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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到骨子里的刻薄。
云想衣踉跄着退了两步,想躲都无处藏身,立在大殿中央,呆呆地呢喃着:“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莫言对着居高位的景非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吾皇万岁。臣已将云想衣带到,听候皇上发落。”
“好,莫言,你做得非常好,朕很满意。”景非焰仍是笑着,凌厉的眼神瞥了过来,莫言竟不敢抬头。美丽的妃子半跪在座前,为景非焰斟了一盏酒,景非焰轻轻地啜了一口,似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啧”了一声,“想衣啊想衣,你何至于如此呢,若是耐不住寂寞了,和朕说一句,看在相识一场的情分上,朕也为你寻一个合适的。当真的饥不择食了,你竟看中了这样的小角色,往日的清高都到哪去了?”
云想衣觉得冷了,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惶恐地张望着四周。温婉的宫姬在殿前侍奉着歌乐,却在不经意的时候掩嘴而笑,如画的眉目中描着三分蔑然。宦人立在阶外,冷冷地没什么神情,似乎也不看他一眼,只当是尘埃了。云想衣越来越冷,牙齿都“咯咯”地响,哆嗦着伏在地上,用手捂住了脸。
舞姬从帘子后面转出,翩翩旋舞,柔软的纱衣拂过了云想衣的脖子。十丈阑干外,和着笙歌丝竹,有人吟唱着春花秋月,嘤嘤婉转。
景非焰从座上缓缓地踱了下来,停在云想衣的面前,温和地道:“想衣,来,把头抬起来,看看这歌舞可好?”
云想衣发出了小兽般破碎而模糊的呜咽,瑟瑟地抖着,将身子向后面蹭动。
“朕叫你把头抬起来!”景非焰暴怒,一把扯住了云想衣的头发,把他的头拉了起来。
云想衣睁大了眼睛,仿佛是痴了一般看着景非焰,咕咕哝哝地道:“你骗我,你们都在骗我……骗我……”
“哗”地,景非焰将那盏酒泼到了云想衣的脸上。他挑了挑眉,淡淡地问:“你当初不也是这么骗朕的么?”
淋漓的酒水滴滴答答地从腮边滑落,绯红的,就如胭脂的泪,让人醉了。云想衣的手吃力地抬起来,慢慢地摸到了景非焰的衣角,猛然死死地抓住,撕破了喉咙,才挤出那么一点尖利的声音:“你恨我吗?你当真这么恨我吗?”
“是的,朕恨你。”景非焰将云想衣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贴在他的耳边,只有他听得见,冰冷而清楚地对他说,“就如朕当初爱你一样深。”言罢,一脚踢开了云想衣。
云想衣在地上爬了两步,哆哆嗦嗦着伸出了手。但他的手只是僵在半空,半晌缩了回来,抓住了自己的胸口,使劲地想要把那里的肉都挖出来,竟是那么疼。
莫言仍旧跪在那边,敛眉垂目,始终无言。景非焰坐下,拂了拂衣角上的灰,笑了笑:“倒是险些儿忘了你了,莫言,你办事得力,朕可要好好地奖赏你。”
莫言匍匐着向前,在景非焰的脚下重重地叩了个头:“臣斗胆,请求皇上赏赐一物。”
“哦?”景非焰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你想要什么?”
