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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诚的肩,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想说,请为我坚持。可是,他说不出口,这样地活着,没有任何的质量地活着,没有任何希望地活着,但是千越还是希望以诚活着,自己会不会是自私的,千越想,但是,请你为我活着。请你,请你。
过了两天,来了寒流,天,更冷了。
千越感冒了,咳得厉害。宁可叫他好好休息,千越不肯。宁可说,过给以诚就糟了,现在以诚可经不起再来一个什么并发症。千越有两夜没有陪着以诚。两天以后,千越好了不少,来不及地上医院去。
推开门的时候,看见宁可呆在病床前,在哭。无声地哭。
以诚闭眼睡着,窗口,有阳光照进来,打在他的头顶上,给他已失去光泽的头发嵌上一道金边。以诚的容颜,在阳光里,那样的苍老憔悴,额角青筋浮出,诉说着他的辛苦,他的这一路走来的竭力的挣扎。
然后,千越看到,有一滴泪,流出来,划过以诚的眼角,消失在他的鬓边。
千越宛若遭了电击一般呆在当地。
他从来没有看过以诚流泪。小时候没有,那时的以诚,象是永远护在他的身后,无论什么时候转过身,都会看到他在那儿,对他笑,哄他开心,在楼下仰着脸看着他,在楼梯拐角等着他,蹲在土灶边为他煮粥。长大以后更没有。那时的以诚,是千越心中神奇的存在,象个大口袋,收起他的苦痛,拿出快乐与温柔,全部地给了他。以诚总是温和的面容,仿佛永远会波澜不惊,他象是一是一块海绵,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吸取,无声的,安静的,不动声色地把一切都吸收都包容了,让人几乎忘记了,那海绵本身也会有浸透了水的一天。
在那一刹那,千越仿佛置身于一块巨大的镜子前,他觉得自己自私,为什么他从不曾正视这样的一个问题:以诚也会痛,以诚会流泪,以诚也有权利,在生命变得无望地时刻,绝望。以诚也有权利,在这样的时刻,不再为别人,只为他自己,选择放弃。
那一刻,千越心头一片清明。以诚,你的选择,我陪着你。
那一天的晚上,陈医生查过房以后,千越象以往一样,替以诚好好地擦过身子,帮他刮了胡子,给他抹上须后水,把他的头发整理齐,在洗手间里倒掉水盆里的水。千越拿出一个瓶子,那是他搜出的,他身边所有的药。大小不一颜色不一的药片,有以诚的,也有他自己吃的。千越把药放进口中,接了水吞下去,很苦涩的味道,堵在心中,千越喝了一大杯水才咽下去,千越几乎是快乐地笑了一下,心想,嘿,真是,干什么都不容易呢。
千越回到病床边,俯下身看着以诚,对他说,“哥,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会帮你。”
以诚睁大了眼睛。
千越摸摸他的头发,“从来都是你由着我,护着我,我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为你着想过。哥,你是有权利为自己考虑的。”
千越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一个暂新的,未开封的针筒。
下午的时候在护士站那儿偷偷拿的,千越算是那儿的老熟人了,进去是很容易的。
千越说,“第一次做贼,手吓得冰凉呢。”
以诚的眼中竟然跳动着一个小小的笑波。
千越慢慢地拆开纸封,安好针头。小小的针管,会带给以诚解脱,带千越跟以诚一起,走向未知的世界,那里会不会温暖如春?会不会有安定的日子,会不会有平静相爱的机会?
千越把针刺进以诚的胳膊,缓缓地推着针管。
千越说,“是以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爱?”
我们一起走。
下辈子,我们再在一起,不论出身,不问男女,健康知足,白头到老。
很快地,以诚闭上的眼睛。
千越的吻落在他的眼皮上,对不起,他说,对不起,还是有事,瞒了你。
千越在以诚的身边躺下来。
以诚的身体,还是温热的。
那一天,是十一月十二号。周四。夜里降温。
那一天,以诚,走了。
但是,千越,没有。
救了千越的,是陈向东。
千越问他,“为什么,陈医生,为什么救我呢?”
