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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儿惊惧他的笑容,吸气道:“难道你不怕死?还是你以为我真不会那样做?”她开始在心底不断对自己说:我是在报仇,我杀的是恶人,我不必仁慈、害怕……我该如他所说,趁机再刺一剑!
银翟摇头,语气虚弱了许多,嘴角依然有笑:“我怕死,而你……若真要那样做,或许……我会成全你。”胸口好痛,他微晃着再退一步,背抵着窗前的小桌。
自她进门,他便现她手中白布下裹的是剑。他不躲,只是刹那间自暴自弃的行为,而真正被她奋力刺伤后,看到她震惊迷惘的表情,他反而如释重负,仿佛胸口留出的不是血,而是压抑郁结的怨气。
“你……成全我?”瓦儿不自觉冷哼一声,“好,那我也该成全你!”
瓦儿强迫自己逼近一步,屏住呼吸紧盯着他。两双眼睛纠结对视,她猛一扭头,伸手用力拔出长剑。
“恩……”他闷哼一声,瞳孔随之剧烈一缩。
她右手将剑一横,抬得老高。
杀了他,杀了他。有个声音在心底不断催促。
不行,不能杀……再恨他也不能杀……他是冀哥哥的亲兄弟,是银氏王族珍贵的血脉……
可是,他那样伤害过自己,还害死了云姨,此仇今日不报,日后难有机会!
一想到蓝枫云,一段话响在她耳边。“小姐冰雪聪明,切不能被仇恨蒙蔽双眼和心智,这个世界只有善良和正义才能永久……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和大王一样,不忍看小姐受苦,只想永远保护小姐,但仇恨报复却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啊!”
云姨,你这样说是要让我放下仇恨吗?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银翟闭了闭眼,低沉道:“瓦儿……你犹豫什么?想报仇就杀吧……死在你的剑下,我咎由自取。”
瓦儿在激烈的矛盾中挣扎,像溺入大海,被狂风巨浪来回冲击,找不到方向。又听得他如此一说,握着剑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风从窗外灌进,微寒,电光下,银翟脸色苍白如雪,瓦儿娇柔身形站得笔直。
瓢泼雨落,将愤怒与怨恨冲刷成无尽的悲哀,黑暗空旷,房内昏暗中两个孤单的身影,一片荒凉。
对峙在这即将面对死亡的一刻,才现原来说出来的恨并不能毁灭一切。
银翟将她每丝挣扎看在眼底,漆黑暗沉的黑眸逐渐出现两簇亮光。痛楚逐渐涌向周身,越来越急,他紧紧咬着牙关,想凝聚力量仔细看她,却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瓦儿……”他沙哑地喊出,充满前所未有的感情。
这与冀哥哥酷似的声音令瓦儿浑身一震,双眸布上水光。剑哐铛落地,她一头湿凌乱,双手捂住脸庞,泪水涌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犹豫,我会心软……天知道我有多恨你,夜夜连梦里都想杀了你!”
银翟伸出一手想去触摸她,徒劳停在半空无力垂下。嘴角含着一抹悲凉轻笑,英俊五官柔得不可思议。她说他做梦都想杀他,这代表她有梦见他吧……
闪电稍瞬即逝,照得他胸前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瓦儿哆嗦起来,长途跋涉的疲倦,被雨淋透的虚弱,仇恨与惊惧交织的痛楚如潮水将她紧紧包围,紧得快要窒息。她低着头,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如孩子般痛哭起来。
“我没用……我连仇都报不了……我真没用……”
银翟虚弱的身躯缓缓滑下,坐在桌旁。
“瓦儿,你不是没用……而是你太纯真太善良……”他再次伸出手想拂开她散乱的湿,因距离太远而无力触及。
“别叫我瓦儿……”她眩晕地低吼,看不到他眼中的脆弱与痛楚,“我只是为了冀哥哥……现在不想杀死你而已。”
“呵,是吗?唉,你这么美好……”银翟挪近她,低低叹息,声音几不可闻,“美好地让人只想好好守护你……或许我真不能死……”
“你说什么?”瓦儿看他一眼,这张与冀哥哥极为相似的面容让她心脏莫名抽紧,她头好混乱。流了那么多血,他会死吗?即使不再多刺两剑,他可能也要死了吧?他怎么不宣太医,难道真想就这般死了?怎么会这样……他怎会变成想死的银翟……
“我说……你活着,我便不能死……我不能比你先死……”他的话有点含糊,却如誓言,又低低重复了一遍,“银冀不在,我若也死了……谁来守护你?”
