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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坐着主仆两人。主人袭赫赤长袍,满身俱都是金线长生蝙蝠。腰间宽宽麒麟玉带,嵌着黄金带扣。持着描金折扇的手指上还戴着数个粗大金戒,眼看去满身富贵,华丽得似暴发户般,掩不住身的媚俗之气。小厮则是茶色短装,简单而又清爽。
此刻,二人分坐两边,不时看看,看看。那小厮突然以手掩口,竟是不怕逾规,吃吃地笑起来。那个主人却并未出言斥责,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满面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忍不住低声迟疑道:“沅沅,非要穿成个样子么?”
车上的两人,竟是改装的沈毓和杜沅沅。
杜沅沅扮成的小厮好不容易止笑声,故意本正经道:“当然要。否则,那些个花容月貌的妹妹怎么能看上!”沈毓的眼睛不由睁得大大,“莫非真是要去喝花酒?”他夸张叹息,“就算是真的,也不必如此着急,要知道,大凡烟花之地,开市总要等到晚上。象们样清早便上门的,只怕是没有。”
他面上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惹得杜沅沅更是笑得弯下身去。直笑半晌,忽然想起身前种种,眼前犹似苦中作乐,神色突然黯下去。沈毓番惹人发笑的念白,也只是为让宽心,耳听又是默不作声,自是明白心中难过,便清清喉咙,大声道:“小三,既带本少爷到弄翠阁去,自然是有相熟的姑娘,不知道长得如何,千万不要貌似无盐,否则少爷可不饶。”
杜沅沅愣,猛然想起沈毓口中的小三叫的就是自己,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想到去弄翠阁的目的,时却也笑不出来,便压低声音,讲出原委。原来,当年为揭露申氏诬陷赵静敏祭失德之事,杜子珏曾跟提过,将证人李贵藏于弄翠阁中。李贵的重要性自不必,而杜子珏处事也是十分的谨慎小心,而他竟会选弄翠阁作为藏匿证人之处,只有个可能,就是里是他私设的据。
沈毓恍然大悟,“难怪不想出京,却吵着要去弄翠阁。”杜沅沅面有歉意,“挑此时,是不想碰见太多闲人。而将扮成般模样,此时去喝花酒才得通。实在是委屈。”沈毓挥袖子,“温香软玉满怀的好事,怎会是委屈。”着隔帘向赶车的大声道:“快!快!少爷等不急。”
马车停在弄翠阁门前,二人下得车来,四处看。果真如沈毓所言,各家妓馆都是休息的样子,门可罗雀。
沈毓故意眉头皱,当先把推开弄翠阁半掩的楼门,大刺刺而入。边走还边道:“本少爷来,怎么没人招呼啊?”杜沅沅忍住笑,低眉垂手跟在身后。
二人走至阁内,已置身于间陈设着桌椅几案的阔大厅堂,左右各有个“之”字形的楼梯,沿着楼梯看上去,是排房门,想来是妓们的房间。只是此时时候尚早,楼内房门紧闭,并无人影。
个徐娘半老的子应声走出来,大概是未料到会有客人如此之早,身上才只披件外裳。眼眸深处,有诧异的神色晃而过,却又在转瞬间换笑脸,用手中洒金满绣的帕子捂嘴,未言先笑,“是里的妈妈,叫五娘就好。公子真是好早,姑娘们都还没起呢!”
