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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羽杉听苏芷玉夸赞小蛋,满心欢喜地躬身施礼道:“弟子违反门规,在外迟滞不归,请恩师惩处。”
苏芷玉沉吟片刻,从座椅中站起身,说道:“羽杉,妳跟我来。”
两人出了极情堂,沿崎岖清幽的小径漫步上行,直抵歧茗山山顶一座竹庐前,说是竹庐,其实只是一座简陋的小亭,屹立在云海霞光间,也经过了十数年的风霜雪雨。
苏芷玉在竹庐前止步,纤指轻轻抚摸坚韧的紫竹,久久沉默无语。
罗羽杉尚是第一次获准来这地方,未曾想在山顶还建有如此一座孤零零的小亭子,莫非是恩师专用的闭关静修的地方? 她正困惑间,苏芷玉抬眼眺望远方极尽之处。
海天一线,红日西沉,暮色里,云涛溢彩、鸥鸟高飞,苏芷玉徐徐说道:“妳丁师叔以前每年来天一阁时,都会在这里小住。”
罗羽杉大吃一惊,诧异道:“丁师叔在这座竹庐里住饼?”
需知乃父罗牛和丁原生死与共,情逾手足,却从不曾听他提及半句此事。
苏芷玉微微颔首,抬步走入竹庐,凭栏俯瞰云霞之下的无垠碧海。
“以往每年三月,妳丁师叔都会悄抵南海,在此寄住两月,与为师谈经论道,映证仙心,心血来潮时,便御剑双飞、穷尽天涯,寻访隐没的仙山宝岛。运气好的时候,还会邂逅一两位避世千年的海外散仙,一同盘桓数日,乐而忘返。”
罗羽杉心往神驰,直感到世人称颂的神仙眷属也莫过如此,可惜两人聚少离多,一年里倒有三百余日需得相望于海上。
这固然是苏芷玉恪于老阁主安孜晴的遗愿,毅然决然挑起天一阁的万钧重担,独守南海,可又何尝不是丁原之憾?
白云苍狗,世事无常,即便修为震古烁今如丁原、苏芷玉,依然不能随心所欲,了无遗憾。
彷佛是看透了爱徒的想法,苏芷玉转首微微一笑,柔声道:“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若能心有灵犀则海阔天空,又何需介意能否朝朝暮暮、缠绵一隅?”
罗羽杉一怔,心道:“师父这句话显然暗藏深意,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想到这里,蓦地一凛,抬首望向苏芷玉。
苏芷玉微笑不语,抬手轻轻爱抚罗羽杉的秀发,彷似瞧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过了半晌,她缓缓道:“羽杉,妳违背师命晚归两日,虽情有可原但也不能全无责罚。从今晚起,妳便在这竹庐内面壁一年,期间必须心无旁骛地参悟我南海绝学,绝不可辜负令尊与为师的期许。”
罗羽杉一阵感动,明白恩师此举与其说是惩戒,却更是对自己的鞭策与关爱,心间不安渐渐淡去,躬身拜道:“徒儿谢师父厚爱。”略一转念,忍不住蹦足勇气,问道:“师父,丁师叔还会再来么?”
苏芷玉道:“五年前,妳丁师叔最后一次来南海时,曾对我说他必须出一次远门,这一去,竟是整整五年了无音讯。我猜他一定是想去独自完成一桩大事,可惜,他竟连我也不肯告诉。”
罗羽杉道:“丁师叔的性情如此。有什么事都不愿牵累别人,他想完成的那件事一定非常凶险,所以越是面对亲近的人,他越是想要独力承担。”
苏芷玉点了点头,叹道:“不知为什么,近日我总有些心绪不宁,隐约觉得妳丁师叔就快有消息了。只愿,他能平安归来。”
说罢,极目远眺,赫然是西北方向。
第六章 师门赐婚
小蛋将蚀龙香鼎送还白鹿门后,便与楚儿在山下会合,一同前往克己轩向叶无青复命。
对于灵泉山庄的遭遇,小蛋概不隐瞒,一五一十向叶无青作了禀报,只将有关贯海冰剑的秘密略过不提。
提及与楚儿分手后的经历,小蛋只说自己随罗牛回转天雷山庄小住了数日,藉以养伤,虽然看到叶无青闻听此言,神情颇为不豫,但总好过告诉他,自己把蚀龙香鼎带出宫还给了白鹿门。
至于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无青迟早会知晓其中真相,小蛋也惟有瞒得一时算一时了,大不了被师父一怒之下踢出门墙,他重新跟着常彦悟浪迹天涯,反倒逍遥自在。
楚儿在旁淡淡听着,也不多话,就听叶无青吩咐道:“常寞,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来。楚儿留下,为师有其它事交代。”
小蛋看了眼楚儿,“哦”了声,朝叶无青欠身施礼,缓步退出了克己轩。
叶无青目送小蛋去远,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淡淡道:“常寞在说谎,至少他对老夫没有尽吐实言。他身上的伤分明是受阳刚一类的掌力所击,绝不是什么阴柔诡秘的路数。楚儿,妳说,为师说的对么?”
