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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霍长乐张了张嘴,最终苦笑道:“因为想不通一些事情,所以来这里过一段时间。想来这里人烟稀少,更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平静不在于环境,而在于内心。”苏桓淡淡道,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逃避心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霍长乐随手拨拉了一下路边灌木的枝叶,轻声道。
“你的眼睛很伤心。”苏桓薄唇轻启,“他没有好好照顾你。”
声音淡淡的,却不带任何疑问,只是一种陈述的语气。
“……”霍长乐苦笑。苏桓的眼神如此锐利,她本来就不认为自己能瞒过他。
不过,自己的状态连谢琰都看得出不太对劲,恐怕真的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谢琰没有问,依旧每日与她一同笑闹,但是恐怕早已看出了她冷静底下的焦虑与决绝。
只是,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思考,是无法对外人倾诉的。
所以,对着苏桓的关心,她只能以沉默来辜负了。
也许是知道她不欲多说,苏桓移开目光,“罢了,我不问那么多。”
“抱歉。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说完这句,双方又沉默了一会儿。
树林间落叶沙沙作响,静得似乎能听见每一片微小的树叶落地的声音。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苏桓缓缓抽出了一把匕首。
霍长乐一愣,那把匕首分明就是当日她在雪地还给他的匕首。
“既然有缘再见,就让我为娘子舞一段罢。”
说罢,苏桓一跃而起。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但却如同行云流水,狠辣鬼魅。每一动作,林木间旋起枯叶,在风中飒飒作响。匕首锋利的银光在空中划过流火般的光芒,一道又一道,灼灼生辉。
刀光剑影中,他绝世的容颜似乎也镀上了淡淡的光芒,显得不真实起来。
这是霍长乐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苏桓使出剑法,只是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恍然间,耳边似乎流淌过一首诗赋……
“……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没过多久,便已是收式。
然而,在他落地的时候,却没有收起匕首,而是横空一甩,匕首瞬间朝着她的方向飞来,没入了她身后的大树上。
霍长乐自然知道他不是想加害自己,便疑惑道:“为什么留下匕首……”
“子渊想,这把匕首还是留给娘子吧。今日一面,大概真的是最后一面。得此匕首,更能保护自身。子渊这一去,后会无期,还望娘子珍重。”
这是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把匕首留下,希望她能好好照顾自己。仅此而已。
霍长乐听了,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苏桓,今后再会无期,望君珍重。”
苏桓把手指放在唇间,轻轻一吹口哨,便听见林木外,一匹神勇的骏马疾驰而来,在苏桓面前停下。
他跨步上马,最后转过头看了霍长乐一眼,便策马离去。
霍长乐静静地目送着苏桓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转身拔下匕首,捡起了地上的刀鞘,把锋利的刀刃藏于刀鞘之内。
这个翩若惊鸿般走近她的男子,她与他相识相知,但无缘相守。从年少时的心软相救,到如今的再度相遇,眨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一面,他留给她的,终于不再是虚无的记忆,而是一把冰冷的、削铁如泥的匕首。
直到后来,霍长乐才知道,二人缘分果真至此,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奇迹的偶遇。
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看见苏桓。
只身归现代
苏桓一事过去了三日后,霍长乐终于在山上等来了她一直在等的人。
那日,天气正好。
谢琰正在屋内擦地板,他擦地板的模样认真得好像在对付千军万马。霍长乐不由想起他的洁癖症,嘴角微微抽了抽。还记得当年开医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一片地板擦了五遍,直擦得纤尘不染,闪闪发亮。
然而,就在擦着擦着,谢琰忽然微微一顿,然后转头道:“阿姐,他来了。”
霍长乐一怔,手上的毛笔一颤,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墨痕。
谢琰皱眉,“阿姐……”
“无碍。我出去一会儿。”霍长乐轻轻放下毛笔。
“我陪你去!”谢琰欲上前一步,但是却止步于霍长乐的眼神。
那是一种冷静而从容的眼神,多日来笼罩在她眼底的迷茫和困惑,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消散。
看他停在原地,霍长乐才转身离去。
离去之前,霍长乐忽然顿了顿,没头没脑地对谢琰说了一句:“阿容,今后你要小心一个叫做张猛的人。若有可能,不要任用他。”
这几日,她手上的玛瑙石有时会发热。霍长乐便猜测,或许不久的将来,她便会被带回现代。而历史中记载的谢琰,是在孙恩之乱时死在手下张猛手中的。所以,她要趁着自己还在的时候,告诉谢琰小心张猛。不管奏不奏效,她都要一试。
“张猛?”谢琰挑眉,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我知道了。”
推门而出,便看见了远处孤身策马而立的男子。他的容颜依旧如霜雪般料峭,嘴角微微上扬,眼下泪痣妩媚传情。
只是,他的眼珠却平静而无笑意,乌黑纯粹,不见漫不经心,而见浅淡忧虑。
霍长乐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眼下却没有了冲上去的冲动。她曾经以为自己再度看见他,会难掩情绪的波动。但没想到,她最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恍惚的几秒对视,就生出了已经相守百年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对他笑了笑,“我们两个人走一走吧。”
谢若璋似乎没料到霍长乐对他的第一个表情竟然是微笑,顿时怔愣了一会儿,才翻身下马。
树林中,依然是与苏桓共同走过的道路,但是走的时候,心境却大不同。
与苏桓一起走,就如同与一个老朋友一起走一样,即使分别,也有着淡淡的欢欣。而眼下,如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霍长乐觉得自己会很愿意与谢若璋十指紧扣走下去。只是现在,两厢沉默,却不是从前那种怡然自适的沉默。
走到林中一片空地处,霍长乐终于停下来,低头轻声道:“我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就站在这里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几天,经过了几个晚上的夜不能寐,她终于从接二连三的变故中找回了自己的从容和冷静。对她而言,只要头脑是清醒冷静的,能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那么,无论最终做出任何的决定、做出任何的改变,她都不会彷徨无依。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霍长乐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是极致的淡定。
“第一,画卷中的人,是不是王法慧?”
