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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游方闭上双目,眼帘映满江喜多不意流露出的这些那些的娇柔妩媚。
若是她换起了罗裙,会是怎生娇美?
若是她抹上胭脂水粉,会是怎样娇艳?
若是……啊,若是。
数日之前,他还那般恶她,百般报复;不过一日之差,而今他满心满眼是她。
如此心猿意马——
一缸女儿蜜,就这么醉了他。
※※※
当江喜多将那张捺印有朱府大爷指印的借据,平展在朱府大厅的红木桌上时,朱大爷一张油光脸简直胀成了猪肝紫。
“这……这……”他指着那张“借据”,结巴得连吐了两声“这”,瞪凸了眼,根本不敢相信。
就连那个老挂着一脸无事笑的朱府管家,从容和善的笑脸也掉了下来,睁大老眼,嘴巴张得老大。
“朱大爷,您瞧清楚了,这可是您亲手捺下的指印。”秦游方竭力忍住不断窜起的惊叹,及将江喜多抱起打个飞旋的冲动。
一半里还有惭愧。
在他糊里糊涂上了朱大爷的当的同时,她却聪明的看出朱大爷的不怀好意,设计取得了朱大爷的指印……
※※※
这等机敏,这等识见,他秦游方哪比得上!
不禁要折服……
“这根本……根本是……”朱大爷指着借据,翻白着眼,偏说不出话。
“这根本是当日朱大爷您亲手与小侄签定的文约。”秦游方微笑替他接下去。
以牙还牙。为了教训朱大爷,江喜多拟写的借据上,足足把当日朱、秦讲定的数加了一倍。
秦府是徽州城数一数二的木材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朱大爷无法像打发平头百姓那般将秦游方打发掉。
明知是着了道,但借据上清清楚楚按捺有他的指印,闹到官府也抵赖不掉,朱大爷只得认了。
他掀起眼皮,恶狠狠的瞪瞪江喜多。
都是这臭小子!
亏他朱某精明一世,这回竞栽在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上!
“朱大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游方自然信得过。这事也不急,就看朱大爷什么时候方便再说好了。”秦游方起身,慢条斯理收起借据。
“哼!”朱大爷闷哼一声,一肚子乌烟瘴气。
“不过,朱大爷,您也知我们做生意照文契行事,朱大爷什么时候方便还这条款都无所谓,可照文契,这月利三分可要照算。”
“什么?!”朱大爷大吃一惊,猛站起来。
月息三分?!简直吃人!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莫怪我没提醒朱大爷。”
朱大爷与管家互望一眼,神态狼狈,灰头土脸的。
秦游方客气的行个礼,携江喜多离开。
出到大街,他再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瞧见朱大爷那表情没?真是痛快!”拉起江喜多的手。“喜多儿,你真是了不起!”
喜多儿?!
且这般牵拉她的手!
“少爷!”他二世莫要有断袖之癖才好。“我这是为‘赏’办事,值不得您称赞。”挣脱了手。
“抵卖身期一个月是吧?喜多儿一点都不肯吃亏。”
又是“喜多儿”,要她哭笑不得。
“少爷,您别叫我什么‘喜多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是个姑娘呢!”
“怎么会呢!”秦游方俯近,试探的望望她,道:“有哪个姑娘能比得上你——”故意停顿一下,别有意味。“你的聪明机敏、足智多谋呢?”
“少爷过奖了——”
“别叫我什么少爷了。你出身文士之家,原与我相当,就叫我声‘秦大哥’。好了,我就直呼你‘喜多’。”
“这怎么行!我毕竟是下人,礼不可僭。”
好句“礼不可僭”!
她江喜多起码僭越了十条八条礼法,还大言不惭跟他说礼法!
他噙着笑,也不说话,只是斜眸睇着她。
若是他正眼瞧也便罢,他偏不,似乎存心的拿眼角瞅她,仿是有何意味,透着股暧昧。
瞧得江喜多透不过气。
“少爷,您跟我拉关系也无用,该抵消一个月就一个月。”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
“呃?”
