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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言凑近到榻边,房中光线阴暗,香雾氲氤,他的面孔削瘦干瘪,颜色不似个人,倒像是段木头。
房里没有别人,钱公公已经退下了,关了门,室内更幽暗阴森,我隐约茫然起来,仿佛是在梦里的感觉。
“我是不中用了,”他微弱地叹,眼珠混浊凝固,表面聚不起一丁点的光泽:“毓儿,说老实话,这些年,你恨不恨我?”
我噎住,他快不行了,现在也没有了权,说谎奉承已无必要,可是面对这样的一个老人,枯木残叶凋零,我狠不下心来。
“那就是恨吧,”他咳了起来,勉强要支起身,我忙上前扶助撑起,他在金盂里吐出口浓痰。
“唉,”抖抖颤颤地,他又摸索着躺了回去,身体轻得似烂绵,可又沉得如顽石:“年轻人,你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便是太难了。要知道,虎毒不食子,我怎会去害你。”
我不说话,低头听着,同他争辩什么?他已在尽头。
“这些年过来,我看了很多,别以为什么事都不晓得,毓儿,我是清楚的,竮儿太老实了,他想利用子桓,哪有这么容易,鸡蛋撞石头也是抹一地蛋黄呢,他连鸡蛋都不如,根本触不到子桓的皮毛。”
我猛地抬了头,这老人,他竟是明白的。
“做皇帝哪有这么容易,晔儿是精明,可也太累,这么劳心费神的模样,这个帝位长久了,他也会撑到内伤。”说这话时,他眼球转动,居然有了丝狡黠,“人太眼明手利了,兴许下头骗不了你,但自己也就放不过自己,有时,风刀剑雨并不是来自外头的,魔由心生,人最容易伤的,伤了痊不了的,还是这颗心。可惜,我的话,他是再也听不进去了。”
我默默听着,这话嚼在口中,吞进肚里,好不令人悲凉感伤。
“你同他立在一起与子桓斗是为了想当官吧,”他慢慢转头过来看我,“你真这么想当官?”
“不,我不想当官”我嗫嚅,这个念头我曾经动过,现在,已经放弃了,为了这点荣耀,代价未免太大,我情愿裹足于政治圈外。
“你果真这么想的?”他有一丝不料,出了会神,才叹:“那你助晔儿做什么?没得也把竮儿逼上了绝路。”
我怔住,这是我的错么?我忍不住说:“皇外公,皇党之争不早就存在了,有没有我,它都在运作。”
“只要有皇室在,皇党之争就完不了,”他微微摇头:“何止皇党之争,官野之争,家族之争,只要有一点点权力在,人总会前赴后继的去抢夺。本来,晔儿与竮儿、子桓这一盘棋是势均力敌,可你一冲进来,它便有了胜负之偏,走得更快了。”
“是这样么?”我迷茫:“难道我真不该进来?”
“人生在世上,究竟该要什么样的生活?”他问我:“你看晔快乐么?子桓快乐么?你父亲弟弟快乐么?毓儿,我是最疼你的,别以为我是为了你这个人质身份才重视你,我给你的生活,是最快活逍遥,你为什么想不通这点?”
他说话间,抖抖地伸出只手,递向我,我模模糊糊地接了,真轻,这一掌薄骨,捏在手里是冷而皱。
“我只希望你能悠闲地过一生,”他声音细不可闻:“晔儿同竮儿是没得选择了,生在帝王家,没几个是有善果的,我保不了他们,可是你,我准备了繁花锦程,你…,唉,你居然不领情,硬要自己卷到这场争斗中来。”
他流下泪来,也是浑的,滴在纹路交错的面颊上,水珠滚动,不知如何走向,到底四处散开。
“你只是要给我个平安的生活么?”我喃喃地问,不知是在向他还是向自己:“我不是个人质么?如果有事,我不是首当其冲的血书么?”
“武林真同朝廷有冲突会怎么样?”他奇怪,反过来问我:“如果你父亲真要反,他还顾得上你这个儿子?你真以你父亲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不会的,虽然留你在我这里,但我知道,这一招是永远用不到的。”他低低保证:“毓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也许你本来便是个人质,但,这事端一日不发,你就永远是我的皇外孙,享尽荣华,脱身远离凡世劳作的蚀磨。”
我眼眶热了起来,这话能信几分?我不知道,想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没理由再来稳住我。
“子桓呢?”我忽然想起一事:“既然你对我们都有安排,他的境况又如何?你准备怎样对他?今天召我来,难道也是想让我把他从牢里救出来?”
他愣住,看我,“子桓?”他双唇吐出这字时如同陌生人的名字:“他有什么境况?又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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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关心他?”我更惊奇,一直以来,他重用他,信任他,说一是一,要二是二,现在居然不闻不问,像是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我为什么要关心他?”他又摇头:“想来你们见我重用少相,不服气,是不是?”他道:“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职位换了人,谁会比他办得更好?如果没有了他,我的处境也艰难,他是个人才,虽然心机深一点,权欲大一点,但这个朝政,千缕万绪,有他帮着理着,我可省心不少。”
“你只是为了用他才这样授以大权?”我想不通:“他不是年少得志的少相么?你力排众议,挑他出头,真是只为了他的才?”
