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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不满的斥责声从四面八方飘拢过来。
她认了,乖乖收拾随身的书籍和杂物,反正今儿个有地老姊闹场,小抄铁定誊不完的。
“走人了啦!”败给她!
“等一下。”高维箴忙不迭追上去。“萌萌,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你和纪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暑气正盛,本校无愧于“最高学府”的威名,触目所及尽是满山的浓绿翠林,水泥地面却隐隐蒸散着氤氲的热意,彷佛不甘心被高山的凉爽所压制。
迎面而来的暧风吹得人懒洋洋。夏日炎炎正好眠,唉!只苦了他们这些暑修分子。
“没怎么回事呀!”她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那天我和他一起外出探勘继母大人未来的店面,就这样而已,谁晓得你的想像力会这么丰富。”
“可是我明明看见──”
“看见什么?”她突然停下脚步,阴森森地逼问到姊姊的鼻端前。
“我……我……”
“来,乖,不要害怕,再告诉我一次你看见什么了?”暗夜狼人变身之前也比不上她的阴煞可怕。
“……没……没有。”高维箴咬着颤抖的下唇。
“那就对了,下次没看清楚之前最好不要乱兴问罪之师,懂不懂?”她的口气既和蔼又温柔。
“懂。”泪眼汪汪的姊姊只有点头附议的份。
萌萌严厉的最后一瞪,树立她果敢勇悍的权威。嗯!效果令人满意。她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开步走。
高维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讲起话来好小心、好谨慎。“萌萌,我们是不是应该施行计画B了?”
她连“计画A”是什么也不清楚,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计画B”?!
“你说呢?”一如以往,对于无法确认的事情,她向来采取模棱两可的问答游戏。
“我觉得我们应该开始凑和继母大人与纪先生,为他们设计一些独处的机会。”悲观的高级知识分子也有看连续剧的权利。
“可以呀!”她冷冷淡淡的表情分明不感兴趣。
“你认为从何处着手比较好?”
“要设计别人的方法很多呀!譬如说,分别留口信给两个人,把他们约到某个隐密的地点,趁他们打得火热的时候,我们带人闯进去捉奸之类的。”萌萌摆明了就是随口讲讲,敷衍人了事。
“这个方法不错。”高维箴拚命点头。
天!她快晕倒了!这种三流剧本专用的伎俩她老姊也能当真?要命!
“高维箴,有时候我真想打开你的脑袋瞧瞧里头的构造!”她懊恼地低吼。
“构造上,我的脑袋和你的没两样,相异的部分可能在于智商基数,可是这种抽象的数值是无法靠外科手术分辨的。”既然自己一路念到哲学硕士班,而小妹连区区的专业课程也读到暑修的下场,高维箴不得不为自己感到骄傲。“告诉你哦!最近很流行情绪智商,也就是EQ。虽然你的IQ受囿于天赋所生,指数无法再大幅度提升,可是EQ却可以藉着后天训练而──”
“高维箴!”萌萌霍地站定。
唠叨得正痛快的姊姊险些撞到她。“做什么?”