“我想见冀哥哥……”瓦儿听不到他的话,强撑着要站起身,无奈最后一丝力气急消失,眩晕来得又快又猛,她还没站稳,眼一黑,晕了过去。
“瓦儿!”他激动地扑过去接住她。
顷刻间,求生的意志在夜空绽放,银翟抬指为自己封了穴道,止住流血,然后咬牙跪在地上,轻柔无比地抱住她羸弱轻盈的身躯,小心地穿过屏风,放置塌上。
瓦儿紧闭双目,乌黑长散泻枕旁,濡湿的墨色衬着一片冰冷的白缎,安静得沉睡了过去。他为她脱下湿衣,盖上锦被,摸了摸她的额头,从腰间取出小瓷瓶倒出小药丸,喂她一颗,自己吞下一颗。长指滑过她苍白的面颊,挺直秀气的鼻梁,湿润小巧的嘴唇,在雪白的下巴上摩挲了片刻,目光中尽是心疼与不舍。
“瓦儿……对不起,对不起曾经的一切……我不奢望你的原谅……但以后我会倾尽所有呵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我爱你!”缓缓低头,他在她唇上落下羽毛般怜惜一吻。
起身,他踩着虚软摇晃的步子走出寝房。
南诏王妃 正文 068 女人之间
那仇恨一剑虽不会让银翟丧命,但的确伤得不轻。曾经剑尖下舔血过日子,他并不在意受此一剑。这一剑让他纠结的心反而开阔坚定起来,以血为誓决定守护银冀托予的重任,守护柔弱坚强的瓦儿。他没宣太医,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伤口自行处理,但却瞒不了一个人。
当夜,新换的衣袍干净清爽,银翟以最快的度传筱水去照顾瓦儿。她吃惊地赶到沁梅园时,太医已为瓦儿把了脉,开好了单子。沁梅园顿时变得繁忙,宫灯照得暖阁内外透亮,侍从、宫女忙进忙出,不敢有半丝怠慢。银翟默默目睹一切,再默默守侯一旁。
筱水疑惑地注视他:“翟,你脸色好差。”
“不碍事。”他淡淡道,目光没离开床塌上因感染风寒而小脸热的瓦儿。
筱水转头看瓦儿一眼,又关心地打量他,“我好羡慕她,能得到翟如此关爱。不过,她服了药正安心睡着,你没必要这样守着。若让人看到,恐怕会有流言蜚语。”
银翟眉头蹙起,流言蜚语对瓦儿必然不好,他更怕她醒来看到自己再激动。于是起身,再朝瓦儿深深投去一瞥,对筱水道:“那么你也早点歇息,让其他宫女细心守着便好。”
“翟……”
他踏步而出,筱水诧然惊呼,急奔到他跟前,目光落在那白色绸衣上。他低头,只见白衣上点点红印,正有血迹散透出来。
该死!暗骂一声,懊恼自己除了白色无其他颜色衣裳,这会想掩饰都难。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筱水小脸蓦然也变苍白起来。
银翟轻抿唇角:“小伤,白天遇到点意外。”
筱水瞪着他:“你为何不让太医看看?你……”
门外有宫女的脚步声,她连忙闭嘴。银翟朝她安抚地淡然一笑,掀袍走出,筱水咬着唇瓣低头跟在其后,心中实难猜出,若在宫廷之中会有谁敢让翟受伤?那绝对是新伤,翟并没有出宫,受伤后刻意隐瞒,其间究竟有何蹊跷?
