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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家谦没有说话,我看着快到他家,也闭上嘴。
下车的时候我跑过去扶他,他不露痕迹地一闪,径自拄了拐杖往电梯走去,我想我怎么着也得把残障人士送抵门口,就跟着去,他想了一下,却回身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上来搬点东西好不好?”
司机姓金,脾气甚好,和我们都很好,笑着锁了车说:“骆工程师你别客气。”
出了电梯,进门,他让司机跟他进去,我在门口有些两难,进去?不进去?是个问题。还在难着呢,金师傅已经搬了一个箱子出来,这箱子怪面熟的,金师傅冲着我笑:“骆工程师说这是给你的。我先搬下去了啊?”
那,那不是冰酒吗?我几步走进门,骆家谦正慢慢走出来,我说:“那个冰酒……”骆家谦淡淡地说:“你搬回去吧,我也不喜欢喝冰酒。”
我说:“可是你可以给你姑姑。”那么贵。
他说:“当时买的时候就买了两箱,这箱本来就是给你的。”
我一呆:“可是……”
他说:“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看着我,眼神澄明,平心静气地说:“以前是有的,以后不会了。”
骆家谦靠在沙发边上,一手扶着沙发背,神情平静地看着我。
我突然就觉得尴尬,嚅嚅地说:“呃,那谢谢了。”一想这话接得不对,忙找补:“谢谢你的酒。”也不敢再看他的脸,转身就走。
回到家的时候舒卡不在,我心情复杂地看着那箱酒,忽然想到我对他说:“一个菜换一瓶酒。”他却比我更满意:“就这么说定了。”然后我喝多了,他在沙发上陪了我一夜,一大早我却说:你还开我爸的车吧,那是得早点还回去,没准今天有什么家庭野餐什么的要用到车呢。
一瓶酒换一个菜,其实我何尝真笨成那样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我只能装作不知道,要不然两人尴尬有什么意思?
我摇摇头,这样不是很好吗?
手机响起来,是等待已久的江潮。
其实江潮在欧洲二十来天,基本隔天总有电话来,可是他在欧洲的时候总觉得我们还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还很远,可以不用去想。我甚至想他要再不回来了可有多好,那么一切都可以让它远远地存在着,不用面对。可是现在他回来了,我徬徨地想,是迫在眉睫了吧,是要面对了吧。
我茫然地看着窗外,听着他温和带笑地说:“海宁,我回来了。”
三十(1)
三十
江潮回来的第一个周末,我们才见了面。
我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避,江潮知道我很忙,因为所得税汇算清缴的关系,我还是天天晚上加班。他自己长假回来也实在忙得一塌糊涂,所以他笑着说:“你看,你去了曹圣那里,我们见面都这么难。”
我们还是在那家私房菜馆吃晚饭。一桌子江潮点的菜,都是我爱吃的,我心里抽痛,食而无味,却笑着说:“谁让曹圣更需要我呢。”
他笑得不行:“真的啊?”
我说:“不信你问颜尉啊。”
他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不怀好意地笑:“可是颜尉也需要你。”
我叹了一口气,犹豫半晌说:“江潮,我老觉得颜尉用我是因为你的关系。”
江潮一怔,摇头笑起来:“颜尉不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姚紫进公司有多难吗?她们从小认识也不过如此。”
我说:“不对,我进公司很容易。”
他笑得一派阳光,又露出“我是当权人物”的表情:“因为那时颜尉不在。”
不过他微一沉吟:“不过你去曹圣那里也是好的,他那里工作环境没这么死板,只是路比较远,会比较辛苦。”他关切地说:“你别做得太累,慢慢来。曹圣说你过去后一直都日夜加班,你看你脸都瘦了一圈,挂着两个黑眼圈跟熊猫似的。”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眼圈,心疼地摇摇头。
我干笑,他低了头剔鱼刺,把剔好的鱼肉浸了鱼汁放进我碗里,抬眼冲我一笑,其实他也瘦了很多,欧洲旅游这么辛苦么?