陈向东说,“我想,是以诚舍不得你陪着他去吧。以往,我查完房之后是不会再回头去病房的。昨天晚上也不知怎么的,心里老好象有什么事,非得回头看看才行。千越,也许是以诚在冥冥中提示我的,是以诚的意思千越。”
千越看着头顶那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日光轻轻地在那一角打上一朵阴影,又是一天,新的一天,只是生命里不再有那一个人了。
千越忽然地笑了一下,他说,“陈医生,你知道吗?其实,人跟人,并不能完完全全地相互了解,即便是感情再深的两个人,也不能。现在我才发现,我并不完全了解以诚,以诚,也并不完全了解我。”
陈向东说,“是啊,是这样的。我明白的千越。你只要记得,以诚有多爱你,就行了。”
千越说,“我记得的。会一辈子记得。”
死亡证明,是陈向东签的。
有护士提出置疑,这样的病人,本不会突然死亡吧。而且,那个沈千越,怎么会同时自杀呢?是不是,该报个警。
陈向东说,“有什么问题,我负责。对是以诚,其实,这样,最好吧。”
两天后,是以诚被火化。
征得家人的同意,千越带着他的骨灰去了以诚的老家,吉林。
走之前,千越把那两条小鱼托给了宁可。两条小鱼长得好极了,圆鼓鼓的身子,大大的尾巴。千越说,“姐,麻烦给换个大点儿的鱼缸吧。”
那位护士,考虑再三,还是报了警。N城警方,开始通缉沈千越。
很快,吉林警方抓到沈千越。
在松花江边。沈千越的脚半浸在冰冷的江水里。
火车,到达N城车站。
千越也结束了他长长的讲述。
陈博闻与李炽都没有作声。
千越突然微笑着问:“警官,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一切都讲出来吗?”他转头看着窗外,暮色里,一片灯火,已是瓜州。
“因为,我想,告诉别人,让多一点的人知道,以诚哥,他有多好,他有多该在这个世上,好好地活着。”
千越回过头来,看着两位警官。
火车,停了下来。
乘客们开始陆续下车。
李炽过去,打开铐在床栏杆上的手铐。对千越说,“来,活动一下。”
千越转转手腕。然后把手伸过去。
细的手腕上,乌青的痕迹。李炽愣愣地,一时间没有动作。
千越说,“我是伤痕性皮肤,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严重。”
李炽低头给他铐上,笑了一下,说,“你可真瘦。”
千越微笑,“是吧。”他说。
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年青人,个头儿也差不多,站在一处,如果没有那副手铐,完全看不出是警察与犯人。仿佛只是同学或是朋友,随意地聊着天。
表面的东西,永远会让人朝好的方面去想,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若是真的,该有多好。陈博闻想。
下车的时候,寒的晚风扑面而来。李炽不由地打一个冷颤。千越问,“冷么?”
李炽点点头,“一点点。你冷不冷?”
千越也说,“一点点。”
早有看守所的车在等着他们。
李炽突然拦身在千越的身前,很低地声音飞快地说,“其实人证与物证都不够充分,你可以……否认的。”
千越也是一愣,接着微笑起来,“谢谢你,警官。”
李炽对跟上来的陈博闻说,“我知道我犯了错,我不该说这样,这样不对。陈哥,我……”
陈博闻缩一缩脖子,看着前方道:“你说什么?这鬼开气,冷得我,脑子都锈了。”说着,向前走去。
自有看守所的警官过来把人带走。
临上车前,李炽突然叫:“沈千越。”
千越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
这一路上,沈千越常常微笑,李炽觉得,这一个夜幕中的笑容,在刹那间绽放,又在刹那间合拢了来。让人来不及看清,却怎么,也忘不掉。
尾声
沈千越的案子很快判下来了。
从来没有哪个罪犯象这个名叫沈千越的年青犯人那样,在第一次审讯时便交待了一切,承认了所有的指控。他安静,从容,在审讯的最后,他甚至说,“谢谢。”
沈千越被判五年徒刑。
原本这种罪,会判三至五年,他居然被判了最高刑期,他没有请律师,没有人为他辩护,他也不上诉。
沈千越说他不上诉。
李炽听到消息,愣了半天说,“真是傻瓜!原本不该判这么重的。”
陈博闻半天没作声,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沈千越关在第一监狱,是我的一个老战友的地盘儿。”
那是一个周末,陈博闻去了第一监狱。
他要求见一见沈千越。
这是隔了一个多月之后,陈博闻再一次见到沈千越。
他半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异常削瘦颓唐。
他的头发被剪掉了,穿着灰色的囚衣,背着光走来,走得近了,看见陈博闻,微微有一点惊讶,然后对着他微笑一下。
棉的囚衣很薄,陈博闻记得他说过,他是很怕冷的,但他并没有瑟缩之态。
他在陈博闻的对面坐下来,鬓角被剃得却青,衬着乌黑的眼珠,显得他特别的年青,几乎象一个孩子。宽大袖口,很短,露了大半手腕。
他叫他,“陈警官。”
倒是陈博闻,手心里一片冷湿,不知如何开口。
千越说,“多谢你来看我。”
陈博闻点点头,“你还好吧?”
千越说,“好。这里的苏管教人很好。是你朋友吗?”
陈博闻说,“是以前的战友。”
千越凝神着他半晌,说:“陈警官,谢谢你。”
陈博闻忽然不知再说些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过去,说,“李警官让我带给你听的。”
是一个小小的MP3。
千越拿过来,带上耳机。
是一首歌。
有一道清朗纯净的男声在唱着一首老歌:
什么样的锁能锁住承诺
让你百般的温柔可以停留
什么样的歌能唱到永久
等到岁月都已白了头
你可还记得?
恋人们总是一往情深
誓言里总有一世一生
如果我想要一个永远
你究竟可以给我多少年?
但花开多久会谢
鸟儿飞多远会看不见
如果青春只是一眨眼
最爱的人何时要离别
我们都在找一个永恒的春天
我们也期盼一次不朽的誓言
但是美梦容易破碎
红颜容易憔悴
终究要泪眼相对
恍惚间,以诚在说,千越,来,听听这支歌。
千越说,你又不老,为什么怀旧?好象有点不吉利。
以诚笑道,跟我们没关系的。
小小的会见室里,有柔和的阳光照进来,那些往事,在身边的光影里交错,从未稍离,信手拈来,无不生动。
沈千越看着那一片光影,还有那光影里浮动的纤尘。慢慢地拿下耳塞,俊秀的脸上,有清明的笑容,他说:“我这一生,遇到过许多的好人,以诚不用说了,JO,宁可姐,陈医生,你,”他又笑一下,仿佛忍俊不禁,“还有李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