*
瓦儿合目躺在绣榻之上,清丽的面容带着辽远和缥缈,透明的白皙,几乎不见丝毫血色。她在昏睡中噩梦连连,陷入无底黑暗,银翟与冀哥哥的脸交替出现,还有蓝枫云……
徘徊在痛苦与希冀中拉扯,身体与心口都似要被撕裂。低头,看到自己满手血迹,冀哥哥前所未有的愤怒指着她:“瓦儿,翟是我亲兄弟,对我和银暝王朝都非常重要,你明明知道竟然还下得了手杀他?你这一剑同样刺在我的胸口!你真让我失望!……”
不不!冀哥哥……我不愿意你失望难过,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恨了他那么久……现在连云姨也因他而死,我只是想报仇啊!
蓝枫云突然出现,幽幽叹气:“小姐,我说了要让你放下仇恨,宽容待人,做从前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姐……杀我的并不是银翟,你何必耿耿于怀,让自己活在矛盾悲哀中?我希望看到开朗快乐的小姐。”
云姨,我还能再变得开朗快乐么?可是……若没有他,医女又怎会追杀你我,他是间接害死你的凶手啊!你难道不希望我为你报仇吗?
“不需要。”她看到冀哥哥摇头,脸色逐渐缓和。
“不需要。”蓝枫云也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一定是我在做梦……”她的头好痛,眼前全是黑暗,无一丝亮光,却清楚看到他们的表情。
“因为我们不愿你背负仇恨,宽容与善良才能换来快乐平静。”他们异口同声。
瓦儿拼命握着拳头,冷汗淋漓。每字每句,反复回荡,她猛然踢开被子,翻身坐起,双眼随即睁得老大,才现这是个清晰异常的梦。
“冀哥哥……”她忘记穿鞋,直奔下塌,一心想去颐和宫找人。
*
如果瓦儿知道,银翟所言的“睡觉”是指昏迷,她恐怕不会让自己虚弱晕倒,她会强撑到后山王陵祈求早点见到冀哥哥。
后山,空气因暴雨而显得潮湿阴凉。
瓦儿跪在陵前,额头隐隐痛,不停请求守陵侍卫放她进去,但朝制有定,除国妃娘娘,王陵不许任何女子涉入。侍卫均乃先王亲选,忠心不二,见她虚弱憔悴,心意坚决,但谁都无法违背朝制,于是面无表情地犹如天神般守立陵外。
一身水红色贡绢轻罗宫装,步子轻盈,浦月容带着丫头零儿款款而来。她依旧光华明艳,表情却有些盛气凌人,距王陵门口丈余处停下,目光定定锁在瓦儿身上,嘴角露出轻嘲一撇。
零儿会意主子的意思,嗪着冷笑上前,故作劝说:“郡主大人何苦跪在这里?要知道王陵可是连我家娘娘也不能进入,郡主不会以为跪一跪就能破坏朝制了吧?”
瓦儿猛然回头,正见浦月容高抬着下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对视,目光如冰火交接,瞬间碰出火花。
零儿转身扶着浦月容,一步步走近。瓦儿微微眯起眼眸,想起离宫被追杀的日子,若非亲眼见这主仆二人的姿态,她仍不愿相信那杀手是浦月容所指使。但,眼下不是计较仇恨的时候,她只挂忧陵中的冀哥哥,只想进去见到他。于是,瓦儿调回头,目光重新落在王陵紧闭的大门上。
她没有起身的意思,直直地盯着前方,眼中容不下他人,仿佛这样跪着盯着那门就会为她打开一样。
浦月容咬了一下唇瓣,站在瓦儿旁边,“你就算跪死了也没用。本宫和然妃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踏入一步。”
瓦儿黑睫垂下,疼痛自额头向太阳穴扩散,低低道:“他在里面受苦,我虽不能见他,至少可以陪着他。”她知道的,守陵侍卫不可能违背朝制,但是这样陪着他,她心里安心些,她希望可以第一时间见到太医,第一时间打听到冀哥哥的状况。
浦月容皱起两道秀眉,“说得倒情深意重,大王被病痛折磨,你却出宫游玩,现在这样又做给谁看呢?”
瓦儿不得不抬头,愤怒瞪她,“游玩?浦月容,我出宫的情况你倒了如指掌,当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的阴谋么?”
浦月容脸色微变,不相信自己的计划已被对方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