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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您好歹吃一些吧!”空奴不明白他主人拒绝进餐次数为何越来越多。
“天女饿不死……大空,明天准备水和马车,我想往远处那片驻地走走。听说星星峡周围也有大批驻军,你去找官吏替我安排。”石榴脸色并不红润。没有脂粉遮掩时,眼圈整日青着。唯独她精神还是好,两眼明亮如秋日夜空里星星。
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等到了冬天,我或许能够为出征将军们占卜凶吉。”石榴勾起一点胭脂,细细涂在腮上。镜中模糊容颜,重新焕发出光彩。
人虽瘦,她相看战马可不瘦。秋天养膘,正是秋高马肥好季节。待人和马都贴上了秋膘,一入冬,两边就又要打起来了,抢马,抢粮食,抢过冬物资。对回纥人和突厥人来说,冬闲没事练上几仗很平常,更何况天气一冷,对方防备也会随之降低。即便突厥不来抢回纥,回纥也要去抢突厥。
慢慢摸清了大概形势以后,石榴也计划在初冬战役中横插一脚,反正大家都在抢,她可不肯错过最好战马。
寒霜染白了草杆与梭梭树枝时,天女名声已传遍了翰海四周。
连往来于参天可汗道上商人们都知道回纥有一位天女,会一户一户给孤儿寡母送去牛乳,会写所有人都看不懂天书。这些话越传越玄乎,以至于各种各样臆想都被添加进去,说她穿白衣服时候天上开始降霜,穿蓝衣服时候不会下雨,还能未卜先知。
“哎哟我可是亲眼见!您别不信!天女踏上回纥土地时候,天边儿挂了一整条彩虹,赤橙黄绿青蓝紫,那美,从东到西,横贯整个翰海!”一位棕髯深目商人在客栈里咂了一盅酒,跟同座路人们谈了个不亦乐乎。
“再后来您猜怎么着?”棕髯商人挟起盘中白面馍,举着它比划着:“那条彩虹起始地方种什么结什么,跟聚宝盆一样。尤其是天女去过以后种下番石榴,那个头大,比俩馍还大,人都不管它叫番石榴,改了个名叫彩虹垄啦!现在上自可敦,下自城中百姓,都时行念天女咒保平安!那舌头卷,天书不好学呀。”
座上另一位客人闻言匆匆扒下碗里饭食,付了钱,骑上他枣红马继续赶路。
一个月前,王翰把石榴口信捎到洛阳五王宅时,大夫正在给他卸去腿上护板。翰海府?他从胡凳上跳起来,问清楚王翰路线,立刻就要裹了盘缠上路。
临淄郡王指着石榴走前所书“小槐子照顾好自己”,不让他去回纥,拦截未果,再一次动用武力将他捆了拖进屋里去。
“石榴把你托付给我,我必须好好看着你。”郡王握着一杯茶,坐在小槐子对面,唏嘘道:“别去给石榴添乱,你不懂她。”
在李隆基眼里,从小就憨小槐子不懂石榴,就像那个看上去就有点莽撞实际上也很莽撞王氏永远不会懂自己一样。偏偏王氏还爱在他面前指手画脚,似乎不显摆一下就辱没了她出身似。不怕围观,就怕添乱啊!他不能放任小槐子去给石榴添乱。
“郡王,她在回纥那个荒蛮之地不安全。我想去看看,不给她添乱。”小槐子恳求。
“不行,死了这条心吧。万一你出事了呢?你出事我就完了,又让她找到借口跟我谈条件,说我没照顾好她家人,我找谁诉苦去。”郡王很明智地禁止了小槐子,又宽慰他:“你别担心,这次从长计议,本王都安排差不多了,明年回纥来朝拜时,一定不会失手。”
小槐子想了想,说:“既然郡王有所安排,我腿伤也好了,想回长安去侍奉父亲。”
