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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她清晨去井边汲水,正好遇见他,他身上总是带着令她掩鼻的胭脂味。
他过了夜,她知道。也很清楚他过夜的原因,是不让右都御史起疑。
他对她算是很够恩情了,如果她有点良心,就该痛哭失声地报恩才是──
只是,她无权无势的女人,能报什么恩?以身相许吗?何况,她一点也不爱他这样的恩情。
凉茶喝了好几杯,觉得自己很窝囊,明明该想着如何回家乡去,却很害怕有一天她真回去了,他在她的记忆里会形成可怕的怀念。
她明明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啊……
「鱼小姐?」
她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见不知何时楼梯间出现了一名中年男子。
「你、你是谁?」她不记得这个人啊。
「鱼小姐,我听说妳跟殷老板交好!」那中年男子上前几步,急道:「伙计们都说,殷老板只对妳发脾气!」
咦,发脾气很值得炫耀吗?那只能证实殷戒的修养不够吧?见这中年男子好像有点古怪,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
「大爷,你找我有什么事?」
「鱼小姐!妳帮我在殷老板面前说点好话吧!我酒厂生意一向仰赖聂家这大户生意,失了它,我酒厂一定倒闭啊!」
「啊,这我没有办法吧……」她跟殷戒的交情可以说是建立在恩情上头,要她左右他的行为,她无能为力吧。
她的答复显然出错。他狼狈地上前,想要跟她近点说话,鱼半月吓了一跳,松了手上的茶杯,「锵」地一声,瓷杯破裂,碎片飞溅,她赶紧跳开,不料那中年男子来势过猛,只抓到她宽大袖尾的同时,整个人撞上栏杆。
就算在她家乡,她也不曾遇过这么惊险的事,她整个身子被迫撞向圆柱,衣袖被撕裂,眼角觑到那中年男子整个翻过栏杆,她脱口惊叫,赶紧反身抓住他的手。
「小心啊!」她叫道。五指崁进圆柱,止住自己被拖出一半的身子,只手拉住他的手。天啊!她没有当过英雄,也没这力气当英雄啊!
帽子顺势滑落,一头染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得十分的刺眼。
「卡」地一声,她吃痛叫道:「好痛!」有没有搞错?她肩膀脱臼,眼泪滚了出来,顿时她眼花了。
大街上好像有人在叫着,斜对街的米行有人奔了出来,是不是殷戒,她眼花到看不见了──
此时此景,让她想起那一天她坠楼,再醒来已经是南京城了。
她内心有点惊惶,不知道这一次掉下去,会不会回到她家乡?
正这么想的时候,有人搂住了她的腰,对着外头喊道:
「叫他放手!」顿了下,见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厉声喊:「有人在救他了,他还不放手?半月,忍着点痛!」将铜板弹出,击中那中年男子的手背,连带让她痛得叫了出来──
☆☆☆
「外头都说清楚了吗?」
「都说清楚了。殷爷,你放心,由聂府传话出去是很快的,不用一天就能传遍鱼姑娘是打京师来的,有番人血统,所以发色偏红,不足为奇……爷,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你废话什么?快去吧。」走回屏褟前,见她还在昏睡中,他抿着嘴,瞪了好一会儿。这女人……真的只会让他发火而已。瞥向那搧风的丫鬟,问道:「怀安,妳在做什么?」
「奴婢是想……想这小姐的发色好稀奇……」才摸一摸的。
「有什么好稀奇的?」他微斥。在南京城里,人人都知道有番人,但见过番人的则有限,硬要说她有番人血统,大多数的人不会怀疑。
是啊,大多数的人不会怀疑,但那个喜好新奇的右都御史就不一定了……幸而右都御史这一阵子不在南京。要不,他要如何保下这个女人?愈想愈生气,为了一个陌生人,她弄到脱臼,弄到一头红发人尽皆知,她在搞什么?
