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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冰衣收拾情怀,道:“小屈,你感觉怎样?内腑和经脉里还有没有异样的麻痹?”
屈翠枫施展内视之术体察了一小会儿,摇头道:“没有,只是身子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
农冰衣欣慰道:“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待会儿我用金针再替你拔一次余毒,只需好生休养上几个月,你就能完全康复啦。”
屈翠枫好像还没完全清醒一样,木木地点头道:“谢谢你们。”
卫惊蛰笑道:“你总算恢复正常了。先前在茶馆里,咱们怎么叫你也不答应一声,我和农姑姑还当你中了邪呢。”
屈翠枫强笑一下,道:“这和中邪也差不多了。我当时不敢答应,是怕那妖妇会用我威胁你们。”
农冰衣道:“对了,这老妖婆已被丁大哥擒下,说要等你醒后一块儿商量处置。咦,丁大哥呢?”她举目四望,不见丁原踪影,连门口的鬼锋也消失了。
姬雪雁答道:“他们两个已经走了,想是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切磋。”
农冰衣埋怨道:“妳怎么也不管管他?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独来独往。他刚耗损了那么多真元,怎么和鬼锋那家伙决斗?”
姬雪雁嫣然笑道:“谁告诉妳他要和鬼锋决斗了?”
农冰衣一怔,疑惑地咕哝道:“不是为了决斗,鬼锋到处找丁大哥干什么?”
卫惊蛰轻笑道:“丁师叔做事一向天马行空,咱们也不必费神去猜。不过,有一件事我敢肯定,他既然来了翠霞,就一定会到紫竹林祭拜师祖。”
农冰衣道:“不错,还有盛大哥,他也是一定要见的。咱们就去紫竹林等他。”
几个人正说着,屈翠枫已下了床,步履略显蹒跚地走到饕心碧妪近前,一字一顿道:“老妖婆,妳也有今天!”
饕心碧妪情知在劫难逃,索性把眼一闭,咬牙切齿道:“小贱种!”
屈翠枫面色煞白,颊边肌肉轻轻抽搐了两下,语气蓦地变得平静得出奇,问道:“农姑姑,妳怎么说?”
农冰衣看着饕心碧妪萎顿狼狈的模样,心里忽又生出一丝不忍,那个“杀”字涌到嘴边,滚翻了两圈又吞落了回去。
可再想到爷爷一生悬壶济世,救人无数,却无端丧命于此凶妇手中,心肠又硬了起来,一咬牙道:“小屈,你来罢。”
屈翠枫点点头,掣出吟风仙剑,光华森森,缓缓抵向饕心碧妪的心口。
饕心碧妪听出农冰衣话里隐含的犹豫,彷似见到了一线生机,嘿嘿冷笑道:“不愧是名门正道之后,对我这么个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太婆,竟也下得了杀手。
“若非丁原多管闲事,就算你们几个连手,又岂能杀得了老身?到头来终究借手他人报得亲仇,好威风,好快意!”
她这一席话说得屋中人一阵沉默。姬雪雁和卫惊蛰身为局外人,对此事皆不便多言,只默默无语地望着农冰衣和屈翠枫。
农冰衣正迟疑间,屈翠枫却已蔑然道:“死到临头还来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咱们今日杀妳,不单是为农神医和我爹娘报仇雪恨,更是替天行道。
“假如今日放妳离去,今后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惨遭毒手。屈某纵不为爹娘报仇,只为天下苍生,今日也要除了妳这个祸害!”说罢他仙剑向前一送,血花迸溅,穿透饕心碧妪的胸膛。
饕心碧妪的嘴唇动了动,似还想说什么,却已发不出声,怨毒绝望的双目瞪得浑圆,身躯在地上一抖,气绝而亡。
屋子里一片死寂,彷佛静得能够听出饕心碧妪心口汩汩鲜血流出的声音。
屈翠枫紧握着吟风仙剑,像是呆了一样,垂首凝视着饕心碧妪的尸体,一声不吭。
过了许久,也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亲手杀死了饕心碧妪,屈翠枫的肩膀微微抽搐着,宛若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软软跪倒在地上,头向着越秀山的方向略略仰起,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叫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吗,我终于把她杀了!”
