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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约莫三十岁出头的样子,身材敦实、眉目粗犷宽厚,只穿了身单薄的褚色长袍,春寒料峭,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的样子。
顾智恭恭敬敬欠身道:“主人,虎子在湖边雪地下发现了这少年,看起来昏迷不醒,全身偏没有丝毫冻僵迹象,殊为可疑。
“我摸了摸这娃儿的底细,察觉到他的修为甚是不俗,但真气游走的路径十分蹊跷,也说不出是正是邪。羽杉小姐不忍他在雪地里继续受冻,故将他救回庄内,请主人定夺。”
在他说话的时候,褚衣男子已用双指搭在少年的右腕上,瞑目半晌,问道:“辽兄,你怎么看这少年?”
辽锋看了眼顾智,回答道:“按照顾大哥说的情形,这娃儿确属可疑。不如咱们先收留了他,派人严加监视,等苏醒后盘问清楚,再作决定不迟。”
褚衣男子不置可否收回双指,道:“他好像正在修炼某种罕有的仙家心法,因此完全进入到了一种先天忘我之境,而浑不知身外之事。
“除非等他自己醒转,否则剧烈的外力干扰,只能令他受到惊吓,走火入魔。
“唉,这也仅是小弟的猜想而已,并不一定就对。要是盛师兄或者丁小扮在,定能看出里头的名堂。”
他提到的这两人,都是当世名动四方的天陆顶尖高手,同出一师,有着过命的交情。当着儿女和仆从的面,他慨然自叹见识不如,显然是觉得只要自己说的是实话,那就没有什么可惭愧丢脸的。
罗羽杉问道:“爹爹,依照您的估算,这位小扮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睡醒?”
褚衣男子摇摇头道:“我也说不准,就让他先睡在这儿罢。顾兄,麻烦你找个人到街上买两套合体的衣袜、靴子,留着他洗完澡换上。
“他现在的这身衣裳,怕是三两个月没换洗了,靴尖也磨穿了洞。”
又想了想,吩咐道:“羽杉,让厨房的老刘熬锅口味清淡点的热粥,在灶上温着,等他醒来立刻送上。”
顾智心里大是不以为然,但又晓得是自己主人一贯作风,不好辩驳,点点头应了。虎子见没自己的事,急道:“爹爹,那我呢,我干点什么?”
褚衣男子温厚微笑道:“你要是耐得住性子,就陪爹爹守着他。”
辽锋不禁道:“主人,不过是个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小娃儿,何须劳您亲自守护?”
褚衣男子道:“我刚才察觉到他真气运行有些异常,似乎流转到膻中穴附近的时候,都会产生轻微震颤,稍嫌凝滞不稳。我最好还是守着点,万一有事可以及时照应。你们都去忙罢,有虎子陪着我就好了。”
顾智苦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意不可无。他要是真的居心叵测,您还待他这么好,就未免太不值得。”
褚衣男子道:“咱们以诚待人总不会有错。我相信这孩子不是坏人。何况咱们素来光明磊落不做亏心事,也不用害怕什么。”拉了把椅子,在榻前坐下。
窗外日落月升,直到天色全黑,榻上的少年沉睡如故,迟迟没有苏醒迹象。
虎子毕竟是个孩子,早按捺不住溜了出去,期间罗羽杉、顾智等人都来过几次,想要替褚衣男子守护这少年,都被他拒绝。
转眼过了夜半子时,海阔轩内外万籁俱寂,只有远处悠悠传来的打更声。
褚衣男子坐在椅上双目微合,犹如老僧入定巍然不动,彷佛对他而言,如此这般连续坐上五六个时辰,委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蓦地,那少年脸上淡淡的红光一闪,身子也随之微微颤动起来,胸口发出极为沉闷、“咚”地一记低响,就好像体内有某种东西正在炸裂似的。
褚衣男子几乎是在第一时刻弹起身形,探手切住少年脉门,左手食指紧跟着点在了膻中穴上。
一股雄浑无匹的真气透入,少年无意识地低哼了声恢复平静。
褚衣男子却不放手,一面体察少年经脉中真气运行的情况,一面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仙家真气,源源不断注入少年的体内。
又过了片刻,少年经脉中游走的真气,重新流淌到胸口膻中穴,陡然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剧烈的一记闷响,身上散出一蓬若有若无的红蒙蒙雾气。
褚衣男子用他无上修为,襄助少年护持住心脉,心头讶异道:“奇怪,他胸前真气受滞,发出如此巨大的动静,早该醒转过来才是,为何还是一副神游太虚、浑然忘我的情形?
