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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上,崔舟嫣泪流不止,在第二天便哭至休克,晕厥在地。霍长乐命人把她送入内堂休息,然后继续在外面主持大局。
跪坐在灵堂一侧,霍长乐一身缟素,神情肃穆,面色苍白得几乎跟身上衣裳同色生辉,但是她始终没有流过一滴泪,也没有像崔舟嫣一样歇斯底里地尖叫大哭过。
霍长乐只是一直定定地凝视着纸钱燃烧后剩余的一缕青烟,黑沉沉的眼底是难言的悲痛,片刻又闪烁着冷酷的辉光。霍瑜的丧事,谢若璋自然也有帮忙,因此并未出现什么人来捣乱刁难。只是,持续三天的守灵,霍长乐一天也没有缺席。
由始至终,她几乎是冷静而完美地操办了霍瑜的丧事,又暂时把霍笙接到自己身边,打算等崔舟嫣情绪好一些再把孩子带回去。
而霍瑜的尸身也早在验尸完毕后被火化。只剩下一抔黄土,装在锦盒中,被崔舟嫣埋在了两人成婚之后一起住的院子树下,然后,未免睹物思人,她再也没有踏入过那间院子。
在丧事操办过后,霍长乐身心疲惫,还未能好好休息,整理思绪,便传来了崔舟嫣在府内自缢未遂、被下人救下来的消息。
霍府,崔舟嫣的卧房内。
霍长乐冷着脸走进去,便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面目呆滞地躺在床上,颈部有一圈深深的淤痕。
崔舟嫣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动,只是微微翻了翻眼皮,瞧见是她,登地坐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傻气的笑:“夫君,你来带我走吗?”
霍长乐皱眉,恐怕崔舟嫣一时神志不清,把与霍瑜极其相似的她当做是霍瑜。
抿了抿唇,她一步一步走到崔舟嫣的床前,冷声道:“嫂嫂,起来。”
就像美梦瞬间破裂,崔舟嫣蓦地清醒过来,然后马上躺下,翻了个身,以一种逃避的姿态把自己埋入被中。
连日以来的压力和疲惫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霍长乐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心情到底是伤心,还是怒其不争。只是,她已经失去了温言劝阻的耐心,只愿用最直接的手法解决这件事。
霍长乐低喝道:“起来!”然后就去扯被子,强硬地把崔舟嫣拉起来。
“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崔舟嫣尖叫反抗,猛地咬住了霍长乐的手。
霍长乐皱了皱眉,没有抽手,任她咬着,然后扬起另一只手,反手给了崔舟嫣一个耳光。
“啪。”
崔舟嫣呆住,脸颊火辣辣的,似乎未曾料到霍长乐会打她。
霍长乐捏着她的下巴,抽出自己被咬着的手,然后冷冷问道:“脸痛吗?”方才因为不想把崔舟嫣耳朵打出什么毛病,霍长乐只用了七成力气。但也已经很大力了。
“……”
“你心里比这个更痛,我知道。可是霍笙已经没有了父亲,不可以失去你这个母亲。你随随便便地就丢下霍笙,随我大哥而去,大哥在泉下一定不会原谅你。”
“……”崔舟嫣浑身抖了一下,目光慢慢找回焦距,呆呆地看着霍长乐。
“你失去了一个丈夫,所以你伤心。而我却不仅失去了自己的哥哥,还连带没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不伤心吗?不,我比你伤心百倍。可是我从来都不会像你一样盲目发泄,自寻短见,你知道为什么吗?”
“……”
“因为我已经懂得失去一个亲人的苦痛,我不愿意让我的亲人、我的丈夫也承受这种痛楚,所以我要好好活着。因为我发泄的力气,要用在为大哥报仇上,我没有时间演一出闹剧给他人看笑话,我也不需要别人同情。所以我不会大哭大闹。因为我知道人没了,这个家还要撑下去,这个时候你倒下了,我不能倒。我永远不能随着你一起躲进屋子里,我必须站出来主持大局,我要让他走得有尊严,走得体面。这是身为霍家人的我,能为大哥尽的最后一份力。”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现在已经很烦,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但凡你尚有一些生存的愿望,我都希望你安安分分,不要再给我添乱。如果你想死,我不会再阻拦。更甚者,我有七八种方式可以让你毫无痛苦地死去。”
霍长乐的音质低柔,却潜藏着几分冷酷和凌厉。她只是在冷静地阐述一件事,丝毫不觉得自己恐吓一个病号有什么不对。
在默默无声的对视中,崔舟嫣终于惊恐地发现,她没有在开玩笑。如果自己继续颓废下去,恐怕霍长乐真的不会再管她的死活。
惊恐和伤心,让两行清泪从崔舟嫣眼中缓缓流出。
霍长乐叹了一口气,缓缓收起了冰冷的表情,执起了崔舟嫣的手。
霍长乐的手是冰凉的,崔舟嫣的也是。只是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虽不能温暖对方,却让对方都战栗了一下。
“可是,如果你想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坚强。”
“……”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重振门楣,照看笙儿,处理大哥留下的商铺……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坚强。你是笙儿的母亲,他不能没有你。”
崔舟嫣双唇颤抖,终于忍不住抱着霍长乐呜咽出声。
一室寂静,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更显得凄凉。
霍长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等她情绪稳定一些后,就略强硬地把她带到了花园中,让她接触新鲜空气和绿叶红花,不让她一人在昏暗的房间里胡思乱想。霍长乐只道让她好好休息,并打算过几日就来询问一些事故当日的细节。
没想到几日后,寰妃竟然召了崔舟嫣进宫。本就关系亲密的两人一番密谈,崔舟嫣从宫中出来的神情已经平静许多,只是这平静中却散发着几分急切。
次日,霍长乐登门拜访。她本想了解一些事件发生当日的细节,但是却没想到引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雪恨不袖手
次日,来到已经不复往日兴盛的霍府,霍长乐无须通传,便直接入内找崔舟嫣。
在下人的指示下,她有些奇怪地走到了平日崔舟嫣少去的书房。刚走到门前,便听见里面传出崔舟嫣颤抖的声音:“你说什么?我夫君的事果真不是意外?”