他先是叫喊着,继而变成沙哑的嘶吼,到最后已成为喑哑的抽泣与哀嚎,令人不忍卒闻。他抽动的脸上,满是纵横的泪。
这种咸湿的滋味,自己已有多久没有尝过?而在多久前,自己已经深深渴望能像此刻这样痛痛快快地发泄?
凄迷的泪眼里,严父的教诲、慈母的呵护,还有梦魇般日夜缠绕着他的夜晚,纷沓而至,却又一晃而过,了无踪迹。
短短的几个月里,自己失去的太多太多,但上天又可曾给过他些许的补偿?饕心碧妪已死,然而昔日那个风光无限、潇洒倜傥的屈翠枫,亦同样再也回不来了。当泪水一滴滴坠落在地上,前尘往事业已覆水难收,譬如老死。
那边农冰衣伏倒在姬雪雁的怀里,也哭成了一个泪人,屋子里满是哀伤的泣声。
饕心碧妪的体内却突然爆裂出“啵”地一声,一团绿色光澜焕生,她的身躯逐渐凝缩变形,蜕化成一条惨绿色的蜥蜴,旋即皮肤“嘟嘟”翻裂腐烂,凝为一滩浓稠腥臭的血水,刺人鼻息。
只是众人心情激荡,谁也没有注意到,从那滩墨绿的血水里,悄然脱出一只绿豆大小的蛊虫,无声无息飞出窗去,消逝在幽暗的天宇下。
晚风吹拂,层云跌荡,西方天空中的霞光渲染出最后一抹的艳丽,缓缓隐没在葱郁巍峨的群山之巅。
夜来临了,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山林间,和着落日的余晖把天地都镀上了一层暗红。
丁原衣袂飘荡,负手伫立在一段高崖之上,双目凝望着前方那座幽深的古洞,悠悠道:“二十多年前,我曾经受罚在此面壁,不远的地方就是潜龙渊。”
鬼锋站在他身后,环顾四周,淡淡道:“这里僻静无人,确是你我对决的好去处。”
丁原没有说话,默然迈步走入洞内。
里面空荡荡,依稀如当年情景。石壁与洞顶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地镌刻着历代翠霞派先贤在洞中修炼参悟而得的心得。
其中尤为引人瞩目的,无疑是那一幅上代长老曾山所留的题诗,赫然写的是:“曾山到此一游,特留仙尿一罐——大正二十八年三月十七”。
距今已过一百六十余年,字迹却依旧清晰深陷在石壁之中,恍然如昨。
只是物是人非,曾老头已然多年未归翠霞,坐忘峰的后山也随之变得沉寂冷清。
莫名地,丁原心神恍惚了一下,好像剎那间重回到少年时,自己的师父淡言真人正从远方踏云而来,那古板的面容,瘦小的身影,在记忆里渐渐放大,渐渐清晰,令他心头一热,低唤道:“老道士!”
一阵山风吹过,洞外的草木簌簌摇曳,带走了淡言真人的身影。
丁原一醒,眼眶却干涩的难受,手指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轻轻抹过,缓缓平复下心境。他抬首望向静立在洞外、对着正凝神端详青石碑刻的鬼锋,说道:“请进。”
鬼锋走入洞内,朝周围的石刻略扫一眼,便收回视线不再观瞧,说道:“这里为何无人看守,任由你我往来?”
丁原回答道:“若是胸怀坦荡,整座翠霞后山自是空无一人;可要来的是居心叵测之徒,坐忘锋上草木皆兵。”
鬼锋微怔,一时半会儿想不透丁原话里蕴藏的玄机,但事关翠霞派隐私,他也不愿继续追问,只道:“我们还是回崖上,万一毁了这里的石刻,不免可惜。”
丁原唇角逸出一缕高深莫测的笑意,问道:“你可知此洞的名字?”
鬼锋点头答道:“思悟∣∣我已在洞外的青石碑刻上看到。”他目光一闪,接着道:“阁下适才耗损了不少真元,不妨在洞中打坐一夜。待明早日出,你我再到洞外一决雌雄。”
丁原摇摇头,问道:“鬼锋兄,你与当年鬼仙门门主鬼若寒是何关系,可否告诉我?”