楚儿低着头,没有回答。
叶无青放下茶盏,默然凝视楚儿足足有半炷香,轩中一片静谧,只有茶盖在杯沿上轻轻滑动发出的清脆低响。
“楚儿,妳还记得常寞入门不久,为师曾交代过妳什么?”叶无青徐徐说道:“我要妳接近他,让他信任妳,然后找机会从他口中套取天道星图的秘密。”
楚儿心中一紧,不知师父为何会突然旧事重提,恭敬回答道:“弟子记得。”
叶无青淡淡一笑,悠悠道:“这一年多来,妳的确成功了,看得出,常寞很信任妳,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妳会拆穿他的谎话,是么?”
他语气猛然转寒:“可是,我为何从未听妳禀报过有关天道星图的任何事情,是他口风太紧,还是妳胆大妄为、有意藏私?”楚儿低声说道:“弟子绝不敢对恩师藏私,请师父明查。”
叶无青冷笑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妳都是一无所获。换句话说,妳根本就没有用心去完成为师的交代,不但如此,反而还处处替常寞遮掩。”
楚儿一言不发,垂首听训,既不辩驳,也不解释。
叶无青森冷的眼神须臾不离地凝视她,问道:“妳觉得很委屈?”
楚儿摇了摇头,说道:“弟子办事不力,辜负了恩师的信任,不敢有丝毫怨言。”
叶无青默然许久,目光中渐渐生出一缕柔和之色,语气稍缓:“妳从六岁拜入为师门下,老夫一直将妳视为亲生,倾力栽培,只盼有朝一日妳能青出于蓝,光大师门,所以有时候,为师对妳的确比别人更严厉苛刻了些,却都是为妳好。”
楚儿低低的声音道:“弟子知道,师父对楚儿的恩情,今世今世也报答不尽。”
叶无青点点头,唏嘘道:“光阴似箭,一转眼妳已长成了妙龄少女,不再是那个任性的小女孩了。”
他的话音里流露出罕见的怜爱之情,彷似不知不觉已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楚儿,妳觉得蒙逊怎样?”忽然地,叶无青端起茶盏轻吹一口,问道。
楚儿一怔,欠身回答道:“蒙师兄很好,对师父忠心耿耿,对弟子也十分关照。”
叶无青抿了口凉茶,接着说道:“可惜,他的性情太冲动,若无人管教劝导,将来恐怕要吃大苦头。”
楚儿说道:“有师父在,蒙师兄应该不会有事。”
叶无青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谁说师父能管他一生一世?妳也是一样,早晚会有一天会离开老夫,独当一面,闯荡天陆。”
楚儿惊道:“弟子愿终生侍奉师父,不离您老人家座前半步。”
叶无青哈哈笑道:“傻话,妳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师父怎舍得让妳一辈子不嫁人?”说罢,他语气和缓而又坚定,道:“三天前,席长老已代蒙逊向老夫提亲,希望能娶妳过门。”
楚儿霍然抬头,叶无青向她摆了摆手,继续道:“我斟酌再三,又征询过妳爹爹和姜长老、简长老的意见,在昨天已亲口许下这门婚事。”
楚儿娇躯剧震,俏脸登时一片苍白,脑海里“嗡嗡”轰鸣,乱作一团,依稀听见叶无青接着说道:“至于婚期,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妳和蒙逊仍需专心修炼,不宜分神旁骛。但尽早定下名分,也好了却为师的一桩心事。”楚儿心乱如麻,百思不得其解,心道:“师父从未表现出要将我嫁给蒙师兄的意思,为何这次会突然许婚?”猛地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楚老宫主骤然回归,令师父感到了威胁?难道,他以为用我就可以拉拢席长老,所以要把我当礼物送给蒙师兄?”
