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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喜欢他呀!”欧阳氏面无表情地说。
“但他恨我,这样我宁可当尼姑!你们真害了我啊!”她突然捶着祖母大哭起来。
欧阳氏举起吸毒石放在白乳中,白乳竟成黑色,她叫着,“我要死了,护不了你了……”
茉兒猛地醒来,黑夜中,帐外只有一盏油灯,灯下子峻正看着书。她眨眨眼,以为自己仍身在梦中,但好一会兒後,他依旧没有消失。
她不想见他,又闭上眼,重回她迷乱的世界。
她看见姊姊和姊夫在曲廊边吵架……
“你自己没出息,还敢给我罪受!”严莺说。
“我只不过是想调职,想要更肥的缺。”袁应枢说。
接着,两人吵得更凶,差不多要打起来了。
姊夫朝门外走来,她躲在圆柱外,怕被他撞见。但在他怒气冲冲的表情中,姊夫竟突然变成子峻!而子峻边走边恶狠狠地说:“哪一天我要是有办法了,一定第一个休掉茉兒,就等严家倒的时候,没人能奈我何!”
休掉茉兒?!
因为太震惊,这一回她醒来,人还直直地坐起,惊喘了一声,把丫环们都引了过来。
“小姐,你醒啦!人怎麽样?伤口还痛吗?”王奶妈一面扶她一面说。
茉兒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长发披散着,额头上扎了一圈白布,人有极强烈的虚弱感。她再努力看清楚眼前的景物,桌上的腊梅已然不见,换成青瓷瓶和几枝带苞的桃花。
“春天了吗?”她轻声问。
“是呀!这几日天气很好,雪都溶化了,桃花是家里大小姐送来的,说是宫中赠的。”小青回答。
“姊姊知道我生病的事了?”茉兒皱着眉头问。
“不敢说。”小萍回答。
“小姐,你该说的!瞧任家是怎麽对你的?姑爷不与你同房,又待你不好,害你受害,你干嘛一直忍嘛!”小青忿忿不平的说。
“我说不许就不许!”茉兒加强语气强调,又问:“我躺几天了?老觉得好久、好久。”
“三天。”王奶妈回答。“大夫说,额头的伤不要紧,倒是小姐心闷气塞,所以弄了不少补药,说要好好调养身子,这也是姑爷交代的。”
“姑爷”两字挑起茉兒种种的伤心记忆,因此她没有答腔。
这时,外面传来男人的说话声音,小萍走出去看,再回房说:“是姑爷呢!他方从翰林院回来,知道小姐醒来……”
“我不想见他。”茉兒平静地说,後又加了一句,“我很累,谁也不想见。”
她面向着床里躺下,泪沿着眼角流下来。三天後醒来,一切未变,仍有许多事要思索,她不能再当个纯真无知的幼女了。
一个丧母的女婴兒,被带到祖母的身边细心地养护,和兄姊受不同的教育,除了女红和读书外,就是念经和礼佛,在她被选为“云里观音”後,日子过得更清静。
直到前年春天,和姊姊到江南,才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见识到自己生于严家,是多麽的不寻常。在每个地方,大家都奉承他们,享受无往不利的特权。
就在淳化,她遇见子峻,才晓得这些特权不是都对的,她的一举一动,或许会造成别人的困扰,甚至不合法规,但他们权势压人,别人敢怒而不敢言!
可她依然没有睁大眼去看清楚,姊夫中探花,去年的一甲三人,全是祖父的好恶,没有公正可言。
子峻因此故意在考试中落後,但仍逃不过娶她的命运,而她的婚姻,也是祖父一手操纵他人的生死才达到的。
为什麽她没有去一一厘清,去弄懂她背後那翻天覆地的手?更可怕的是,也许她懂得,看父兄的擅权纳贿、看姊姊的霸道凶悍、看奴仆们的敛财贪污,她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只是安於那种生活,舒舒服服的,所以不愿多想、多费心,便得过且过了。
但那十大罪及五大奸,毫不留情地揭开纱帘後丑陋的真相,背负着如此多的罪恶,她怎能安然地活着?怎能每日只想着和子峻恩爱长久呢?