“给我闭嘴。”
“可是──”
“回家写你的硕士论文。”必杀冷眼再度发挥威力。
“……好嘛。”
回到家里,姊妹俩一进门,苏格拉底立刻兴匆匆地跳过来啃萌萌的凉鞋。
“脏死了,都是你的口水,走开。”她嫌恶地甩了用脚踝。
上回又让那个姓纪的给唬了去,她直到下了车、进了家门才想起,这只碍事的蠢狗依然躺在她的怀里。就这样,苏格拉底被原封不动地带出门,又原封不动地带进门,她脚边还多了两袋中途停下来采买的宝路乾狗粮。
妈的!她就不信甩不掉这只笨兮兮的四脚动物。
“继母大人,你的银行存摺借我看看。”她随口唤住在厨房内穿梭的倩影。
锵啷!一句不经心的问话却引来异常剧烈的回应……一只不锈钢便当盒吻上磁砖地板。
干嘛呀?她皱眉头。
“糟糕,后娘摔了她的‘吃饭家伙’。”高维箴在妹妹身后小声嘀咕。“听说每个行业都有禁忌,后娘这么一摔,可能把她开餐馆的好运全给摔跑了。如此一来,她的生意说不定会失败,连带我们两个也会负债累累,到时候叶氏一家连最后一处栖身的窝巢都被法院拍卖,天哪!萌萌,好可怕。”
“高维箴!”萌萌不耐烦地唤了老姊一声。
“我……回房里写论文。”识时务者为俊杰,先溜要紧。
这还差不多!萌萌吁了口气。
“娘亲,存摺呢?”她专心应付继母。
“那个……在……在楼上,我房里。”陆双丝手忙脚乱地收拾满地饭粒。
“我自己上去拿,你忙你的。”她对继母的笨手笨脚失去耐心。
“萌萌!”陆双丝的呼唤锐利得近似尖叫。
“干嘛?”她讶然回眸,还真被吓了一跳。
“存摺晚一点再看,先帮我跑个腿好不好?”陆双丝拢了拢鬓边的散发。“这一袋饭盒和点心必须送到纪先生家里,你应该知道地址。”
纪汉扬?相见争如不见。
“你自己拿过去。”反正继姊也有意思凑和他们俩,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可是,心田怎么感觉闷闷躁躁的?算算去!她回首继续登上楷梯。
“萌萌!”
第二句尖喊又吓止了她的脚步。
“那个……我今天打电话给纪先生,他的秘书说他患了重感冒。总得有人帮他送晚饭,我又很忙,这个……存摺的事不急嘛!”
纪汉扬生病了?她的思绪成功地被转移。很难想像那个大男人病恹恹的样子。
“我也很忙,过几天就要大考了。”她喃喃拒绝,然而听起来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坚定。
“没关系啦,跑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陆双丝快手快脚地提起一个牛皮纸袋。“给你!”
萌萌纳闷地接过便当袋。“已经做好了吗?那你刚刚弄洒了的便当盒是准备给谁的?”
“嗯……我正要去医院探访一个……朋友。”毫无预警的,阵双丝清丽细致的素颜突然红成一片。
“谁生病了?”她好奇地问。
“你不认识的人。”陆双丝清了清喉咙,已经快招架不住。“萌萌,你再不出发,便当会冷掉喔。”
“管他的,那家伙活该吃冷饭。”说归说,两只腿已自动地移向门口。
很明显的,继母大人有事瞒着她。自从隔邻的华先生父子拉过一次肚子后,已不再向叶家的美妇人下订单,然而继母大人的便当外送却一直没有中止过。真奇怪!这几个便当到底跑进哪只倒楣鬼的胃袋里?再加上后娘刚才诡异的反应……嗯!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萌萌知道自己应该留在家里,也知道她应该当场问个水落石出,若日后才往下追究,效果肯定比不上现在的突袭检查。
可是,讨厌!她实在很想瞧瞧纪汉扬病得东倒西歪的蠢样。
※※※
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萌萌抵达纪汉扬所居大楼的时刻,正好是大台北地区下班的尖峰期,让她避过了这场交通浩劫。
一路上,她曾经漫想挂病号的纪汉扬应该是怎副德行,无奈他平时的形象委实太端正社会善良风气了,无论她如何猜拟,总是无法甩脱他穿西装、打领带,一脸精明干练,偶尔又有点奸佞邪恶的嘴脸。好吧!她只好说服自己,凭纪汉扬的个性,即使面临病魔摧残,也能临危不乱的迎敌应战。
她搭电梯上楼,按下门铃,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听见门内响起脚步声。
看样子姓纪的当真病得不轻,光从他拖拖拉拉的步伐就可以判断得出。
门一打开,她机械性的开场白源源流泄而出。
“不用太感激,我只是奉继母之命前来送──我的妈!你扮鬼吓人呀!”她惊退了一步。
好可怕呀!
