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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日月当空饼?”李隆基有种被坑蒙拐骗了的感觉。“写个日、月、空就算做好了?”
“对啊。”石榴将圆饼分给众人,这些天她们一直在改进口感。她咬了一口,觉得这次可以算成品。
李隆基大嚼之后,大为不满:“我承认这饼闻起来有麦香果香花香,也承认它吃起来比你以前给我吃过的任何一样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要好吃,可是,朝贺拿这么点东西当贺礼,太说不过去!还是把这些百果五谷面做成面条吧,好歹也是长寿面。”
“郡王息怒,此物另有渊源。”石榴放下掰了一小块的圆饼,以双手拢成屏障,踮着脚尖在李隆基耳边如此这般述说一遍,末了,十分肯定地告诉他:“新帝必定喜欢。”
“如果皇上不喜欢呢?你敢立军令状吗?”李隆基将信将疑。
“愿闻其详。”石榴很有把握。
“如果你做的这些日月当空之饼叫本王在朝堂之上出了丑,你得满足我一个要求。如果皇上喜欢,我满足你一个要求。力所能及范围之内,限三日完成。军令如山,立了军令状,就必须遵守,谁说情也不管用。你要立么?”
“不侍夜、不斟酒、不唱歌,立。”石榴爽快地答应下来,转身拜向哑师傅:“师傅,您给石榴作个见证吧。从今日起,石榴立志光耀咱们蜜饯房的门楣,续写您的赏赐记录簿子。”
哑师傅颤巍巍地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允了。看来回去得裁些新纸重新装订赏赐簿才行啊,这个徒弟比自己还爱积攒东西。
虽然立下了军令状,李隆基回到鹤翔殿之后,仍将金银玉器置办归整,披五彩以备作贺礼。他预想中的日月当空之饼应该是十个人抬着才能抬上含元殿的气吞山河大饼,像番人烤骆驼烤全羊那样。石榴做的袖珍小圆饼实在拿不出手,权当点心送上去吧。
腊月二十六,洗福禄。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李隆基正陪着太后赏梅,太极宫往返递信的宫人来报说皇上仍未痊愈。太后随意问了句:“宪儿回来过除夕夜吗?哀家想跟孙子孙女们聚聚,热闹一天。你去问问他。”宫人领旨去了。
手捧梅花正在插瓶的窦德妃却惊出了一手心汗。
她日日遣人往来于两宫之间跟皇后互通消息,也在太后的默许之下做了不少大动作。只差两天了,捱过小年夜,太后便会宣布登基,早已准备好的人马就会打出李家旗号,然后由太子代替皇上出头,慢慢地将各地叛军收拢,再掉头按着她们和太后拟定的名单一一清理。
这期间,不管李旦是真病假病,木已成舟,他都不可能再回头了。也许能把他逼上马,那么重获太后欢心,稳坐帝位。也许他会拒绝这苦差,太子必被拥立。被拥立和被钦点的形势可完全不同。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要把太子叫回大明宫来过除夕夜。窦德妃低着头,不敢往太后那边看,一枝一枝继续插她的梅花,心里祈祷皇后能设法让太子在太极宫拖延过这两天。
“皇后一人服侍皇上想必辛苦,德妃今日也过去帮着点吧。”太后接过李隆基奉上来的茶水,对他说:“隆基,去给你母妃倒杯热茶,路上冷。”
“臣妾定当好好服侍皇上,替太后分忧。”窦德妃深深跪拜下去,太后已经给她的族人拨了兵,她本应前往皇上身边料理事务。
窦德妃退下之后,李隆基总觉得屋里气氛不太对,皇奶奶脸色沉沉的。他主动把太后爱吃的点心端过去,石榴说过,吃点甜的或者闻些糕饼香气能让人愉悦。经过他的检验,此法在皇奶奶这里相当适用。