沈毓眉梢扬,杜沅沅心领神会地掏出两锭金元宝放至那老鸨面前。老鸨满脸堆笑,“好,好,公子想找哪个姑娘,直就是。”
从头至尾,杜沅沅都在不动声色地看着老鸨的举动,此时,心中忽然有几分奇怪,见到金元宝后,老鸨虽做出贪婪之态,但却没有立即伸手去抓,并不符合常理。而且,老鸨笑得半眯得眼底,分明有丝探究与戒备。
个本应该唯利是图的老鸨,面对飞来横财,却心存戒备,明什么呢?杜沅沅心中喜,难道杜子珏当真就藏身在里。
摸摸直藏于怀中那只环佩,“不离”二字烙痛着的指尖。咬咬牙,将环佩掏出,向前步,与那老鸨笑道:“五娘好。不过,家少爷是来寻人的。”“寻人?”五娘眼底疑虑加深,面色已有不豫,“公子莫非是在寻咱们的开心么!”杜沅沅神色不屑,“家少爷家财万贯,即便是寻开心也不必如此费事。”忽然压低声音,“家少爷那日偶遇个姑娘,见倾心。那姑娘来自弄翠阁,所以咱们才寻到里。”将手中环佩举,“便是家公子与那姑娘约定的信物,五娘不妨问问,若是手中持有相同模样的,又刻着‘不弃’二字便是。”
五娘愣愣,似是在想着推脱之辞。杜沅沅又道:“家少爷,若是那姑娘果真在里,银子自然是少不的。还请五娘帮忙才好。”着,目光蓦然冷冽起来,五娘明白不好打发,只得接环佩,笑道:“那就请公子少待,五娘各处去问问。来人,给公子上杯热茶。”着,蛇腰款摆着上楼去。
沈毓好整以暇地摇着折扇,趁着低头饮茶的功夫,向杜沅沅悄声打趣道:“的故事真是动听,难为还准备信物。”杜沅沅只笑不语。
房门上传来几声轻啄,站在杜子珏身后的阿芜猛然转过身来,警觉道:“谁?”“是,秋五娘。”门外传来低低的回应。
阿芜看眼立在窗边恍然不觉的杜子珏,暗自叹息声,走到外间,将门半开,那老鸨闪身而入。阿芜语声有几分不豫,“不是无事不要来打扰么?”秋五娘面有难色,“来两个人,是寻人,还带个刻着“不离”的环佩做信物。属下不敢做主,特来请示。”“当是什么事,打发就是。”阿芜沉面色,转身走向里间,似已不准备再。
秋五娘碰个钉子,不敢再问,转身便要出门。耳畔忽然有风声掠过,持在手中的那枚环佩已被人夺过去。秋五娘骇跳,定睛看时,杜子珏已站在身前,举那环佩仔细查看,面上竟现出惊喜之色,喃喃道:“见环佩,就如见般。”忽然把抓的手,追问道:“快告诉,人在哪里?”
秋五娘指着门外,还未话,杜子珏已如旋风般出门去。阿芜面色大变,紧随其后,奔出门去。
沈毓与杜沅沅正在低语,猛听得楼上传来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声惊喜交集的低呼,“沅沅!”
杜沅沅浑身震,缓缓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楼梯顶的杜子珏,眼眶慢慢儒湿,步步走上楼去,“是,大哥,来寻。”
杜子珏笑着头,向杜沅沅伸出手去,“好,好,原本就在里等。”杜沅沅面上有欣慰的笑意,也向他伸出手。
二人的手就要碰在起,杜子珏忽然倒下去。
斯人独憔悴
业二十年六月季夏,英帝颁昭下:元贵妃杜氏,乃庐陵郡守阮兴之,阮兴病逝,遂为犯臣杜庭儒收养,现正其名,准其归宗,仍为阮氏。
不久,英帝又颁下诏书:元贵妃阮氏崩,因其温贞哲睿、敏惠淑慎、靖肃庄慈,特追封圣睿皇后,丧仪同制,全国举孝。宫中民间三年内不得宴乐,秀伶彩甄选皆废。
诏书下,举国哗然。对于满朝文武来,虽措手不及,却也默默接受下来。原本因为杜家谋逆,帮老大臣们正奋力参劾着位甚得皇上宠爱的贵妃杜氏,谁想形势急转直下,先是怀玉宫意外失火,杜氏死于火中,而后杜氏莫名其妙地变成阮氏,又被追封为圣睿皇后。虽然明眼人看便知是皇上有心偏袒,但人既已死,事情也算是终止。谁也不会愚笨得跳到皇上面前与个死人争长短。
至于民间百姓,自然没有朝臣们想得复杂,他们从两道诏书里,明明白白体会到皇上对个子的忠贞和深情。时之间,街头巷尾,到处都是片感佩之声。
里是都城北户幽静的民居。白墙灰瓦的数间低矮房舍,个小小院落,简单朴素得丝毫会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如今,在院内的石凳上,垂首坐着个水蓝衫子的清丽子,那子径注视着脚下满地的绒绒细颈小草,眉目间似是隐隐笼着抹轻愁。
个子从当中间房舍内出来,看到石凳上默默想着心事的子,不觉低低唤声,“沅沅!”那子慢慢抬起头来,面上已换淡淡微笑,“沈毓,大哥可好些?”