秦游方愣一下,又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他为了啥那么开心,竟笑得泪都溢出来,笑得全身都在震荡似。
从她“潜进”秦府以来,江喜多从未见过秦游方笑得如此开怀,孩童似的敞开心的笑颜。
那张俊颜,因为颊颚的牵动,展现出轻松的表情,别有般魅人的神气;双眸沾染了笑意,满得溢出来,一靠近便被淹没。
她呆了一下。
那一下全然不提防。
“哈哈!喜多,没想到你如此风趣、讨人喜爱!”他拍拍她,目光一瞅,瞅进她眸子里。
“唉!”又是一眼,神色不无可惜。“你这般讨人喜欢,若是名女子就好。”
俯低脸,窥探她的表情。
江喜多心猛跳一下,一时没能提防住,不自在的转开脸。
“你说是吧?喜多。”他又挨近。
“当然不是!少爷,您今日开心得过,莫要开始胡言乱语。”
他字字试探,句句撩虚实。她不明他用意,索性来个装聋作哑。
就让她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吧。
他该当好好想一想,该如何让她心甘情愿的承认。
承认她江喜多是个“她”。
承认她与他。
※※※
老太爷们最重视的秦家风水一事,草率马虎不得。江喜多要秦游方打探好城中有名望的堪舆师。兹事体大,秦游方不敢怠慢,江喜多的话是从。
“你差我跑腿办了这么多事,这期限可要回把半月。他讨价还价。
江喜多大眼一瞪,似笑非笑,说道:
“大少爷,你也不是不晓得老太爷们多重视此事,我没趁火打劫已经不错了,大少爷你还跟我讲价。”
也不再恭恭敬敬的称“您”了,把底下那颗多余的心收回去。
可收了这颗心,同时也暴露了这颗心。
“是,是,是小人我错了,我不该如此不识时务。”秦游方煞有其事的鞠躬认错,一边又抬眼偷顾江喜多。
“拜托!大少爷,这要叫人瞧见了,岂不给我添麻烦!”嘴巴这么说,可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谁敢?秦家大少爷都朝你弯腰鞠躬,谁还有那胆子?”
口气已带几分戏谑。江喜多横他一眼,不自觉泄出一丝女儿娇态。
“大少爷,这事马虎不得。”她正色说道:“事关秦家富贵,可不能当它是儿戏。”
真是!秦府兴,秦府败,关她江喜多何事?她何必如此多事,为秦府尽心又尽力!
天要亡秦,要助程江祝三家分晋,她合该远远站开,袖手旁观才是。
“这自然不是儿戏。”秦游方亦正色道:“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圆满解决此事。喜多,秦氏的兴荣都靠你了。”
“这我怎敢当!”太沉重了,怕不将她压垮。
“你不敢当准敢当?”
还说女流之辈能成什么大事!如今,他是真的被她折服。
她一个江喜多,实抵得过他三个秦游方。
凭她一女子潜闯秦家山场,那胆识——就算是鲁莽,哪家女儿敢如此的“胆大妄为”?