“隆基,过完年,哀家就将你过继到弘的名下。看见你,总想起他。”太后闭上眼睛斜歪在榻上,上官婉儿示意两个宫人上前去给她捶腿。
“奶奶,您不必太伤怀,孙儿会一直陪着您。”李隆基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太后是因为哀思而神色不悦,他还以为是母妃没早早去太极宫惹恼了太后。
静静陪侍了许久,太后都没说话。李隆基望向上官婉儿,得到她的眼神许可之后,才蹑手蹑脚离开,唯恐一不小心惊扰了皇奶奶休息。
“婉儿。”太后仍然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回忆她的儿子弘。
“您有什么吩咐吗?三郡王已经离开了。”婉儿应声。
“快过年了,想让弘儿也高兴高兴,他不是一直跟我吵着要让那两妪的女儿嫁户好人家吗?你去办吧,这次挑户富裕的,不许为官,不许纳妾,不必待她们好,不许待她们差。”太后拔下一枚凤钗,指了指榻上所雕莲花,指完便将那钗掷到地上。她不愿提起那两个名字,更不会再戴这钗。
老天,她们令我失去第一个女儿,我杀了她们。她们的女儿又害我失去第一个儿子,可我并没有杀她们的女儿,我还要给她们第二次婚姻,这算是积阴德吗?如果算,请回报给我最后一个儿子,请保佑他披上战甲,取回他的江山。
太后重新闭上眼睛养神,上官婉儿明白她所指的是幽禁在锦莲苑的红白莲公主,默不作声,捡起地上的凤钗折断,带了几个宫人一起去办这趟差事。
腊月二十九,蒸馒头。腊月三十,宴设蓬莱殿,除夕夜。
李宪匆匆由太极宫赶回来参加筵席,眼窝深深抠搂着,吓了李隆基一跳,忙问他:“怎么搞成这副模样,明天就是你的正经好日子了,千万别顶着俩黑眼圈叫大臣们乱想。”
李宪苦笑着摇摇头:“好日子几时青睐过历任东宫之主?我怕是要跨上马去追赶好日子了,祝我早日猎中它吧!”
李隆基笑着给了他一拳:“祝皇兄马到成功,弟还等着兄作媒赐彩礼呢。”
玉磬响,琵琶铮铮,内教坊的宫人们载歌载舞,珍馐时蔬流水般奉上各席。李宪作为太子,头一个起身上前敬酒,恭祝太后福寿绵长。上官婉儿捧金盘接下酒樽,交给身后的宫人转入银杯。太后抬抬手,赐李宪与她同席。
“宪儿,你就这么跑去太极宫,一点也不担心哀家找不到你,随意点了他们之中任意一个来坐在哀家身边,共享哀家面前满满的一桌子酒菜吗?”太后举箸,指了指案上,侧头轻声提醒这个孙子。
她要历练的是她儿子。除了儿媳,谁也别想到太极宫去陪着皇上过大年初一。
李宪连称不敢,散席后,犹豫许久,还是留在了百福殿。长生殿里暂时闲置下的太监们被临时调过来打扫殿室,伺候太子过夜。小槐子自然也在,李宪信得过他,直接把他叫进内室。
“你穿上我的袍子,躺在这里,替我应付一夜,我得出宫。”李宪边解衣服,边向小槐子吩咐:“你的衣裳脱下来借我用用,他日必厚待你。”
太后不让他走,可是母亲还在等着他去领兵。太子位和母亲比起来,母亲更重要。李宪装扮停当,低头随众太监一起退出百福殿,拿着腰牌直奔太极宫。
正月初一,三朝元朔日,丹凤五门齐开。
石榴紧紧跟在李隆基身后,捧着她的日月当空之饼,边往两旁偷瞥,边在心里埋怨李隆基不肯相信她的小圆饼威力无穷。因为她身后还跟着五位太监,手捧珍宝玩物,一看就是昂贵礼品。
“跟紧,别乱看,不然下次不带你。”李隆基回头叮嘱她。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献饼的时候,除了要讲渊源之外,记得把你的亲戚朋友全都捎带上啊,一百种材料做成的,能捎一百家子呢,千万别浪费名额。切记切记。”石榴也小声叮嘱他,唯恐他不当一回事,又念叨一遍。
列班入殿,皇位依旧空着,皇奶奶坐在珠帘后面。