他什么话也不跟我说,他母亲那边他外公那边,还有我爸生日那晚他母亲截了他走以后的事,他什么也不说,只一径说:海宁你放心。所有的事他都挡在前面,我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只知道至今我安然无恙,我妈妈江叔没有半点受扰。
可是我怎么会看不见,在他外公来找我之前,他总是有些疲倦的样子,在他外公来找过我之后,每天上班之前我偷偷躲在休息室外楼梯口外办公室外看到他独处时憔悴无奈的神情,他按着太阳穴发呆的样子,他怔怔出神的样子。
只是看到我、见到我的时候,他总是精神奕奕,神采依旧,笑语依旧。
他不让我分担那些事,他从小就不让我知道,我知道现在他更不愿意让我为之伤神。于是他独力面对。
我心里堵着悲伤,我一点一点困难地咽着碗里的鱼肉,江潮用手摸摸我的头:“好不好吃?小心点,可能会有小刺没剔干净。”
我很爱很爱吃鱼,可是偶尔总有时候被鱼刺卡住,所以他有时会替我剔鱼刺。
我点点头,说:“你自己吃罢。”
他笑吟吟:“没事。”他支了下巴看我吃,啧啧地摇头:“这会儿怎么乖得象个淑女。我记得以前我剔鱼肉给你吃时,那可是加油地剔也不够你大口地吃啊。”
那会儿我会故意大口飞快地吃,然后斜着眼睛看他剔,他会故意叹气:肥妹你慢点,你就不怕我留一条刺给你吗?江湖险恶啊知不知。我就会笑嘻嘻:江潮险恶啊我知。他于是笑得打跌。
我实在忍不住,一滴眼泪掉进碗里。
江潮一怔,探过身来:“海宁?怎么了?”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江潮轻声问:“海宁,怎么了?为什么哭?”他的声音很轻很担忧,带着一丝焦虑。
我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收住眼泪,用平静的口气说:“你吃啊。”
江潮没有吃,他盯着我,我低着头也可以看到他盯着我,温和地说:“海宁,告诉我,什么事。”
我咬住唇,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反正已经决定了,反正都是今天晚上,少吃一顿没什么吧,我终于低声说:“江潮,颜尉结婚那天晚上,你外公来找过我。”
江潮顿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对不起,海宁,是我没有把事情处理好。”
我说:“不是的,江潮,我没有怪你外公,他是对的,真的,我没有怪他。”
江潮叹了口气:“海宁……”
“江潮,你知道吗,”我终于抬头,看着他:“我其实一直,都不能原谅我继母。我很爱我爸,可是我想我终于明白,我心里还是有一丝怨恨他的。”
我看着他,认真地看着他。
他慢慢明白过来,闭了唇,静静地深深地看着我。
我排练了很多遍,说出口的时候仍然艰难无比,我看着他的眼他的眉他的脸他的唇,看着他的手,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喉咙里有硬块哽得十分十分的痛,我拼命地咽下它,可是它还是堵在那里,堵得整个胸口都胀痛得不得了,不管它了,我努力地低声地说:“对不起,江潮,我没有勇气了。”
我看到江潮放在桌上的手抖了一下,过了很久很久,我想再说什么,张了嘴却再也出不了声,再也出不了声。
江潮终于出声,他的声音很低,一如既往的温和:“好的,海宁。”
我哽得更加厉害,努力管住自己不要流泪,管住自己不要去拉他的手,站起来低着头往外走。
我被拉住,随即跌入他温厚的怀抱,江潮紧紧地抱住我,紧紧地,我看不到他,只觉得被勒得太紧,无法呼吸。可是我感觉不到痛,我茫然地想,要是能永远这样可真好。
对不起,江潮,是我逼着你开始,又是我要求离开,对不起。
对着你,我永远都是这样任性,仗着知道你会纵容,仗着知道你不会生气,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又小心又歉疚却太明白你的善良开始?我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明明是对你歉疚的,可是却偏偏要欺负你对你任性,你让了又让,让了又让,却永远都是笑着不肯生气。
为什么呢?我这么别扭的人,这么不好的人,你为什么会这么对我呢?
三十一(1)
三十一
那一晚我睁着眼睛到天亮。很累,可是无论如何睡不着,眼泪仿佛开了闸,湿透了枕头,这几个月的快乐一点一点地在脑子里重复,不是不后悔的,很想很想再去抓住江潮的手,紧紧拥抱他,亲吻他,赖在他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他,听着他笑着揶揄我,看着他的目光围着我转,那样的亲近安稳和心满意足。
我想着,那些事那些人,我干吗要去管呢?我只要自己快乐开心不就行了?到天涯海角去吧,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吧,什么都不要管了,我只要身边有他。
我拿出手机,打给江潮,我看着屏幕上的号码,一遍一遍喃喃地说:江潮江潮,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我收回我说的话,江潮江潮,我不要离开你,我舍不得离开你的。拨出去,听得“嘟”一声,吓得关掉,然后很快听到铃声响起来,江潮嘶哑的声音问:海宁?我的眼泪再一次滂沱而下,出声不得,忙忙挂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短信:我没事。
我没事,我就是舍不得。
我舍不得那些快乐的时间,可是它们怎么就这么走掉了?
不能。
我跳起来,天已经朦朦亮,我翻抽屉,我记得有一个黑皮笔记本,很厚重,很贵,我找出来,翻开,我不能让它们走掉,那些快乐。
我努力地回忆,努力地把回忆记下来,那些对话,那些笑谑,那些小心思,记下来,就不会走掉了。会很清晰地很完整地留下来了。
自那以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过江潮。曹圣有一次无意中说起江潮去过北京又去了日本,说完看了我一眼,我垂下眼皮,把草拟的财务规章制度又推了推:你到底看了没,看完没意见就快批了吧。
曹圣拿枝笔签个名,摇头:“小辛,这东西弄完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吧?”我说:“是呀,财务是走上正轨了,可是你不是说我得闲可以跟着你学实务么?”
曹圣怪叫:“我叫曹圣,我不叫曹扒皮!!!辛海宁妹妹,你照顾一下我的名声好不好?你月初去公司送报表回来后,包括颜尉不知道有几个人来讨伐我了!”
我瞪着他,他低声下气地说:“你是个好帮手,可是你不能帮我帮到整个人脱形啊,妹妹,你回去休息几天成不成?”
我沉默,过了一会儿说:“可是曹圣,工作的时候我比较不会胡思乱想。”
曹圣自然是知道我和江潮的事,只是他体贴地装作不知道,他看着我,也沉默了,然后说:“行,不休息,但是晚上不要加班了。”
我开始跟在曹圣身边兼职助理,跟着他研究机器生产量,研究投入产出比,研究市场行情分析,以及了解本行业的基础资料。曹圣为人有趣又粗放豪气,机械出身的原因对机械很痴爱,这两年多对本行业的研究又很细透,听他讲起来真有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曹圣有几次提到骆家谦,很是赞赏:“你那同学真是才华横溢,上次去他家看到他在做的医学仪器设计图纸,力学、美学和精密谨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