逼婚的结果、错误的妻子、不齿的姻亲,一道道都是难解的恶结,她该如何自处?
女人有三从四德,命由婚後才开始,这种注定不幸的纠葛,真要持续一辈子吗?
她改变不了自己是严家女兒的事实,那麽,子峻妻子的身分能不能取消呢?不!要取消,就是休离一条路,像姊姊一样,但她没有犯七出之罪,又如何能甘心?
若是不曾遇见他那该有多好?但没有他,人生又更无味!茉兒想了又想,想得头都痛了,仍走不出这揪心的迷障。
当她在窗内心灰意冷时,子峻也在窗外凝重着一张脸。
“小姐坚持不见姑爷。”小萍说。
“姑爷若是怕小姐会回严家告状的话,请姑爷放心,她不会的!”小青半带讽刺地说:“她向来对姑爷只有好话,即便是违心之论,也不讲一个坏字。”
“小青……”小萍觉得不妥的拉她的衣袖。
“本来嘛!以前薰香拜佛请他他都不来,现在天天来,是伤了人,良心发现啰?”小青欲罢不能的讥嘲着。
“你这女人真多嘴耶!”任良看不惯的说。
“是呀!当然没有小萍温柔又善解人意啰!”小青凶巴巴,双手插腰的回驳。
小萍气呼呼的回到屋内,弄得任良也是一脸青黑。
子峻默默地走出月洞门。三天来,他夜夜都陪着昏迷的茉兒,那种夫妻的感觉,自然得像是呼吸吐纳。
他对淳化的茉兒,始终没有忘情,即使是三个月痛苦的婚姻,喜欢和依恋仍日日加深,相思总断不了。
因为有情,他更要抗拒!不愿意自己在将心给了茉兒後,身又陷於严家的万劫不复中。
他要茉兒,好想要她,但却怕透了严鹃背後那毁灭的力量,他该如何处理这所有的混乱呢?如何在政治险恶中,和茉兒筑出一个天地,不受到外来的干扰呢?
走近她或远离她?答案的选择太难,正如他踌躇的脚步,在这场意外後,完全失去了方向。
又过了三天,茉兒已能下床走动,伤口也收合,能够梳发戴簪了。
嫂嫂和小姑们都分别来探望她,连婆婆徐氏也来过两次,唯独子峻,仍被拒在门外。
起更时分,窗外下起细细的雨。茉兒又想起天步楼的一景一物,此刻的江南,必如韩愈诗中所写的“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益发得像一场梦吧!
她再度走到桌前,看子峻今晨送来的卷轴。初初打开时,她的心猛然一跳,是一幅少女的画像,画上的人兒有着纯真、神秘的笑容,左下角题着“子峻庚申年淳化遇茉兒”,右上角则是“茫茫天步,湖山漠漠”八个字。
他真的是画她吗?就像此刻,茉兒不知有多少次来到桌前,反覆地看着,却都有一种不像真实的感觉。
他在淳化也对她动了情,所以费心地将她入了画?
这一天中,她的心老在飘浮,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彷佛映衬着青瓷瓶里的桃红。
“小姐,你这一摔,倒摔出姑爷的回心转意了,你就见见他吧!”小萍在一旁劝说。
“哼!哪有那麽容易?从新婚到今天,近四个月的冷落,怎能马上就原谅他呢?”小青不以为然的说。
回心转意?茉兒没那种期盼,只是由他的卷轴中,知道他的折磨和痛苦不少於她,甚至比她承受得更多。
她要小萍磨墨,沾了一日的笔,虽有无数心事,却什麽也写不出来,只能忡愣。
“姑爷又来了!”小青在门边说:“小姐是不是又不见呢?”
茉兒丢下笔,深吸一口气说:“请姑爷进来吧!”