“这才对,安安稳稳在长安待着,等来年二月里停俸挨罚一过,你还到大明宫去当差。母妃在宫中虽有几个人照看着,终究男女有别,比不上你稳妥。等明年你爹园子里石榴花开时候,我叫回纥使者原封原带回石榴。本王保证。相信我,我比你更难离开她。”李隆基拍拍小槐子肩膀,目光坚毅。
吃一堑,长一智,他吃了那么多次堑,再失手就把李字倒过来写。
而小槐子一到长安就把那群宫人交给他爹安顿,自己借口有任务,背上干粮银子铜板,打马直往西边千里寻妻去了。
快马加鞭,绝对赶得上二月回转,我这不算欺骗和背叛郡王。小槐子一路自我解释着。憨厚如他,决不会使诈金蝉脱壳什么……而且石榴也没禁止自己去找她啊!留字上只说照顾好自己,嗯,我这不算“没听石榴话”,一日三餐都吃得很饱。
回纥蛮地,岂可久留,石榴多待一天都是要命危险。
行伍三年,他深知冬天意味着什么。偷袭与反偷袭、抢掠与反抢掠大大小小混战,边境每年一度冬季狂欢从未停止过。哪怕沿途听到不少商人们闲聊回纥天女如何赐福消息,小槐子也不敢多做一刻停留,已经霜降了,之后便是立冬、小雪、大雪。突厥人素来都是雪地里贪婪嗜血魔,今年不知又要扑向哪片土地撕肉茹毛饮血。
三生有幸
/名^书寻来寻去,小槐子挑中了不远处山脚下一处避风凹。顺手拿刀砍了几根树枝子,抖抖雪,牵马朝那里走。绕过一大块山石之后,他才发现这里早已藏了个逃兵。
“我过路。”小槐子先表明自己身份,又指指马背上驮着包裹,生怕对方听不懂。他意思是,你逃你,我走我,虽然咱们都带着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合伙在这个相对安全又保暖地方藏一夜。
“嘿嘿,小兄弟,打算去哪儿贩货?”对方揣着手没挪地方,抬抬下巴示意小槐子也坐。“我算老买卖人喽,走过南,闯过北,大江口上凫过水。你要做点什么生意,说说,老哥给你把把行情。小兄弟头一回出关吧?这兵荒马乱,经验老到行商都赶在入冬以前囤好了货。”
原来是个服兵役胡商,中原话说得还挺地道。无商不奸呵,晓得一打仗就溜,不肯白白送死去。小槐子把树枝挡在外面,从地上掬起雪洒上,布置好掩护之后,才坐到他旁边,两个人紧挨着马匹一起御寒。
“老哥儿,您是做买卖好手,头一回上战场吧?这块好地方不遮住些,待会儿再过来突厥人,一逮一个准。”两个人听着山那边越来越嘈杂厮杀声,小声攀谈起来。
胡商比较健谈,从茶叶到香料,无所不通,靠着侃生意练出来嘴皮子,滔滔不绝地跟小槐子侃起明年该运些什么货才能赚钱。小槐子得知他是回纥人之后,拉着他打听天女消息。
“天女人好,尤其对我们好。先前光听别人说她好,我才被抓来充了一个月役,就心服口服了,那真是好。不光亲自下营照顾伤病,前阵子还带出一队医女,可敦和大将军抢着给发钱粮。其实那群小寡妇也算不上医女,但有人照顾着换药喂水,感觉就是比医官好。”
胡商啧啧几声,叹道:“小兄弟,实话跟你说,假如今天没逃成功,老哥也不怕挨几刀。被人抬回去往营里一躺,那待遇,有奶有肉有酒有点心有人伺候还能常常见着天女,值喽。”
“不打仗岂不是更好。万一你被突厥人砍死了,再好待遇也无法享受。”小槐子彻底放下心来:可敦和将军罩着,在军中还有了威望,石榴似乎过不错。
平安就好。等到了翰海,早早带她离开。
山那边动静越来越大了,小槐子一心等着他们赶紧打完,好继续赶路,就问胡商:“多少人阵势啊?怎么听上去如此激烈,打一整天还没分出胜负?”