“若非我帮他稳住了心脉,真气再在体内运转上数个周天,势必要震伤他的五脏六腑,恐难逃重病一常
“这般匪夷所思的修炼功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也是那少年的造化得天独厚,懵懂不觉中,身边守着一位天陆翘楚之人,为他全力护法。有惊无险里,体内真气又流转过三十六个大周天,终于徐徐纳入丹田,连带褚衣男子输入的功力,也一并接收了。这时窗外鸡鸣五鼓,褚衣男子收回左手,又替少年探了一会儿脉象,确认他已渡过凶险,很快就会苏醒,这才长吁口气,坐回到榻前的空椅里。
这一番施为,对他的真气耗损自然不小,而普天下,正魔两道中人,哪一个不对自身的真气视若珍宝?
毕竟那是日积月累,通过艰险修炼才实打实换来的功力修为,一旦耗损,可不是吃两根雪山人参就能弥补回来的。
莫说是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就算亲朋至友遇险,也需思量一番才能决断。独这褚衣男子毫不顾惜,也堪称异类。
忽地,少年圆睁的眼睛眨了眨,嘴里吐出一口混浊的深红色雾气,醒转了过来。
他第一眼就看到软榻旁端坐的陌生男子,而后迷茫地打量四周,心里诧异道:“我明明是在湖边的草地上睡着了,为什么醒来却在这里?”
暗自察探到丹田真气充盈鼓荡、大有精进,不禁一喜,却不晓得此番无意中,赚进了褚衣男子的慷慨救助。
褚衣男子欣慰微笑道:“小兄弟,你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么?”
少年摇摇头,问道:“这是哪儿?是大叔把我从湖边带到屋子里来的么?”
褚衣男子道:“这是我的家。我的两个孩子在外玩耍时,发现小兄弟昏倒在雪地里,才将你送到这里。对了,我姓罗,你叫我罗叔叔就成。”
原来他便是罗牛!少年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竟在浑然不知中进到了罗府。
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与天陆传闻中的形象似乎不尽相同,倒像足了一位宽厚仁和的叔叔。
也难怪他会这样震惊。早在三十多年前,罗牛便是号称天陆正道泰斗的翠霞派淡言真人座下亲传弟子,后来因被误会为前任魔教教主羽翼浓的嫡子,而遭正道唾弃,淡言真人也为救他而牺牲。
可罗牛也因祸得福,不仅参悟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天道》下卷奥秘,更一跃成为魔教教主。
待到后来真相大白,晓得他并非羽翼浓的子嗣,罗牛便顺理成章地辞去教主之位,归隐天雷山庄,晃忽又是十多年。
罗牛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为什么会被埋在积雪底下?”
少年闷闷道:“我没姓,就叫小蛋。原本是在湖边等我干爹的,不知怎么着就睡了过去。”望了望窗外天色,不再言语。
罗牛问道:“小兄弟,你这在睡梦中修炼的怪异心法,也是他教的么?”
小蛋摇摇头,回答道:“不是,我生来就这样。”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又不言语了。
罗牛也不以为忤,只道小蛋不愿向一个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修为底细,内心反觉得自己问得唐突。笑了笑道:“要不要我请人到湖边找你干爹,免得他空等?”