她没说是哪一幅画卷,但是既然谢若璋能站在这里,她知道,他一定看过了被自己混乱之下抛掷在地的画卷。
空旷山野中,风凛冽吹过,刮得人脸颊生疼。
谢若璋定定地看着她,终于轻声道:“是。”
那一瞬间,谢若璋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霍长乐眼中闪烁了一下。
“第二,由始至终,你喜欢的人都是我吗?当真没有掺杂一些王法慧的因素?”
谢若璋怔住了。
霍长乐不等他回答,便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你阻我入宫取王法慧人头,真的仅仅是因为我?”顿了顿,她又道:“或者说,该这样问:你阻我杀王法慧,当真没有掺杂一丝一毫对她的感情因素?”
问完这个问题,霍长乐就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
谢若璋皱眉,微微启唇,却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依然如同冰雪般料峭,转瞬的惊愕闪过,此时已陷入沉默。
就像是,哑口无言。
霍长乐等着,等不到任何回答,便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无意识地抚摸上手腕上的手链,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没有骗我。”
只是,心中却一片沉寂,至今已经无泪可流。
就在这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霍长乐愕然,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最后一颗玛瑙,出现了一条裂痕。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这颗玛瑙便化为尘土,瞬间飘散在空气中。
玛瑙碎了……?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霍长乐震惊地看见自己的手……正在慢慢变透明。
抬头,看见谢若璋惊愕的表情,那淡静的面具,似乎瞬间破裂,“长乐——!!”
他踉跄了一下,猛地扑上前来,双臂似乎想要搂住她,无奈眼前人已经是半透明状态,手指只能穿过她的幻影,再也触碰不了她。
自己,终于要回到自己的时代了……霍长乐惊愕过后,便只是定定地看着谢若璋,心中却是一阵悲凉和死寂。
在这个时代,她全心全意地喜欢过一个男子。他悠然含笑,豁达随性,风流恣意,丹青泼墨挥毫写意。她曾经为自己能得到这样一个男子的情而惊讶欢欣。但是却不曾想过,原来早在一开始,他的情根就不是种在自己身上。
喜欢上他,她至今依然无怨无悔,那些快乐的日子不是假的、那些心有灵犀的愉悦也不是假的。就如同当日所说,喜欢他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不需要他负责。只是不曾想过,当年他的一句“喜欢”,竟然蹉跎了她那么多年。但是今后,她都不愿意再作为一个影子留在他身边。如果全心全意的付出,得来的不是一份纯粹的、全心全意的爱情,她要来何用?
这不是吹毛求疵,只是一种骄傲而已。
若你全心爱我,我必生死相依。若你不是纯粹地爱我,我愿含笑放手。
现在放手,虽然很痛,但总不会太晚。
收回错付的真心,虽然很痛,但总不会太晚。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谢若璋错愕惊慌的神情,与自己渐渐消失的身体。
她从未见过他这么失态惊慌的模样,这算不算是一种离开前的意外收获?
在完全离去之前,她眨了眨眼睛,想最后对他笑一个,没想到却有什么从眼眶倏地滑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滴滚烫的泪珠。
落在他白晳的手背上时,却已经冰凉。
凉掉的温度,就如同有什么,在她心里徐徐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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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霍长乐还未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鼻子传入了一阵久违的味道,不是已经熟悉的檀木幽香,更不是任何香料。仔细搜寻了一下,她终于发现……这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医院……消毒水?
这两个词语闯入了脑海时,霍长乐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明亮的日光灯。
她错愕地躺在病床上,忽然觉得自己额角有些痛,便伸手摸了摸,触手是一层厚厚的纱布。
忽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面色憔悴的妇人走了进来,瞧见霍长乐醒了,顿时瞪大眼睛,冲着走廊大声道:“孩子她爸,孩子她爸,小乐醒啦!”
霍长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名妇人。
说罢,那名妇人便冲上前来,摸着霍长乐的手,道:“小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在哪里……”霍长乐张开唇,轻轻问道。
“你在你工作的医院。哎呀,吓坏妈妈了,你昨天晚上被抢劫犯用砖头打到头了。”
“昨天……?才过了一天?”霍长乐愕然。
“你昏迷了一天了,医生说是脑震荡,有可能会失忆,吓唬得你爸……幸好有私家车路过把你送到急诊部……”霍妈妈絮絮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