“才刚开始打。星星峡这里零零碎碎地闹腾过几仗,今天晚上才动真格。要不然我还在营里烤肉吃呢,刚洒上孜然粉还没咬两口哩,战鼓咚咚响上了。”胡商拿胳膊肘碰了碰小槐子,挤挤眼睛对他低声说:“小兄弟,待会儿带你去发财。”
“发什么财?!逝者东西,拿了要遭天遣。”小槐子不屑一顾。所谓发财,就是有些人在清理战场时会将死者兜里钱财饰物都扒出来据为己有,丧尽天良才会去那么做。
胡商同样不屑一顾,摇头道:“做生意最讲究诚信二字,老哥这么实诚生意人怎会乱拿。小兄弟,不是你说那个发财。”
他朝着枣红马看了看,凑到小槐子耳边说:“咱们在这里躲着,等那边一打完,赶紧过去堵几匹乱马,牵回去供养给天女,她会赐福咱们。拿着天女赐福点心到城里卖掉,能赚很多贯。反正今年跟突厥干仗就为了抢马,咱不堵,别人也会套上牵走。”
说完,颇有得意之色,挺自豪地跟小槐子炫耀:“天女庇护着回纥,今年一定能大败突厥人。你们没这样福气,边儿上那几个州又被突厥掠了吧?”
“呵呵,我们大周懒得跟突厥计较,你看吐蕃,蹦跶了几天,照样被打回去当孙子。我只关心今晚能不能过星星峡,谁胜谁负都一样。”不能灭自家威风……
“回纥必胜。”胡商语气极其肯定。
“未必未必,打仗事,谁也说不准。”小槐子深有感慨。
“天女上阵,回纥必胜。”胡商一脸骄傲,笑嘻嘻对小槐子说:“你别睡着啊,等后半夜打完了,老哥带你去见证回纥人胜利。”
什么什么?天女上阵?她不要命了?!小槐子急忙又问胡商,这消息是真是假。
“老哥还骗你个毛小子玩儿?天女今天穿件雪一样白狐裘莅临星星峡,萨满披了张老虎皮和她站在一起,祭台就在战车上搭着,我冲出来时亲眼所见。”胡商信誓旦旦。
“喂,小兄弟,你要干嘛?别走啊,喂,你马和铺盖不要啦?”
小槐子狂奔向主战场。
战鼓喧天,两边人都杀红了眼睛。
山口之下,乌压压一片铁盔,刀光寒,月光寒,雪寒,风寒,唯有马鼻子里喷出白色雾气与触目鲜血热烈地合着战鼓,沸腾在一阵高过一阵冲杀声中。
小槐子谨慎沿着兵力相对薄弱空隙奔跑,尽力避开双方人马,一点一点朝回纥那方阵后移动。靠一个人力量在混战中杀出一条血路绝对是主动送命给阎王,他不求别,只想顺利滑过去,找到石榴,然后护着石榴撤。不管石榴是主动观战还是被迫上阵,都必须带她撤。
东躲西闪,避不过时,少不得挥刀拼杀几招。行到阵中部,小槐子觉得背上痛,扭头反手一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了彩,摸到一手红颜色。司空见惯,痛就痛吧……没事人一样继续向前,远处那个白色身影,是石榴么?
近了,更近了……战车之上一定是石榴。小槐子坚定地朝回纥方向白色目标移动。
“弩!”一排令旗齐刷刷挥下。
无数排浸了毒利镞随之齐刷刷飞出。
小槐子狼狈地伏在地上,爬到一具死马后面躲箭,心里默念着千万别被马蹄子踏过去。这些回纥人,不会打仗就别乱打啊!弓箭应该在一开始射向敌军,现在两边阵型都混到一处乱战了,箭没眼睛,不分敌我,伤敌五百同时也会自伤五百……
“强弩!”又一排令旗。受伤回纥兵潮水般后撤。
瞧,打伤自己人了吧?躲过这一轮乱箭,小槐子重新前进,他几乎能看清战车上那个人影了。今夜回纥多半会败,更需要救走石榴。
“撤!”回纥帅旗挥舞,鸣金收兵。
突厥人帅旗也在挥,听说回纥现在靠什么萨满和天女占卜打仗,可汗说没错,纯属胡来。打仗可不是跳大神,哈哈!他们迅速集结,重整阵型,意欲将对方一举歼灭。
小槐子位置不太好,快被正在集结突厥方队围住。他迅速摔倒一名负伤突厥兵,扣上他皮毛帽子,想趁乱冲过去。反正突厥会赢,装突厥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