再联想到叶无青继位之初,为树立权威,刻意打压席魉、藤皓等原来的忘情宫元老,却大力扶持起四大长老中排位靠后的姜山和简婆婆,其用心不言自明。
然而楚望天的回归陡生变量,令叶无青不得不重新考虑席魉等人的立场,而蒙逊的求婚,对他而言不啻是恰逢其时,于是,顺水推舟,慨然允婚。
居然是为了这个缘由……楚儿的心头好不酸楚,心道:“师父,你曾说过世事如棋,在你心里,难道真的每个人都只是一颗可供你利用驱使的棋子么?我是棋子,蒙师兄也是一样。想当年,如果蒙师兄不是席长老惟一的外孙,你会收他为徒么?而如今,你真的那么狠心,要将我嫁给那个连你自己都不喜欢的人么?”
叶无青注意着楚儿的神色变化,笑道:“妳和蒙逊本就是同门师兄妹,而今再结为夫妻,可谓天作之合。待为师百年之后,这忘情宫的千秋基业正可由你们夫妇共同执掌,岂不是一段传颂千古的佳话?”
他素知楚儿生性刚烈,宁折不弯,今次煞费苦心,恩威并用,力求成功。所以,先借小蛋之事发难,令楚儿心生畏惧愧疚;再以温言抚慰,让她牢记师门之恩;最后则是以忘情宫大权为饵,诱她动心。
这威逼、示恩、利诱三管齐下,不怕楚儿油盐不进。
谁料语音刚落,楚儿已平静道:“师父,弟子不愿。”
叶无青和蔼一笑,道:“为什么?难道妳心中已另有所属?”
楚儿摇了摇头。
叶无青温言道:“这么说,是因为妳看不上蒙逊,所以不愿作他的妻子?”
楚儿徐徐道:“弟子一直视蒙师兄为兄长,从未有过其它想法。” 叶无青轻扣着茶盏,问道:“那妳可不可以告诉我,蒙逊到底是哪里不好?妳为什么不喜欢他?”
楚儿紧紧抿起樱唇,贝齿咬嗫下渗出娇艳血丝,半晌后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妳又在任性了。”叶无青提高声音,喝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能由着妳胡来?”楚儿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低低道:“弟子死也不嫁!”
“啪!”叶无青重重将杯盏扣在几案上,茶水四溅,厉声道:“妳敢抗命?”楚儿鲜红的衣衫发出“瑟瑟”轻响,跪倒在叶无青的座前,抬起苍白的脸,有一抹泪光在眼眸里闪过,却倔强地不肯滴落。
轩中两人的视线僵持而冰冷,却埋蕴着滚滚熔岩,一触即发。
叶无青的手依旧按在茶盏上,终于,他的手指慢慢松开,起身从楚儿身边走过,一步步迈向门前。
屋外斜阳正好,安宁而祥和,楚儿依然跪着,等待着师父的最后决断。
纵然是狂风骤雨,她也决心去坚强面对,只为守护心底那片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天空。
脚步声歇止,叶无青傲然的身影站立在门前,淡淡道:“刚才老夫和妳一共说了两件事,妳却一件也做不到。好,我再给妳一次机会选择,或是常寞,或是蒙逊,没有第三个。妳可以考虑一晚,为师不希望失望。”
说着徐步而出,任由楚儿在克己轩中跪如泥塑。
“啵”,茶盏蓦地爆碎,细白的瓷粉飘满几案,楚儿的心颤了颤,彷如随着茶盏,一起碎裂成灰。
秋阳穿过窗棂,在阴暗的地面上闪烁出一片片暗红色的光斑,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