“当然不止是他的才,”他微笑:“子桓才高八斗又如何,才高九斗的人我也见过,用他,是为了他的这个脾气,敢做敢为,会用谋略,场面上一碗水又端得平,凭这一身本事就没人能比。”他看看我惊愕的表情,不是不得意的:“你们都道少相仗了我的宠爱,大刀阔斧地气焰嚣张,但不要忘了,狐假虎威,不过是个气势,我要贪清闲,就得用这么一个人顶在前面,他既用了这么多心思,替我当好了政开了路,得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是”,我豁然开朗,什么叫高明,这才是顶峰,少相聪明一世,到了底,也是皇上手中的一粒棋子,所有的心思他出,骂名他留,不过是为了别人作嫁衣,替皇家在做官,谁说这个老人糊涂,他竟是比任何人都精明,表面的风光原是不重要的,本质受益才是真正的精明人。
“你明白我的话了么?”他轻轻道:“子桓的作用是尽了,如果是竮儿登基,他就还有用处,不过,得靠晔儿一同帮着看住他,这是我原来的想法,可你进来后,晔儿如虎添翼,情势于竮儿不利,子桓也因此卯足了劲,这一斗,可不逼上绝路。”提到那死去的长子,他不由闭上眼睛,悲怨:“生在帝王家,一生注定要坎坷凶险多多,我不求他们友爱忠孝,只要表面上能过去就行,小细节上谁又能力求完美,先定下大局要紧,唉,毓儿,我的这番苦心,竟是全白废了。”
“皇外公,”我低下头来,心悦诚服,这才是官场顶极人物说出的话,我们不过是一群小人,枉自在台上拼力表演,台下拳脚相加,谁都想来权场上分一杯羹,却不知这一切贪欲到头来只是场春梦,我算彻底看透了。
“我唤你来,是为了提醒你早做准备离开,”他说了许多话,力气早已不足,声音越来越轻:“你弟弟要当盟主了?这就算是新开了场局,这一局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该为自己好好作个打算了。”
我脑中轰然一响,终于掉下泪来,他果然说得是真话,到了这一步,只有他看得清我的处境,也真心为我着想。我勉强忍住一阵阵上涌的泪水,把大致情况同他说了一遍,没料得,最后与我交心的,竟是他。
“原来如此,”他沉吟起来,想了又想,金兽瑞脑满室飘香,此时大约已是掌灯时分,房里房外都静悄悄的,榻上的人若不是胸口起伏,就像是死的,我跪在榻前,动也不动。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候,他才开口,“毓儿,”他说:“马上去找晔儿,同他说,你要去西域,千万别管子桓,带着那西域的小公主一起走,越快越好,别再回来了。”
“但是磊呢?”我有点急,更重要的是父母,不能伤了他们的心。
“你弟弟没事的,”他说:“放心,就算子桓把这事兜出来,晔未必会动他,但这一切事发生之前,你必须要走。”
“真的没事?”我半信半疑。
“相信我,”他微笑:“官场的事情,我看得比你多,晔儿这个人我也比你清楚,世上有什么堂皇的道理规矩,利益在哪里,哪里就是道理规矩,就算子桓咬出磊,晔儿也不想动他,他是武林盟主,对他,晔只能软硬兼施,也许他会利用这个把柄借机施恩于他,那也是条路,到了今天,子桓是绝对活不了了,再搞下去,说不定会引火上身,二头都把事体推在他身上,这一场,只要牺牲了他,磊与晔儿就算平局了。”
我张大嘴,看着榻上的人,他多老了?七十岁的人大约都成了精,什么事情到了他们眼里,早就一清二白,通透无碍,我想也不想,‘咚,咚,咚’在地上连叩了三个头,这一辈子,我还没这么服帖地给人叩过头呢,我情愿的。
“乖孩子,”他也喜欢:“你是个绝顶的聪明人,事情想得通透,这点上,晔儿也不能同你比,看得明白有什么用,要懂得装糊涂。”他要说的话都出了口,顿显疲惫不堪,再也支持不下去,缓缓闭上了眼,轻轻道:“出去吧,别让他们进来,我要睡一会儿。”
我仔细地看他精瘦的面孔,这一眼,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努力把他记在脑中,刚才说的一些话,是他毕生的心血所积,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我明白了,他才痛快。只是,眼前,竟是永别。
不出宫,直接上东书房,我要尽快同晔谈个定局。
他依旧半卧在榻上,面色苍白,眼中却刺出寒光,盯着我,呼吸急促,并不说话。
我进房时,旁边立着个人,没穿官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面白而略长,丹凤眼,薄嘴唇,见到人来未语三分笑。
“你别走,”晔低声对他道:“等我同金毓说完话。”
那人听命,忙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暗地里却用眼光瞟来,含带着不怀好意的揶揄神情。
“你又回来做什么?”晔淡淡道:“还是想劝我别杀郁子桓?那个西域公主都称他为驸马了,我自然不会先下手的。”
“金毓不敢,”我立刻跪下,“出而复返,只是为了来求皇上能赏下曾应允的官位和金牌,以便金毓立刻动身起程。”
“哦,”他吃惊:“你决定了?那个西域公主呢?她不走?”
“她也一块走,”我赔笑:“绮丽就是这个脾气,她并不是与子桓有私情,不过是妇人心慈,想借此缓了他的刑罚,您知道她是西域人,不懂中原的律法规矩,搞出这种事来,还恳请皇上万万恕罪。”
“哼,”他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眼睛在我身上梭过,犹豫不决。
我暗暗叫苦,只得又上前低声下气:“她这是胡言乱语一通,西域那里根本不知道有这回子事,子桓现在是罪孽之身,她肯,西域子王也断不肯把女儿嫁出来,刚才不过是个乱场,有她在我不好说话,现在来,却是请皇上能赏下官牌,我马上带她走,决不会给您再惹麻烦。”
“是么”,他不信:“这么急?只怕绮丽的犟脾气不会答应呀。”
他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