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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再叮咛,新君登基,若为政有道,得太平盛世则双信永不合并,若生灵涂炭,则合而为一。
这样的诸般安排,为的,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至于若干年后,这封一分为二的信,到底能不能合并,将来发生的事,是不是都能照他的意愿去发展,当时的风劲节,其实也只得委诸于天意了。
此刻思来,有伤有叹有无奈,不觉略有些出神。
直到吴宇推他一下:“愣什么呢,睡了三年,梦还没做够啊,快去见教授吧。”
风劲节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径自往教授室去了。
其他人你眼看我眼,无声地沟通了半天之后,赵晨忍不住叹口气:“瞒得住吗?”
张敏欣笑道:“要不,等他一出来,你就拖他去陪你打游戏,打个十几二十年的,等那姓卢的死了,瞒不瞒得住也就无所谓了。”
赵晨一缩脖子:“我还活不活了。我就是爱玩游戏,也撑不住十几二十年一直在里头,那多伤神啊。再说就算真拖过去了,他事后还不得找我算帐。”
张敏欣白了这没有同学爱的家伙一眼,一拉方轻尘:“要不,你就抓住他,好好请教历世经验心得,拖得一时是一时,他是优等生,你是差生,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学习好的有义务帮助学习差的尽快通过模拟,不怕他不上当。”
方轻尘冷笑:“就这么点事,何必如此?谁在红尘打滚那么一回,不带点爱恨情仇,结束了也就完了散了,至于让你这么如临大敌吗?”
张敏欣也是半步不让地给他冷冰冰笑回去:“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铁石心肠说放就能放得下?”
方轻尘漫然道:“各人的事各人了,要放不下,就是他活该,用不着我们多加干涉,瞎忙瞎操心。”
张敏欣也怒了,重重哼一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招呼大家:“反正也没事,咱们去瞧瞧楚国小皇帝今天又抱着他的轻尘说什么悄悄话了。”
方轻尘懒洋洋打个呵欠:“没空理你,赵晨,咱们上虚拟机单挑去。”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会想不开介入到这两人的叫劲中,各自打个哈哈,倾刻便作鸟兽散。
风劲节去教授室停留了三个多小时,才回到主控制室,见只有张敏欣一个人在,不觉一愣。
张敏欣笑问:“这么久,当场就看完论文给你打的分吗?”
风劲节微笑着坐了一个成功的手式,走到她身边坐下,抬头看大屏幕上有一个脏兮兮看不清面目的人抱着一堆白骨喃喃自语,信口就问:“这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这一次倒霉得爱上方轻尘的可怜皇帝了。”
风劲节微微皱眉:“这家伙,又造什么孽了?”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我这里有记录,调给你看。”张敏欣无比热情地说。
“不用了。”风劲节漫不经心答一句。他不是张敏欣这种有过度同学爱的家伙,人家的事本来就没必要瞎掺和,更何况方轻尘哪一次历世,也不会干出什么让人看了心里舒坦的好事,更加没必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淡淡拒绝了张敏欣的热情八卦,就开始操作控制键。
张敏欣忽然一伸手压住他的胳膊:“干什么?”
“我睡了三年,查看一下以前的朋友现在的状况行吗?”
“不是告诉你人家有吃有喝有自由,过得很好吗,还费什么心思?你的模拟都已经结束了。”张敏欣瞪他。
“轻尘的这一世也结束了,你怎么还盯着这人看?”
张敏欣没好气地答:“我那是考验他的良心。”
风劲节失笑:“那我就不用你来考验,自己先把良心拿出来。”
“别骚扰我,我还要查看一下阿汉和小容的状况。”
“使用分屏幕不就行了。”风劲节推开她碍事的手,继续发出指令。
“劲节……”
风劲节手指微顿,扬眉微笑,眼神在这一刻忽得幽深起来:“张敏欣,有什么事,你不希望我知道?”
张敏欣定定看他一会,叹口气,耸耸肩:“算了,拦得一时,也拦不了一世。你自己喜欢找麻烦,我又何苦做恶人。爱看就看吧。”
她摊摊手让了开去,风劲节的手指却长大停顿在按制钮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眼神倏得沉重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毅然敲下了确认按钮。
大屏幕上画面倏变,由远处再模糊拉近,隐约是个露天的大戏台。传音器中,声音一片嘈杂混乱,只那高台上悲愤的唱腔却自然而然,压倒全场:“苍天啊,恨不当年沙场亡……”
风劲节听得略略惊异,再看那戏台上人的穿着打扮动作,不由心头微动,才刚刚“咦”了一声,屏幕镜头已由远方的全景,渐渐拉到近处的特写,转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风劲节脸色倏变,猛得站了起来,转头望向张敏欣:“你骗我,怎么会这样?”
张敏欣很无辜地眨眨眼:“我哪里骗你了,怎么不会这样?”她一伸手,指着中央大屏幕那个异常巨大而清晰的身影:“这不是有吃有喝有自由吗?我有哪一句没有说对,跟方轻尘那位倒霉的楚国小皇帝比,这还不算过得好吗?”
