孩儿成长的变化,他竟是全然无知,不曾指导过他的小爱徒。
虽然师徒间整整差了十岁,但在其方面而言,他们是共同成长的。在叶盼融十二岁之后,他使将她托给一户教席人家的媳妇一同生活,每年至少有四个月。
这孩子不见得是顺服性子,只是安静而孤僻。他怎么待她,她便怎么过日,只是她心中在想什么,他怕是摸不清的。唯一不容置疑的,是他的小徒弟无坚可摧的躯体里,有着对温情的强烈渴求,并且只能是来自他。
也许啊……白煦含笑地看向床上安憩的人儿,心中再一次喟叹。也许啊!不久之后,她需要的,便是另一个男子的温暖了,来自更强烈的爱情;到那时,他这师父的温暖、万万是比不上了。只是他对这女孩的关心,会因为她拥有归宿而就此放心吗?
天下父母心啊……未到三十的他竟也能够体会,真是未老先衰啊!
“师父。”浅短的睡眠向来在五更天转醒,即使困疲,也不曾因而贪恋床榻的温暖。叶盼融已坐起身,外头天色尚昏暗,但她已了无睡意。
白煦回过身看她,嘱咐道:
“穿厚些,咱们师徒好久没有一同练功了。”言下之意,当然是要到外头对打几回合,顺道看看一年来,她的功力是否又增进了不少。
她点头,单衣以外,套上了皮袄。每年相聚,白煦便不断地灌输她更多来自他亲自悟得的招式,经由对打中一一施注。只有让她更强,才得以使他远在他乡,亦能全心于游山看水,而不挂记于她。
外人都传说“冰叶”每年冬天必定闭关入深山绝岭中练习绝世武功,否则不会一年强过一年。近来江湖人更深信她身上必定有某种秘而不宣的武功秘笈,藏私在某处,且是世人尚未发现的。
子乌虚有的事,却成为江湖上野心人士的觊觎,致使叶盼融在擒盗匪的工作之外,时常遭遇黑白两道的挑衅;加上她从不满足别人的好奇心,往往对阻碍她的人除了一个“滚”字之外,便是挥掌相向,造就了更多的猜忌,与给别人找麻烦的机会。
从未做过一件坏事的女子,却被白道人士划入邪派范畴。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其实不是以“好”、“坏”来界定,往往是以更多灵活的手段、世家各派间的交流附势,以及欺世盗名的表面工夫来评定。
无论名声如何,最终的,仍是要自己本身够扎实,否则便难在江湖上立足。什么样的身分皆有其烦恼,因此白煦不会期许自己的小爱徒改变她一贯的冰冷方式去迎合白道人士对“正派”形象的要求。
他只要求徒弟的本事愈来愈高强,那么,当她对抗匪徒,乃至于寻找想趁机成名的江湖人士时,能毫发无伤。两三年来,成效是看得见的。这回她回来,受伤的情况已不似往年多了。
狂啸的北风,卷起雪花成白色风暴,天空的雪与地上的雪全是森冷的气息,被雪花包围在其中的师徒,早已无视透人心脾的寒冷,迳自过招数百回合。拳掌过后,便是刀刃相向;她在退开吐纳尚未完成的瞬间,便又疾冲向白煦。没有人知道她腰间的“银光”软剑几时抽了出来,便见银光倏抖,笔直挺成三尺长剑,直往对方颈项挥去,凌厉的剑气逼人,周身雪花全往两边退开。
白煦些微一倾,银光一刺未中,却未收手,顷刻间他胸腹以上便在银光笼罩中。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当”的一声,剑光射向雪地,入土三尺,只见剑柄;而柄身上,只轻触着一根细树枝,也是那一根树枝,让这回合的剑战有了胜负之分。
从不使剑的白煦,其实最拿手的便是剑器,但因利刃伤人,即使为了防身,也不必以剑傍身,那是他一向的坚持。不过,四年前他却为了小爱徒打造了“银光”这把剑。
“‘银光’几乎已与你的心思溶成一体。”他倾身挑起剑,在无人使力之时,“银光”
只像条软趴趴的软铁,不见半点凌厉气势。
“还不及师父。”她轻道。
他微笑着将剑扣回她腰间:
“傻孩子,侍你伤好了,咱们师徒再来一次公平的比赛吧!无须介怀。”
“敌人不会因我受伤而留情。”她看向飘雪的天空,不意些微抽痛了伤口,但不以为意,一心仍想着师父刚才防守招式中,出其不意攻击的招式,以逸待劳,反而难见其破绽。
白煦暗自心疼地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笑道:
“为师今年打湖北回来,得到一只上好的赤铁,适合锻打成防身的匕首,或六片柳叶刀。数年前读到南北朝北齐书卷中,得知‘灌纲法’,正好也可以用来土法炼钢一番。”
这白煦是热爱研读各式典籍的,更爱由典籍的只字片语中去学习一些新事物,或发明一些什么。大多时候他的游历,都是为了印证或学习书本中曾提起的某件事。
尤精于医学与炼铁,因为他收养了一名女娃,所以有义务将她照顾得良好;虽不常见面,并不代表关怀会减少。每一次,他的新研发都会用在小女徒身上。
怎么会有人这般毫无理由对陌生人好呢?
行走江湖数年,叶盼融更加觉得师父的不凡与奇特,毕竟这种全身上下充满温暖的人少见了。世间冷暖,本来就没有谁得对谁好的限定。亲情都不见得有了,更何况素昧平生?
白煦没给爱徒发呆太久,将她领进屋内,摊开一纸卷轴,亮出他的设计图样:
“盼融,来,你看这样式可喜欢?”
“徒儿有‘银光’便够了。”她生性不受索取,亦习惯性推拒。
“就当为师有造物狂,你就忍耐接受吧!”
“是。”见师父又执笔在图上画昼写写,她没多言,坐在门槛上以棉巾拭着”银光”。
细雪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