“臣……臣……”莫言把头触在地上,咬牙说出了口,“臣请皇上将云想衣赏赐予臣。”
乐女拢起纤细的手指,引着箜篌上的弦,低处断丝、高处惊雷。莫言额头上的汗涔涔地淌了下来。
“好、好。”景非焰慢慢地饮下一盏酒,咧开嘴,似笑非笑,只是森森地瞥了过去,“没想到这种东西却还有人要,行啊,朕赏给你了。”
莫言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反身拖了云想衣就走。
景非焰扭曲地微笑,捏破手中的青瓷杯子,碎片划破了手心。明亮的烛光下,他的眼中有一片班驳的阴影。
莫言出了大殿,匆匆牵了一匹马,抱着云想衣策马出了宫城。彼时夜半,下弦月,疏星两三点天外。
奔马疾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云想衣安安静静地呆在莫言的怀里,在冰冷的夜色里,他就象是月光的影子、那一抹无声的苍白。
“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气。”莫言犹豫了半天,咳了两声,嗫嚅着,“可是……可是,我母舅家亲眷二十余人皆因你而死,我、我这样……也不算对不住你,我、我……”
云想衣连呼吸都恍惚忘记。莫言听不见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一时两厢默然。
出了西城门,马蹄得得地慢了下来。莫言的手偷偷地搂住了云想衣的腰,低低声地说着:“其实我没有打算骗你的,我这就带你回江南,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们……”
没有说完的话生生地卡住了,忽然从马上一起跌了下来。莫言捂住了喉咙,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云想衣挣扎着转过头来,手上抓着一根沾血的发簪,他扬起的手臂把月光划破成碎片。
莫言的口中发出“荷荷”的声响,吃力地张开双臂,那种姿势仿佛是想要拥抱住什么,他的目光依旧是深情眷恋。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云想衣嘶哑地叫喊了起来,发了疯似的用簪子在莫言的身上戳出一个一个窟窿,血溅到了他的眼睛里,狰狞的血色,象是鬼的哭。
莫言抽搐了一下,将手伸到云想衣的脸上,轻轻抚摸他的眼睛。莫言的嘴巴一直在动着,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云想衣全身都在抖着,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号叫,倏然推开了莫言,仓皇地跑开。那是一个凄凉的背影,长长地拖在黑夜里。
荒芜的郊野外,老树嶙峋地立在月亮下面,枝头的鹄鸟被那人惊起了,扑棱着翅膀低低地掠过,“呱”然啼断天外。
夜色一重重一叠叠,宛如彼岸潮水席卷而来,把他淹没溺死,连呼吸都不能。云想衣跌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象最卑微的虫豸,在泥泞中蠕动着。长风萧瑟,呜呜咽咽地泣,月光的泪,苍白而冷漠,干涸在眼睛底下。
不知何处寒山古刹,一声禅钟,几点梵音喃喃,随风遥遥而来。六更天,天意薄凉。云想衣木然地抬起头来,摇摇晃晃地挣起身子,循声而去。
曲径通幽,深山禅院,风入松,松声如涛。折过那片松林,拾上几级石阶,原来到了西禅寺外。景朝崇佛,西禅尊为皇家佛地,泱泱然大态度,便是夜半也不闭户。云想衣踉跄着进去,不见僧者来。侧旁禅房或有几点青灯,晚课方歇。
云想衣直直进了大殿,反手上了门栓,虚弱般靠着门滑倒。佛前,那一盏长明灯冉冉如浮生之莲,炉中香灰细软,一半点青烟袅袅,佛拈花而笑。云想衣爬了两步,跪倒在蒲团上。颤抖着伸出了手,嘴巴张了又张,终于挤出了一丁点声:“娘,抱抱想衣啊……”手指头凭空抓挠着,却抓不住什么,委屈了,嘤嘤地啜泣着,“想衣很乖的,娘……抱抱想衣,好不好啊……”
月光落在班驳的砖瓦上,有一点惨淡的青色,就如那夜里的烟灰。
“为什么不要我呢?”云想衣仰起脸,睁大了眼睛瞪着佛,“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拼命地伸着手,仿佛抽搐的挣扎,打翻了佛前长明的灯。佛不语,但笑而已。
灯火溅到了经幔上,一下燎开,在暗夜里惊起最艳的颜色。
“为什么……不要我呢……”,云想衣捂住了脸,反反复复地问个不休,总没人理会,慢慢地将头伏在尘埃里,用微弱而凌乱的声音哼起了江南的小调,白堤边杨花飞絮,烟雨湿了蝴蝶的翅,燕子宛然轻啼,声声迟意。
火势窜上了房梁,桐木的梁柱烧着了,发出“毕剥”的声响,火焰跳跃着、拂扭着,宛如青蛇的舞。火里,侬软的吴音却咿咿呀呀地转着,痴痴地吟唱春色婆娑。
僧众被惊动了,在外面仓皇地奔跑着,有人用力敲着殿门,半天不得声响,便聚着慌张地喧哗。年迈的长老只顾低头念佛,手脚利索的沙弥飞似也地往后山腰打水去了。
火光在天边夜色里透出了一点红,仿佛是妩媚的意思。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剽悍的黑马踢开了寺门直闯进来,几个僧人被撞得飞了出去,连声也哼不出来。景非焰从马上翻滚下来,气都喘不上来:“他呢?在哪里?在哪里?”