“大少爷,你可别忘了,你是主,我是仆,这秦家的重责大任怎能叫我招!”江喜多不以为然的摇头,不愿去揣测秦游方话里也许藏有的弦外之音。
“因为你有此本事呀。瞧,我不是被你收服得服眼贴贴的!”秦游方嘻皮笑脸的;一语又双关。
江喜多又横他一眼。置若罔闻。
“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她催促。
秦游方收起嘻皮笑脸,点了点头,安分的跟在江喜多身后。
※※※
老太爷们请来的两名堪舆师各站在西山头被伐工倒树、砍辟出的秃地头东西两点,脸色凝重,不发一语,低头默思着什么。时而蹙头,时而颦眉,时而摇头。
然后,两人更爬上一处凸出的山坡,又是各据东西两点,各朝东、北、西、南方向观望。
“怎么样?大师。”老太爷们在壮丁搀扶下颤巍巍的挣扎着跟着爬上凸坡。
事关秦家龙脉,尽管山路巅簸险阻,太爷们拼着老命硬是跟上山头。
秦游方拉了江喜多也跟了上去。
“龙脉从腰被截断,体破气散,这……难矣!”东大师摇头。
“伤了龙服,底气已泄,福气难以聚集。唉!”西大师晃脑。
“难道没有什么可补救的方法吗?”二太爷急忙问道,不忘狠狠斥责了秦游方一眼。
秦游方似有所愧的低下头。
东西大师左脚坐方,右脚画圆,朝龙首方向望了一会,而后又朝龙尾方向凝目片刻。
“奇矣!”忽然,东大师狭细的眼瞳一缩,面露奇色。
“怎么了?大师,是否有什么解决之道?”五太爷紧张的追问。
“难道……哎!天意!天意!”西大师与东大师互望一眼,也面露奇色。
三位太爷紧张得一颗心都悬到喉咙口。
“真是天意!”东大师惊叹一声,脸露喜色。“恭喜太爷们!贺喜太爷们!”
“是啊!恭喜了,各位太爷!”西大师也点头微笑。
“真的有法子可补救了?,’太爷们兴奋的嚷叫出来。
“没错!”东大师捻捻唇边的短髭,有意的望望秦游方。“说起来,这还要归功于大少爷。”
“咦?”太爷们不解。
东大师微微一笑,说道:
“本来,龙脉腰伤,底气已泄,福气再难汇聚。可大少爷与我等提及‘养气护脉’,经我仔细堪察,不失为可行之道。”
“没错!”西大师颔首表示同意。“养气护脉也是唯一可行之道。没想到大少爷对堪舆之术也有所研究。”对秦游方投去赞许的一瞥。
“哪里!是大师高明,才能找出弥补之道。”秦游方不敢居功。
有功的是江喜多的识见计策及百两纹银。
“大师,那该如何做呢?”三太爷等不及。
东大师点点头,手指向东山头,说道:
“三太爷,您瞧见没?这龙尾朝东,一直往东山头的方向扫去,龙脉腰伤,是以龙气也不断的朝东山头流泄而去。要防气散,就要防止这般龙气再宣泄外流。我仔细堪察,东西山头有如两兽对峙;两虎相争,则必有一败,惟有在两山头间形成屏障,才能弭平这般对峙之势,阻止龙气流泄。”
“东师所言极是。”西大师附和,“‘养气护脉’,在两山头之间密植林木,有助灵气汇聚,养护龙脉。此外,于来龙、风水两山栽植竹木,也有助防止福气泄流。不过,切记,只许长养,不可砍伐,万万不可再动这西山头一草一木,以免又伤龙脉。”
“是!是!太好了!太好了!”老太爷们点头如捣蒜,喜难自禁,不断喃喃着“太好了”。
悬吊多日的心头大石总算放下来。瞥及秦游方,责备道:“幸亏有大师在,总算有惊无险。好在你也尽了心,算是功过相抵。此后不许再如此莽撞行事!”
“是,太爷。”
秦游方虽说闯了这场祸,说到底,他也将功赎罪。太爷们责备归责备,事情已解决,口气不再那么严厉。
“大师,”老太爷忙延请大师回府。“今日多亏大师相助,我已命人备了桌酒席,请大师随我等回府。”
“多谢太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多谢大师!”秦游方对东西投去了一眼。
“哪里。”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太爷们伴着大师下坡,坡上只剩秦游方与江喜多。
“你好生安静。”秦游方倒脸睇她。
“这哪有我出声的份!”江喜多轻笑起来。
登高望远,眼目所及,无限江山,整个徽州城仿如皆在脚下。
山影悬延,蘸风吹绋树巅,一波一波起伏如那江浪。
山峦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