鬼锋静默了片刻,沉声道:“他是我伯父,也是我的杀父仇人。当年我侥幸逃脱,一路向北,原本想寻找一处荒僻的地方埋头苦修,却不料遭遇到北极冰原上的一个神秘门派。
“我用鬼仙门的绝学和他们作交换,修为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可待我回返漠北,欲找鬼若寒报仇时,却听说,他早已死在了阁下剑下。”
丁原道:“于是你就顺势南下,一路连挑燕山、天雷山庄、越秀与翠霞四派,一面验证自己多年修炼的成果,一面借此迫我露面?”
鬼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是,当我得知鬼若寒死讯后,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能与阁下快意一战,无论生死胜负皆不足谓。”
丁原哈哈一笑,道:“能成为鬼锋兄平生第一大敌,丁某幸何如之?不过,你既不是为了替鬼若寒报仇,又为何一定要与我一决而后快?”
鬼锋愣了愣,方才说道:“我想亲身体会,自己与天道巅峰究竟还有多远的差距。”
丁原收住笑声,问道:“倘若鬼锋兄赢了丁某,是否就意味自己站到了天道峰顶?”他看着鬼锋沉思的表情,根本不容他有些许喘息,紧跟着又问道:“当你站到峰顶之时,拔剑四顾,鬼锋兄又该何去何从?”
鬼锋一抬头,霍然迎上丁原锋利而深邃的眼神,竟久久说不出话来。丁原也不再开口,收回凝住在鬼锋脸上的目光,缓缓踱步打量着洞壁上的石刻。
半晌之后,鬼锋长长出了一口气,徐徐说道:“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但鬼某不远万里来到翠霞,只求一战,虽死无憾。”
说完这句话,他的眸子里又重新现出坚毅沉静之色,燃烧起熊熊斗志。
丁原停下步履,声音一寒,说道:“也罢,丁某现在就给你公平一战的机会!”
鬼锋闻言,心底禁不住一阵激荡。这些年来,他所梦寐以求的,就是能与眼前这号称天陆第一人的无双高手一决胜负,于生死毫厘间体悟天道的魅力。
而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即使是明知此战几无胜望,他也甘之如饴。只一剎,他平复下秋波微澜的心绪,面容又变得冷峻漠然,低声道:“多谢!”
鬼锋反手从背上撤下包裹,神情专注而平静地慢慢解开上面的绳扣,露出了那柄曾渴饮天陆四大高手鲜血的“破心雪剑”。
手一扬,裹布随风翩飞,飘荡向洞外黑沉沉的夜空,转瞬不见。
丁原静静地注视着他,修长的身影在黑暗里几乎与这幽幽古洞融成了一体。当他袖口衣袂轻轻漾起,也不晓得是这风在动,还是这山、这夜在动?
鬼锋的右手一寸寸挪移向剑柄,待到握住破心雪剑的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陡然亮起暗紫色的光焰,像两簇吞吐闪烁的鬼火,好似随时都会破茧而出,将周身的黑夜焚为一片妖艳凄厉的火海。
洞中的温度骤降,彷佛只一眨眼已跌近冰点。白茫茫的寒雾从他的衣衫下冉冉升腾,弥漫在波荡的山岚里,越来越浓,越来越冷。
丁原屹立在凛冽的杀气与寒雾中,宛若丝毫感受不到对面赫然凝聚进而发出的强大气势。
鬼锋的双手徐徐抬到面前,右腕微一运劲,“铿”地从鞘中掣出一截剑锋。
剑光如电,映射在鬼锋苍白的脸上,发出耀眼的光芒。肩膀上披散的靛蓝色长发,也彷被这森寒的剑气惊醒,猎猎狂舞,熠动着诡异磷光。
他双眼罩定五丈开外的丁原,一呼一吸间将状态攀升至巅峰,低低道:“请!”
丁原不为所动,淡然瞥过那柄锋芒崭露的破心雪剑。
“我早已出手。”
鬼锋一怔,蓦然看到身外地上一圈足印,他的瞳孔情不自禁地缓缓收缩。
这些足印有横有竖,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略一计数竟有六十四只,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