从寺门外跟进的一个侍卫跪倒在景非焰的面前,指着燃着火的佛殿,不住地磕头:“小人适才眼见他进去,也不知怎的就起火了……”
景非焰的身子分明摇晃了一下,倏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朝着佛殿冲了过去,扑在门上捶打着,象发了疯一样拼命地叫喊着:“云想衣!云想衣!你出来,出来!听见没有,我叫你出来啊!”
从门缝里窜出的火苗舔着了景非焰的衣袖,侍卫与僧人皆惊,下死劲拉住景非焰:“皇上、皇上,危险!切切不可啊,皇上!”
景非焰赤红着眼,后退了几步,侍卫还没来得及抹把汗,景非焰猛地挣开了他们,大吼一声,飞撞上去,用身子狠狠地砸在门上。佛殿的大门轰然倒塌,景非焰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一抬眸,便在火中见着了他。景非焰的眼睛被烟灰刺痛了。
那个伶仃的人影匍匐在佛前,絮絮地清歌着,仿佛是彼岸优昙钵华的灰烬,湮灭在十丈红尘的烟火中。
景非焰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云想衣往外拖。云想衣用手死死地抠着青砖,不肯走,景非焰使劲拉扯着他,磨破了他的手指、折断了他的指甲,在地上留下长长的血的痕迹。景非焰的手发抖了,火里的呼吸拂过云想衣的脸颊,肌肤都烫伤了
云想衣蓦然回眸,景非焰却一低头,火的影子一掠而没,错过他的眼神。
侍卫们抢进来,用衣物胡乱扑打着火焰,一个个急得嗓子都走了调:“皇上,快走,这儿撑不住许久了,皇上,快走啊!”
燃烧的梁木带着呼呼的火花当头砸了下来。景非焰想也不想,扑在了云想衣的身上。梁木掉在他的腿上,“咯啦”一声,不知是骨头裂了还是肌肉焦了,景非焰的手痉挛了一下,狠命抓紧了云想衣。
“皇上——”侍卫们唬得魂飞魄散,拥过来护着景非焰,慌手慌脚地移开梁木,有的躲闪不及,被压在崩塌的屋檐下,惨叫连连。
混乱中,心跳的声音沉重而缓慢,一下一下地敲得胸口都要裂开。云想衣贴在景非焰的耳边,恍惚着宛如呢喃:“……还爱我么?”那是繁花落尽时幽幽的一声叹,叹道春息了。
火光映在景非焰的眼中,一片浓浓的血色,就要滴落。他嘶哑地咆哮了一声,猛地揪住云想衣的头发,将他扛在肩膀上,咬牙一步一步挪了出去。
大殿中央的案台塌了,佛从高处倒下,剥落了金箔,恍惚眼角有一点泪。
景非焰抱着云想衣一起从石阶上滚了下去,僧人紧忙拎了桶子把水兜头泼下,“哗啦”地湿透了头脚,身子一下凉了,景非焰忽然象是被蝎子蜇到一样摔开了云想衣。侍从跪下,搀扶起景非焰。
“你拉我回来做甚?”云想衣蜷在地上,抓着胸口,似乎是痛极了,却在嘴角边挑起一个淡淡的笑,他的声音只是软软的,有点儿冰冷的味道,“死了罢了,正合了你的意思,把骨头都烧成灰,风一吹便散了……”
景非焰倏然转过身,狂乱地抓住了云想衣,狠狠地摔了他一巴掌,硬生生地打断了他的言语。
云想衣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嘴唇上的血。他的嘴唇也是灰的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