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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道:“不错,叶无青与我翠霞派确有不共戴天之仇。可盛某要雪此恨,自有手中三尺石中剑,岂要假手他人。
当日你丁叔叔放过叶无青,也正是因为他清楚我的心愿,所以绝对不会越厨代庖。”
小蛋无语,只向盛年深深一拜。
盛年看了看身旁端坐的无涯方丈,见他微一颔首,便会意道:“小蛋,你可以出去了。不过这件事情,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更不要将我们谈话的内容泄漏出去。”
小蛋道:“我知道了。”再向两人施了一礼,退出竹庐。
他刚出了门,就觉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磨蹭自己,低头一看差点魂飞魄散,却是那条大黑狗凑了上来。
他双腿发软,扶着门框一动不敢动,心里苦道:“刚刚还在想一定不辜负盛大叔,要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可怎么一见着大黑脚就软了?真丢人。”
好不容易等大黑蹭好了,又呜咽了两声,放开他回到墙角蹲坐下,小蛋抬手擦去额头冷汗,一抬眼皮,却瞧见罗羽杉站在荷花池边正向自己招手,忙奔了过去。
回首再看,大黑依旧双眼闪亮紧紧盯着自己,见自己回头,口中呜咽竟是作势欲起,要追着自己过来似的,吓得他不敢再看,脚下发力好一阵跑。
来到池边,小蛋摊开手里捏着的一尊小泥人,道:“罗姑娘,妳看,我又新做了一个。”
未料罗羽杉淡然看了一眼,并未接过,平静道:“有一个就够了。小蛋,丁师叔说,鬼锋已自动放弃明日的决斗,回返北海。天亮后,我就要回南海了。”
小蛋怔了怔,觉得记忆里罗羽杉似乎从未用过如此冷淡的语气对自己说话,不由莫名其妙道:“妳??这就要走吗?”
罗羽杉点点头,道:“我本不该来见你的,或许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了,你自己多保重。”说罢,转身离去。
小蛋大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重逢,竟会演变成眼前的状况,终究不甘心叫道:“罗姑娘!”
罗羽杉微一顿足,低声道:“欧阳姑娘很好,不要辜负了人家。”再不回头,径自去了,却把小蛋一个人留在了荷花池畔发呆。
一阵风吹过,小蛋打了个寒颤,豁然惊醒道:“糟了,莫非是她看到我圣淫虫发作时发狂的情景,误解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正想如何找个机会向罗羽杉解释,却听丁原的声音道:“小蛋,我有话要和你说,咱们到林子里走走。”
小蛋满腹心事,但也只好无可奈何地跟在丁原身后走着,不觉来到一株紫竹前。
丁原停住脚步,抬头仰望道:“这是一株镇仙竹,我的雪原仙剑便是取材于此。”
小蛋不明白丁原为什么会对自己说起这个,当下沉默不语,静静伫立在他身后。
丁原静默片刻,似从回忆中醒转,自失一笑道:“方才屋里人多,我不方便问你病情。小蛋,你可否将圣淫虫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小蛋知道丁原是在关心自己的病情,便一古脑地将前因后果全说了。
丁原又问道:“当日农神医察觉此症后,是否对你说过什么?”
小蛋想了想,回答道:“他说我体内有一股圣淫虫精气,颇成气候,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其它便没再讲什么了。”
丁原点点头,道:“原来农老爷子早就看出来了。枉我和你在瀛洲仙岛盘桓数月,竟至今才觉察不对,比起他老人家来,丁某实在望尘莫及。”
小蛋默然须臾,还是问道:“丁叔,农神医看出了什么?”