小蛋道:“我干爹找不到我自会留下标记,告诉我他落脚的地方。”
罗牛思忖道:“这孩子张口闭口只提他干爹,想必亲生父母都不在身边。小小年纪孤身流落至此,也真是可怜。”
想到自己也是年幼失孤,幸蒙先师淡言真人收养,才不致沦落街头受冻受饿,顿起同情之心。拍拍小蛋露在棉被外的手背,安慰道:“你先歇着,天亮后我送你去湖边。”
小蛋有些奇怪,这位早年曾统领魔教而今退隐天雷山庄的罗叔叔,为何对自己如此关怀体贴?
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么?
正这工夫,门开处带进一股凛冽寒风,罗羽杉用盘子盛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罗牛笑呵呵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羽杉,多亏妳还记得早先请老刘熬的粥。”
罗羽杉将粥端到近前,笑吟吟道:“这是刘伯起了个大早刚熬的。小扮,你少说睡了有一天两夜,正该吃点东西暖暖胃。”
小蛋一怔,只觉得自己随干爹走南闯北十多年了,还从未见到过生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当她推门进来的一剎那,天地一暗,屋子里的光和彩,彷佛尽皆毫不吝惜地集中在这身着水蓝色轻裳的少女身上。
他坐起身接过了粥碗,刚想动筷,又连忙抬起头低声道:“谢谢〃!
罗羽杉矜持浅笑道:“不过是碗粥,不用谢的。”
小蛋先稍稍喝了一小口,立觉这粥甘美无比,入到胃里暖洋洋的异常舒服,虽说修炼之人到了一定阶段,等闲三五天不吃不喝也非难事,但他在雪地里躺了一整夜,又连续不停地运气练功,对于体力、精力的消耗仍十分可观,当下不再客气,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热粥喝得精光。
罗牛父女望着小蛋“呼噜呼噜”狼吞虎咽的模样,非但不嫌弃他吃相难看,反而深感欣慰,俱都含笑静静相陪。小蛋拿着空空的海碗呆了须臾,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想再来一碗,可以么?”
罗羽杉露齿而笑,好似百合花开,接过空碗道:“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却是连锅也从厨房一并带了过来。
小蛋一口气吞了六碗粥,才心满意足地停下。用脏脏的袖口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热汗,脸红道:“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
罗羽杉偏着头想了想,美目流波道:“不多,比起咱们家的小黑来,这点不算什么。”
小蛋一愣,茫然不知所措地问道:“小黑,小黑是谁?”
罗牛苦笑道:“别听她胡说,小黑是我们府里养的一条狗,羽杉口无遮拦拿牠来开玩笑,你可千万莫要往心里去。”
要换成其它人,听别人用狗来和自己比食量,或多或少会生气,小蛋却只是默不作声地笑笑,就闭上了嘴巴。
罗牛起身道:“好啦,你再休息会儿。有什么事只管找我。”说罢扶他睡下又盖好被褥,才和罗羽杉退出屋,反手虚掩上了门。
小蛋躺在软绵绵、暖烘烘的被窝里没多久,哈欠又是一个接着一个,偏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章
天亮了,小蛋横竖也是睡不着,干脆披上外衣,推门走到院中。
一阵微带凛冽的晨风拂来,海阔轩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雾岚里,静谧而清幽。
小蛋知道四处乱溜达,通常都会惹主人讨厌。所以只在海阔轩周围缓步而走,想着自己的心事。
突然,不远处的一声狗吠打破了清晨的寂静,也惊醒了一味顺着曲径兜圈子的小蛋。
他扭头望去,就见一条浑身漆黑、双眼闪着碧黄精光的巨犬,匍匐在墙角下,正冲着自己汪汪大叫,尾巴直竖犹如钢鞭一般。
小蛋立时头皮发麻,手足冰凉,脸色也变了。
说来好笑,他对万事都可以做到漫不经心,惟独天生对狗不敢有丝毫怠慢,此刻四周无人,让他独自面对一只龇着尖牙、眼见就要朝自己冲过来的狼犬,他更是双腿发软。
想起罗羽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