李隆基碰碰石榴的脚尖,露出一副“我就知道她不会当真称帝”的轻松神情。四下望不见太子,心想他大概已经在丹凤门上面准备登基大典了吧。
“皇三子李隆基进贺——饼一碟,玉如意六柄,紫笋茶六罐……”司仪公公手执礼单,拖着长长的尾音唱贺。
一份份礼品被殿上的小公公们接过,依次呈到珠帘前,供太后过目,她点头即收入宫中,摇头即不感兴趣,随收赐赏给堂上诸臣。李隆基的贺礼被呈上时,金黄色圆饼上一个红色的“曌”字格外鲜艳。
“隆基,这饼子写的是什么?”太后隔着珠帘问。
“皇奶奶,此饼名日月当空,合为曌字。”军令状在先,李隆基一字不漏地按石榴所言,上前把曌饼讲解一番:“每一个酥饼都集百家谷果磨了月余做成,香酥异常。”
“以饼载字,是司膳坊效仿了波斯国西北一隅名叫英格兰德国的习俗。他们想向上天表达这几户人的共同心愿时,就收集每家每户的谷果,烤成饼,写上所愿之字。每逢新帝登基,如果请愿的酥饼写满了新帝的名讳,那么新帝就会受到上苍庇佑。”
“儿臣进献的酥饼不止一碟,总共一百个。百家,百个,表万民之愿。这个新字‘曌’,取日月同辉,普照万民的意思,是对皇恩浩荡感恩不尽的拳拳赤子之心。儿臣愿携百家万户所祈,为帝献上曌字。”
老罗出马
“老宫人?起来说话。”太后把他呈的木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着四个“曌”饼。
罗公公以额抵地,眼泪扑簌簌顺着满脸皱纹淌下来:“奴才认了个小太监当干儿子,希望他将来能给老奴摔盆戴孝,每年清明烧点纸钱,浇杯水酒,拔一拔坟头的荒草。奴才为此犯了错。”
“这算什么错。领养小公公又不犯唐律、不违宫规。你的干儿子孝顺吗?在哪里当差?”太后看着罗公公头上的白发,心生感慨,叫婉儿赐他一碗黑芝麻调的羹。
“老奴的干儿子很孝顺,宁肯自己挨罚也不愿意给老奴添一丁点麻烦。他现在是殿前太监,领的俸禄都给了老奴。”罗公公抹一把老泪,见太后赐食给他,知道今天来对了,继续挑拣斟酌着说:“老奴平常没怎么教导他,他就懂得把钱上缴。老奴问,槐儿,你是不是老天爷赏给干爹养老的呀?老奴养的干儿子却说,他在长生殿日夜侍奉主子,主子孝顺太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天长日久,不知觉间就被教化了。”
太后点头道:“哀家的旦儿一向孝顺。”只是太懦弱了些,凡事都躲避。
罗公公嚎啕大哭起来:“可是老奴就要失去这个孝顺的干儿子了,他被困在长生殿。老奴心里痛楚难捱,私自出宫去求昔日服侍过的相王主子,求他救救老奴的螟蛉之子。相王却说槐儿根本就算不上孝顺,不值得老奴拼了性命去求他。老奴自知有罪,来请太后惩处。请惩老奴私自出宫的错处,请下令禁止宫内认养小太监小宫女,免得他们将来重蹈奴才的覆辙。”
“你去见过相王?仔细说来。”太后盯着曌字饼,这难道是从旦儿处得来的?
罗公公逐条相陈,从相王小时候如何乖巧不哭闹、爱跟着太子弘读书说起,一直讲到李旦以身作则教导出李隆基这样的孝顺郡王,边讲边窥太后颜色。太后果然闭上了眼睛在听。
人老了就成精了,罗公公要以那些儿时琐事,来唤起太后的回忆,对最珍爱的儿子弘的回忆。
他唠唠叨叨讲了很多,太后也闭眼听了很久,似乎闭上眼睛,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她抱着小太平去温泉戏水,弘儿站在外面读新写的策论给她听,皇上夸弘儿是个美少年,要给他选遍天下闺秀,挑个最好的太子妃。太平裹上衣服推倒了屏风,把头发上的水珠甩了皇上一身,仰着稚脸说,“谁也不许抢走我的弘哥哥”。那天太平跑得急,还被裙脚绊倒了……
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