丁原回头注视着小蛋,缓缓道:“想来你自己也清楚,刚才丁某并未将你的伤势治愈。只是仗着醇厚的功力,将圣淫虫精气硬压了下去。不久之后,它还会再发。”
他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因修炼大日天魔真气走火入魔的情形,摇了摇头。
“你现在尚不明白它的可怕后果。假如不得遏制,圣淫虫精气将越发肆虐,发作时令你神智尽失,只要一个把持不住开了先例,此后便永沦欲海,整日间肆意奸淫以吸纳少女元阴,滋补精气。”
小蛋吓了一大跳,脑子里什么胡思乱想的念头一下子全飞走了,叫道:“那我岂不真的成了小淫贼?”
丁原哼道:“能做淫贼,那是你的福气!怕只怕圣淫虫精气壮大到最后,意识苏醒之时反客为主,届时你就是牠的傀儡。
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很清楚。”
小蛋的后背脊窜升起一股寒意,片刻后全身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咽了口唾沫,干涩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丁原没有回答。
他虽然能大显神威,将雪原仙剑渡入屈翠枫体内诛杀元蛊,可小蛋体内的圣淫虫精气却完全不同,早与小蛋的精血融为一体,除非全部抽空,将他变成干尸,否则根本无法将它驱逐出体外。
小蛋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轻轻道:“我明白了。丁叔,放心,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知道该怎么做。”
丁原眸中神光一闪,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当年我中了绝毒,连农神医也束手无策,人人都把丁某当死人看。
可天不绝我,我如今还不是活得很好?
“第二,农神医既然说你的情况是福祸相依,那就必定有可化解之道。如果你现在想自暴自弃,丁某当然无法阻止你,但我会看不起你。”
小蛋沉吟了会儿,忽然抬头问道:“丁叔,我还能清醒多久?”
丁原摇头道:“那要看你的毅力和造化。”
小蛋轻轻笑了笑,道:“多谢你告诉我。丁叔,您还是将四相幻镜收回罢。”
丁原道:“不必了,真等到那一天也不迟。”拍拍小蛋肩膀,径自去了。
依照丁原性情,并不喜欢许人空话,哪怕是安慰之辞,这时也是一样。他只暗自决意,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可能救治小蛋。
小蛋默默目送丁原的身影远去,心潮起伏难以自已。一转眼,却发现那株镇仙竹上竟有泪痕。他呆了呆,打消了去找罗羽杉的念头。
第九章 万劫不死
小蛋走后,盛年拂袖将屋门虚掩,低声道:“小蛋从来不会说谎。”
无涯方丈道:“老衲信得过。刚才他所描述的那些细节,绝无可能凭空捏造。”
盛年目光一动,道:“方丈,你觉得依照小蛋的描绘,一执大师是中了什么邪功?”
无涯方丈沉思良久,道:“敝寺秘藏的《波若业书》第七篇,有记载一种邪术,名为『销魂真印』。
“一旦中招,伤者表面并无任何痕迹,但不出三日便会神志丧失,成为施术者的另一分身,与俗话所说的『借尸还魂』颇有几分相似。”
盛年点头道:“不瞒方丈,敝派的典藏里也有类似的记载。不过,这种邪功非散仙一流不能施展,这也解释了以一执大师的超凡修为,为何还会着道。”
他皱起眉头,道:“方丈注意到小蛋曾提及一执大师眼眸里映射出另一个人的身影?这正是中了销魂真印后的症状之一,而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无涯方丈对视着盛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道:“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千秋百世,万劫不死!”
屋里突然安静得近乎压抑,空气沉闷而凝滞,像千钧巨石压在了两人的心口。
盛年神情似悲似怒,徐徐道:“当年我与丁师弟他们舍命下潜龙渊,一场恶战九死一生,亲眼目睹一恸大师以金书玉牒将他封印,双双融入血海,消失无踪??”说着时,胸中酸痛,却是记起了悲壮战死的爱侣墨晶。
当年他束发出家,也是源于此祸而看破尘缘。事隔多年,念及伊人,却依旧不能释怀。
抑郁之下,盛年一掌拍开座边酒坛,咕嘟咕嘟鲸吞一口,火辣辣的感觉直刺肠胃,这才好受了一点。
无涯方丈自然听说过这段旧事,却无从安慰,待盛年放下酒坛,说道:“由此说来,他的确有可能还活着。”
盛年皱眉道:“在下不敢轻易断言,可卧灵山淡家村??”他猛又灌了口酒,脸膛变得亮红,沉声道:“十七年前,那里曾发生过一件血案,全村百姓一夜间俱都暴死,几乎无一幸免。每个人肌肤都泛靛青色,七窍流血。”
无涯方丈惊讶道:“盛掌门曾经到过卧灵山?”