子峻走入房内时,小萍又多燃起一盏油灯才阖上门离去。摇曳的火光中,有一种独处的亲密气氛。
“请坐。”茉兒客气的说。他的俊逸风采,每每教她心动,此时,在她的房里,更不能免。
他不再有排拒或冷漠的样子,反而一如初识时的温文儒雅,开口便说:“看过画了?虽然不是很好,但也自信得了几分神韵,希望你不嫌弃。”
这话,把委屈、悔恨及觉悟的情绪,都推到心头,茉兒强忍着复杂的心绪说:“只可惜没画出背後的腐化,及皮相里的败絮。”
没料到她会如此坦白,子峻的眉纠起来说:“茉兒,请原谅我的鲁莽,我知道自己做了许多不应该的事,就因为一直困在无奈的愤怒中,也连带的伤害了你。”
“不!没什麽原不原谅的,错都在我。”茉兒说出这些天想透後的话,“是我太天真愚昧,不晓得自己已是恶贯满盈的一部分,还无知地延展到外面去,结果害了你。子峻,我若明白严家手染那麽多罪恶,我宁可去当尼姑,用青灯古佛洗净罪,也不会嫁给任何人!”
她脸上的凄绝令他情不自禁地说:“茉兒,你并不愚昧,只是太善良,善良到相信所有的人。不管你是谁家女兒,都有权利享受幸福,不该是青灯古佛的命。”
“是吗?但你不要我……”她说道,声音透露出些许的哽咽。
“我没有不要你,你从画里还看不出来吗?天步楼的你,曾是我心中的颜如玉,你不知道我曾寻找过你吗?”他低声说。
“但你悔恨了,因为发现颜如玉其实是可怕的夜叉所幻化而成的,除都除不掉了。你急,任家也急,除了容忍,你们不知道该把我怎麽办,对不对?”茉兒看着他。
“不对!颜如玉不是夜叉,她已成了我的妻子。”虽如此说,但子峻声音中仍流露着一丝沮丧。
“你把我当妻子?”她惊讶地说。
“拜了天地,入了洞房,我们不是夫妻,又是什麽?”子峻瞅看着她说。
茉兒将视线移向画,凝看着说:“但你那麼恨我。”
“我并不恨你,只是……”他的话又蓦然没了。
他会提“休离”两个字吗?那噩梦闪过脑海,她害怕地说:“我该怎麼做才对?我问过你的!既然你当我是妻子,看在天步楼那点情分上,告诉我该怎麽做,才能把所有的错误变成对的,让我真正做任家的媳妇?”
再如何错,她都已深驻在心上,难舍难弃,但子峻刻意藏住这感情,表情严肃的说:“少和严家有瓜葛,也不要再去关说和请调,做任何以严家权势来渎职的事情。”
“我再也不会了!但严家是我娘家,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茉兒说。
“基本的酬酢,当然还是少不得。”子峻想想又说:“还有,你的穿着、用器及奴仆,不要再带着严家奢侈的作风,口头称呼也要改变,好真正融入任家。”
茉兒直直地看着他,她虽愿意为爱委曲求全,但也有坚持的自尊。
子峻似乎看出来她的心思,随即改口说:“我不会逼你,毕竟这对你而言也太突然了,只要你心中有什麽念头,先和我商量就好。”
“你根本不理我,我找谁商量呢?”茉兒幽幽地说。
“我不会不理你了。”他承诺。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尴尬和某种情愫流动着。
烛火跳动,子峻起身来到她的面前说:“三天不qi书+奇书…齐书见,头上的伤口好了吗?会不会留下疤痕呢?”
额头上还系着藕色丝巾,茉兒解下,让他看个分明。此刻,两人的距离好近,像是又回到书房的那一夜,有着肌肤相亲时的悸动。
茉兒望着他衣上的斜襟,抬起眼,发现他正凝视着她。
“四个月无法拥有自己的妻子,你明白那种挣扎感觉吗?”他叹口气说。
“我不明白,你原来是要娶高幼梅的……”她心跳极快的回答,“你会在意我吗?”
高幼梅?此时此刻,他根本忘了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