第四部《风中劲节》第八十七章残疾
所谓露天搭台的戏班子,其实大多是些草台班子,通常也就是乡间村里,或是庙会市集之上,演给农夫村妇贩夫走卒等贫苦之人看的。
所以草台班子的演出场地,就往往极之脏乱杂。乱七八糟几条凳子,几张桌子,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客人全都有。站得高的,有踩着人肩膀的,有爬到树上的,坐得低的,就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总之,怎么舒服怎么方便怎么好,没有人会在意仪态或风度。
瓜子花生吃了满地壳,有人难得出来瞧个乐子,居然还烫了两壶酒过来。闹哄哄这边有人喝酒吃菜,那里有人划拳嬉闹。汗气臭气,熏人欲晕,嘈杂混乱得一塌糊涂。
也有那更穷更苦的人,混在人群之中,捡人乱扔的食物充饥,也有那妙手空空之辈,更是哪里拥挤便往哪里去,人越多,越是做活计的好时光。
这样的混乱拥挤,难免有推搡跌跄,而厮闹争执,也是少不了的。
“这谁啊,马尿灌多了,趴在这里碍手碍脚,差点害老子跌一跤狠的。”
“臭死了,多少天没洗澡了。”
随着这样的嚣闹之声,渐渐有不少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小小风波。
两三个不知道是混混还是恶霸,反正看起来不象是善类的家伙,正对一个趴在地上的人又踢又踩。
“让你碍我的道。”
“臭成这样,还敢往人群里来,真他妈不知死活。”
每一脚踢下去,竟响起如中败革般的声音。那个身躯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躲避的动作,如果不是吃痛之后,会有自然的颤抖和抽搐,几乎让人怀疑这是具不会再有任何反应的尸体了。
挨踢的人一直是沉默的,即不求饶,也不哀呼,甚至不曾发出一丝呻吟。
这种一面倒的凌虐,并没有让四周的人,有太多的不平或怜悯。
那人确实既脏且臭,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头发胡子也不知道有多久不曾梳理过,油腻脏污得让人见而生厌,身上的臭气,更是熏得人皱眉退避不止。
大部份人都只想着,这是哪里来的讨厌叫花子,这样不识相地混到人群中来,真个打死也是活该了。
更何况,那打人的有三个,样子又凶又横。这种人还是不要惹得好,这种事,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好在这三人踢得久了,见人家没什么反应,得不到暴虐的满足感,渐渐也就无趣了。两个跟随的先自停了下来,又来劝自家老大。
“老大,你看这人连叫都不会叫一声,不是哑巴,就是傻子。咱就别跟他计较了。”
那老大也就势下坡:“妈妈的,哪里来的傻叫花子,骨头还挺硬,差点折了我大脚指头。”
另一人忙忙地在旁伸手扶着老大往旁走,口里对地上那人斥喝:“傻叫花子,还不滚远些,咱们老大大人大量不计较你害他差点跌倒的事,你再这么趴在地上不起来,下次绊着别人,人家可不会这么容易饶了你。”
那人似乎也不是特别傻,想是听懂了这话,双手支地便要起来,只是想来被打得狠了,伤得甚重,试了两三次,竟是一直没能站起身子。
他用双膝抵着地,双手徐徐向前摸索着,摸了一会,终于摸到一个在地上滚动的黑色酒壶,用力抓紧,抖抖索索地把酒壶送到嘴边。可是,刚才忽然挨打,这酒壶脱手掉出去,酒早就洒光了,这时候不管怎么努力,也倒不出几滴来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才慢慢垂下来。
四周倒也有人笑起来:“这么个叫花子还喝酒啊,别是讨来的钱全买马尿去了吧。”
也有那年长老成之人叹息摇头:“咱们台上演的可是卢元帅和风将军的英烈故事,有这种人混了过来,真是对英雄不敬。”
四下有讪笑之声,有指责之语,那人却象全没听到一般,只是沉默着努力,半天才慢慢站起来。
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叫花子,饿了吧,施舍点吃的给你,你赶快走,别在这里熏人了。”
一块被人啃了一半的馒头迎面飞来,直打在他的脸上,又落到地上,滚了两滚。
那人僵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弯下腰,捡起馒头,上面的灰尘也不拍一下,便直接往嘴里塞。
四周轰笑之声不绝,而他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模糊的影子。天是红的,地是红的,树是红的,戏台是红的,每一个人,全都是红的。
天地之间,万事万物,全是或深或浅的红,红如那一天,灿烂阳光下,那人颈上溅起的鲜血。
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血,血为什么会有那么红。那一天,他的眼中只剩一片血色,那一天之后
他的眼晴,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颜色,任何事任何人任何物,一旦映入他的眸中,便只见模糊的红色。
有人在笑:“来来来,求我几句,我再给你一个馒头。”语气犹如在用肉骨头逗一只狗。
真是可惜啊,他就算早抛弃掉所有自尊自重,也已经无法开口求人了。那一天,他仰天狂啸,嘶吼不绝,已经彻底毁掉了他的嗓子,自那以后,他再也无法正常地说话发音了。
只是,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旁人并不知道。那一天,他杀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而他自己,也已经成了半个瞎子,和一个哑巴。
人们把他安置在房里,小心地照料他。
他的目光呆滞,人们只以为他受打击没有恢复,他一语不发,人们只当他伤心断肠,无心说话。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已成为了永远的血色,再亲近的人,他也看不到对方的容颜,把眼睁得再大,也只能见着模糊地深红色人影罢了。
谁也不知道,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让喉咙正常地说出一句有意义的话,仿佛说话的能力,也已经随着那人的死亡而离去了。
不过,那个人已经死去了,那他,也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