盛年一叹,道:“非但我去过,罗师弟、丁师弟他们都曾去过。这是本门的一个绝大秘密,如今时隔多年,盛某也无需隐瞒。当年家师淡言真人仙逝后,先掌门淡一真人曾以无上法力,将他的魂魄投胎转生到淡家村。”
无涯方丈惊愕道:“竟有此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盛年道:“每年我们师兄弟三人都会在祭拜过家师后,前往淡家村探望。可到了第三年上,赫然发现那里已成一座死村。
我们掘地三尺,翻遍整座村庄,独独不见转世后的恩师遗体。”
无涯方丈忙问道:“后来盛掌门是否有继续找寻?”
盛年苦涩一笑,道:“我们师兄弟三个整整找了五年,才慢慢死心。淡一师伯羽化登仙前曾留下四句偈语道:『去就去了,来就来了;何须寻他,何须彷徨?』“初时,我以为是指他自己,后来用心咀嚼参悟,多半说的还是家师。想来,他在飞天前,早已算到会有此劫。”
无涯方丈慨叹道:“这么说来,如今转世后的令师,仍有活着的可能?”
盛年点了点头,喝了口烈酒道:“但愿如此,只是茫茫人海,却教我何处去找?”
他说到这里,念及师恩,已是虎目映泪。
无涯方丈黯然无语。毕竟当年淡言真人之死,云林禅寺难辞其咎。更曾激得丁原单枪匹马堵住山门,要为恩师报仇,一时轰动天下。
他唏嘘道:“盛掌门不必太过烦恼。在佛家而言,万事皆需凭缘,因果早种,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也许,冥冥中早有天意。也说不定,哪一天转世后的令师就会突然现身??”
盛年道:“所以,我一定要再去次淡家村,到小蛋所说的百年古井下探上一探。不弄个水落石出,绝不罢手。”
无涯方丈一震,道:“你是怀疑∣∣”
盛年默默颔首,将剩余的烈酒一口灌尽,道:“最怕的,就是家师的转世之身,被那魔头据为己有!”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皱,却是无意间咬破了嘴唇。
无涯方丈慨然道:“令师之事,敝寺深为愧疚。老衲责无旁贷,便随盛掌门前往淡家村探个究竟。”
盛年道:“大师不必如此,毕竟这些仅仅是在下的一些揣测。”
无涯方丈微笑道:“盛掌门,你莫要忘了,敝寺的一恸、一执两位师叔皆因此而死,老衲身为方丈,焉能袖手旁观?”
盛年心下感激,抱拳道:“在下谢过大师!”
无涯方丈问道:“盛掌门,此事要不要告诉你的两位师弟?”
盛年沉吟了一下,道:“咱们不过是先去探查一番,就不必告诉他们了。”
无涯方丈明白盛年用意,是担心此行凶多吉少,不愿无端再把别人牵扯进来。假如那魔头真的没死,去再多的人恐怕也都没用。
他既决意随盛年同行,业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说道:“好,待老衲回寺主持过一执师叔的大礼,咱们便悄悄动身。”
盛年道:“就这么说。不过,咱们还是要预先留下书信,写明内情。若当真一去不回,也不至于让门下乱作一团。”
无涯方丈晓得他说得委婉,其实这书信就是遗嘱,洒然一笑,道:“老衲省得,多谢盛掌门提醒。”
两人再商量了一会儿细节,窗外天色渐明,一缕晨曦透入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