他上半身裸露,下半身套着一件皱巴巴的棉质短裤。平素锐利的眼如今充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像稻草,失去了往日的油亮光泽。红通通的鼻头显示他频繁的擤过涕水。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整个人没精打彩,眼窝底下乌溜溜的黑圈盗用自熊猫的注册商标。
病来如山倒,纪汉扬充分诠释了这何成语的个中真义。原来高高在上的名顾问也有落人凡间的时候,他落拓的仪表带给她莫名的满足感。
“嗯。”他重重地喷了声气。
看来感冒病毒不只侵袭了他,连他的圆滑脾气也一块儿病倒了。
“你的便当。”她的语调轻快活泼得令人发指。
“扔掉!”口气很冲。重病当前,他最不需要的就是承受一个早熟小鬼的调侃。纪汉扬转头迳自迈向他的卧房。
萌萌决定宽宏大量地原谅他一次,毕竟,与老残人士计较有违上天的好生之德。
视线所及,客、餐厅的角落出现十几团揉皱的面纸,三只舒洁的空盒子任意丢放在垃圾桶旁,比起她第一回造访所见到的典雅华丽,现在的纪宅活似被瘟疫洗礼过的疫区。
“好可怜哦!扬风过境。”她幸灾乐祸得彻底。
主卧室传出几声类似咆哮的低吼,就算充当他的回应。
她折向厨房,顺手将餐盒塞进微波炉内加温。流理台上除了几只玻璃水杯,并没有使用过的脏碗污盘,而且垃圾筒里也见不着外卖食物的包装盒。她可不认为像他这样的坏病人还保持随手洗碗盘的好习惯。
难道他这一整天都尚未进食?
一股强烈的怪异情绪漫溢她的心房,居然有点类似──心疼。
一定是同情心作祟,萌萌想。
她赶紧哆嗦掉诡异的鸡皮疙瘩。“喂!你多久没吃东西了?”
等不到预料中的回应,她蹙着眉,晃向主卧室门口。“喂!你咽气啦?”
大床上,棉被高高拢盖到枕头,羽毛被下隐约浮出一副高山的体型。
“哈啾!”闷闷的喷嚏声从被窝里飘出来。
放眼望去,窗帘垂放下来,遮蔽住室外的夕阳,也阻隔了新鲜空气的流通。
她开始为他悲惨的处境感到软化。
不行!叶萌萌,想想这男人平时是怎么逗弄你、取笑你的!今天的下场算他罪有应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喂!起来吃饭了。”她隔着棉被推了推他。
凸出的形状蠕动了一下。纪汉扬翻转过身去,甚至连应也懒得应一声。
哇拷!这男人生起病来比三岁小孩还别扭。她向来对缺乏理智的人种最没耐心,谁理他!饿坏了也罢,就当是周处除三害。
“快点起来,没吃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奇怪,都已经下定决心不理他了,她干嘛还陪在这里好声好气地哄他?
“走开!”棉被上缘终于掀开一道缝隙,恼怒的黑脸从底下探出。“回家去,不要烦我。”
头颅又缩了回去。
“没搞错吧,你赶我走?”她也火了。
谁希罕留下来陪他腐烂!他以为她时间很多吗?好脾气到此告罄,存货尽数出清。
“喏!”她粗鲁地一把扯开棉被,从背包掏出几罐塑胶瓶扔向他的裸胸。“你的维他命C!”
“谁要你帮我买维他命!”生病的人最大!纪汉扬恶狠狠地翻身坐起来。
“谁帮你买了?那是我打算买回家自己吃,天天养颜美容,现在同情你才转送给你的。”她急吼,和他大眼瞪小眼。“还有这个──铁质锭。”
他光火的抢过塑胶药瓶,毫不领情的扔在床头柜上。“我没事吃铁质锭干什么?”
加强造血功能,促进新陈代谢。
“我怎么晓得?”萌萌也效法他的恶声恶气。“继母大人事先买定,吩咐我顺道带过来。还有这最后一罐,纤维质锭!”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