小院内的两人,竟是杜沅沅和沈毓。
沈毓走过来,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忧色,“子珏兄受伤后,便未得到妥善医治,如今又直忧心劳虑,若要痊愈,恐怕还要多费些时日。”杜沅沅低低叹息,“他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拜托定要治好他。”
沈毓似是为让宽心,故意轻松道:“可是堂堂宫中太医,是对没有信心么!”杜沅沅微微笑,忽然想起沈毓话中“宫中太医”几个字,神色黯,复低下头去。
沈毓坐至杜沅沅身畔,眼中有心痛与怜惜,“从们那日见子珏兄晕倒,到躲入里养伤,些时日始终微笑示人,仿佛全无心事。但知道心中不曾有刻好受,尤其是听他下的那两道旨意。”
杜沅沅并不答话,只是低着头摆弄着腰间丝带,那丝带也是水蓝之色,宛如秋日里的汪水波。突然,滴水珠落上去,紧接着又是滴,那水珠润在丝带之上,濡深那色泽,竟是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沈毓时无语,良久,方听杜沅沅幽幽道:“下间有谁能如般,遇到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不仅莫名其妙姓‘阮’,而且还活生生站在里听自己死后的谥号,‘圣睿皇后’,”抬起眼来,神色间悲不可抑,却强拉出个笑意,“,是不是个最好笑的笑话。”
沈毓眉心纠结,仰望头顶空,其间乌云翻滚,波折诡谲,仿佛正酝酿场豪雨。他突然道:“有件事正要告诉,据,怀玉宫大火后发现的尸体。”
“?”杜沅沅的双眼蓦地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毓。沈毓静静看着,神色间派坦然,“早就知道,当初抱定出宫的念头,除要寻找子珏兄,还有重要的,便是不想他为难。因此,定的那个‘火遁’的计策故意留个漏洞,”沈毓眉目间有难过的痛意和解的释然,“并未在殿内留下替身,以他之精明,又怎么会发现不其中的蹊跷。便是想以此为们来日续缘留线生机。心心念念的终究还是他,,永远都无法比肩。”
他的最后句已近似耳语,杜沅沅并没有听清,此刻,心中正自起伏不定,忽柔肠百转,忽丛生疑云。当初为离宫布局时未留替身步,的确是有意而为之。但是,为何会出现个莫名的尸首,坐实被烧死的事实,却想不通。
不过,些日子以来直郁积于心,折磨得夜不成寐的心事,终于可以放下,那便是英帝所下的诏书。当听到英帝颁下的第道诏书时,明白英帝是想撇清和杜家的关系而给虚造个身份。但紧接着第二道诏书又下,的死竟已被盖棺定论。以为是英帝狠下心不再顾,却原来是怀玉宫大火之后发现尸首,英帝以为真的死。
杜沅沅猛地站起身来,忽然想起离宫那夜碧痕奇怪的举动,难道是为开脱,而舍弃自己。的眼中泪水纷落,耳边依稀是碧痕隔着殿门的最后那句,“娘娘,您保重。”
“真是个傻丫头!样做,只会让辈子不得安心。”杜沅沅又是震惊又是痛惜又是遗憾,最终只余下无奈。碧痕的舍生取义,虽成全的远走,却无形中断与英帝续缘的路。仰首看,难道他们当真缘份已断?难道切都是定?
“皇上!已过二更。”陆六福大着担子,小心翼翼地唤声埋首在奏折中的英帝。英帝闻声抬起头来扫他眼,又埋下头去。那眼波只是淡淡地瞥,却惊得陆六福背心里渗出冷汗。
眼前位子是越发令人捉摸不透,陆六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