霍长乐怔住,心中一紧,凝神细听。
“就像你听的一样……这次是姐姐连累了你。”
霍长乐一怔,会在崔舟嫣面前自称“姐姐”、又熟知宫内情况的人,只会有一个。
——那便是崔舟嫣的堂姐寰妃。
可是,寰妃竟然来到了这里?方才进来的时候,她却没有看见一个侍从,恐怕寰妃只是秘密出宫的。
“上次召你进宫时,你求本宫的事,本宫已经遣人调查,动手的人是皇后身边的太监玄德。他做得很小心,可是还是避不开本宫的耳目。就正如本宫的宫中也混杂着皇后的奸细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与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崔舟嫣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里面的人不知低声说了什么,片刻又传来崔舟嫣的声音:“你们勾心斗角的事我不懂,我也从来没有参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杀掉阿瑜……姐姐,姐姐你帮我杀了她,千刀万剐了那个太监……”
“太迟了。我查到这件事的时候,参与了事件的人都已经被皇后赐了毒酒。现在尽管陛下怀疑是皇后,却没有任何证据。”
崔舟嫣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表情是极度的迷茫和脆弱。
“皇后此人一日不除,一日都将是本宫心头大患,唉……”
而门外的霍长乐已经僵住。刘海垂下,遮住眼睛,挡住真正的心情。
这时,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喝问:“谁在外面偷听!”声音听上去不是寰妃,也不是崔舟嫣。
下一秒,霍长乐面前的门便被拉开,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打开了门,看见霍长乐站在门外,顿时目瞪口呆。
“长乐……?”崔舟嫣猛地站起来。
崔舟嫣身旁一个女子也看过来。她长得与崔舟嫣有些相似,杏眼胆鼻,只是年岁比崔舟嫣更大,身材略显丰腴,浑身上下散发着妙曼成熟的风韵。
霍长乐想了想,步入里面,行了一礼道:“民女霍长乐参见寰妃娘娘。”
话音刚落,崔舟嫣便急急地解释:“姐姐,她是阿瑜的妹妹,是自家人。”
寰妃微微一笑,“小嫣,我还没说什么呢,瞧你紧张得像什么样子。霍娘子平身吧。”
霍长乐依言站起来。
寰妃凝视着她与霍瑜相似的容貌,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说的话,你听到多少了?”
“回娘娘,该听的都听了。”霍长乐声音平平,拳头却暗自捏紧。
“是么……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民女略懂一些仵作技能,早在前些日子已经秘密为兄验尸,所以早已知道他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虐杀。而在那一日,我就在兄长尸身前立誓,若能查出真凶,我定要手刃凶手,以解心头之恨。我要亲手把她施加在我兄长身上的残酷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个动手的太监死了,不足以灭我心头之恨。”
虽然她什么都没有明说,但是话语下潜藏的大逆不道已经足以让人咋舌。
而她的神情,竟是十分的淡静和清醒,让人看一眼便知道她没有在开玩笑,也没有夸下海口,她是深思熟虑过这件事的。
崔舟嫣惊愕地看着她,“长乐,你说什么?”
寰妃朱唇微启,掩嘴轻笑:“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足够你掉几个人头?”
********
晚上。
谢府书房内。
霍长乐点了一盏灯,站在昏黄的灯下看着桌上的一把长剑。
这把长剑其实是霍瑜的。只是,他是文官,也没有什么时间练武,所以这柄剑其实还是挂在墙上的时候比较多。
霍长乐轻轻拔剑出鞘,锋利冰冷的刀光瞬间扑面而来。它竟然没有因为久不使用而变钝,霜白的剑身,寒气逼人。
而她注定要用它来为霍瑜报仇雪恨。
是的,报仇,雪恨。
心性一向坚韧冷然的她,并不容易动怒,更不容易恨一个人。但往往正是因为这样,真正的怒意爆发起来,才是最具有不可阻止性的。
她知道,在古代,皇权有着压倒性的威严,而这与她从现代带来的观念“杀人必须偿命”截然相反。尽管与自己所受的教育相悖,她也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更加不是不知道皇族的手中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更没有如同许多空想主义、妄图改变整个时代的文化的人一样,跳出来阻止皇族滥杀人命。中国几千年来,皇令即是天命这种观念早已深入人心,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在这种时代谈论“人生而平等,杀人必须偿命”无疑只会是一个螳臂当车的笑话。虽然在几千年后,中国废除了皇帝,进入了和平年代,法制观念也开始深入民心,但是在眼下,这种法制观念,甚至连一丁点的微光也没有闪现。哪怕真的有什么法律,对皇族而言也是没有约束力的。因为他们高高在上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免死金牌。又有哪个县令敢大胆地去治皇族的罪?
可是,那又如何?没有人敢治皇族的罪,并不代表皇族没有罪孽。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多是碍于根深蒂固的观念,但不代表她也是这样。
那时候看过很多电视剧,有过很多情节,都是皇族要一个人人头落地,那个人就毫无怨言地献出生命。那时候看到这种情节,并没有过多的感觉。只是,当身临其境时,霍长乐才知道,要像剧中人物一样完全安然服从地接受亲人被无故赐死的现实,是根本做不到的。
更何况,霍瑜甚至不是快速而安然地离世,而是在遭受了无尽的痛苦之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