「殷爷,咱们要不要叫醒这小姐?」
「不了,她不算昏迷,是睡着了。」他咬咬牙:「我替她接回肩骨,其余没什么大碍,妳就替她搧风,让她凉些吧。」
外头有人在低喊:「殷爷,四爷找您。」
殷戒应了声,道:「怀安,就交给妳了。等她醒来后,就差人送她回去,懂吗?对了,记得把她身上那件少年的夏衫给丢了。」语毕,又百般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便走了出去。
未久,另一名丫鬟进房,低声说:「怀安,夏衫改好了……她就是那个殷爷嘴里说的番人吗?」
「是啊。」怀安搧着风,又偷偷摸着她淡红的头发。
「她就是半月书铺的老板啊,看起来也挺普通的,方才三爷知道她来府里,气得破口大骂呢。」只是一间小书铺,却卖了聂封澐写跋的书跟封澐书肆出版的旧书,难怪三爷大为光火。
「没办法啊,谁教殷爷的宅子还没找工人来修葺,也没买仆佣,自然没法带鱼小姐回去。何况,方才殷爷说过,陈老板找鱼小姐为他求情,全是为了殷爷不肯再续契约,追根究柢起来是他的错,该负责的。」
「怀安,妳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天真,爷儿们说什么妳就信什么。妳以为每回殷爷一来聂府,四爷只调妳过来服侍他是为了什么?哎,拜托,怀安,府里的丫鬟没人再妒忌妳的貌美了,妳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妳太天真了……」天真一如十几岁的孩子,永远长不大似的。「听着,妳自己要好好把握机会。」
「把握机会?」
「非要把话说明了吗?四爷有意让妳飞上枝头做凤凰!我偷听到四爷跟其它爷们提到,再过两年殷爷就有足够的钱买下商行了,这表示从此以后他就是主子了,妳要是能跟着他,收作偏房绝不是难事。何况……」丫鬟的声音明显地变低了,像有点害臊。「从不过夜的殷爷,有好几次在天乐院过夜了,妳争点气,以后脱离为人搧风的日子,懂了吗?」
「喔……」怀安应声。
躺在床榻上的人儿掀了掀眼,红发凌乱地覆面,没人注意。
阵阵凉风吹来,原来是有人为她搧风,难怪她睡得这么熟,她有好久的日子没有好睡过了,只是,她俩说话的声音大了点,让她不想听也难。
那个殷戒啊……
她无声地咕哝:
大房、二房、三房,又有家妓,现在连丫鬟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吃掉,这年头的男人……好欠扁……真的真的好欠扁……心里有点发酸的她,其实也很欠人痛扁吧……
第四章
回到书铺的隔天,一开张,简直可以用车水马龙来形容,让她好吃惊,差点以为她的半月书铺在一夜之间打响了名声。
某位拿着两张宣纸来结账的公子一看就知道是生客,嘴里抱怨着:「有瑕疵的纸啊……」语气的嫌恶十分明显,一看就知不是寒窗苦读的穷酸文人。
这种贵公子来她这二手书铺做什么?鱼半月一头雾水,仍笑道:
「有瑕疵也是一种特别啊,特别的人总该有些特别的东西来陪衬。公子,您想想,人人都用着完美工整的纸张,一点儿也显不出个人特色,但这里每一张纸的瑕疵都不一样,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不会说穷酸,只会觉得您与众不同。您要高兴,还可以自己设计瑕疵。这就叫……对了,叫「看似瑕疵,实非瑕疵」,而是公子的与众不同。」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会吹捧。当了老板,生活的本能果然油然而生。
「瑕疵也是一种特别啊……」那公子看看她扎起的头发,在铺内看得不真切,只能看出她的发色泛着红光,小小的黑脸衬着红发,像黑珍珠。当然,是有瑕疵的珍珠。「也许妳说得对。」
鱼半月陪笑着送客,看见铺内像这样的公子不少,虽然收钱的速度很快,但内心还是有点疑惑。
她明明卖的对象是穷人,什么时候南京城的文人雅士都破产了?
直到下午,竖起耳朵偷听,才赫然明白原来她脱臼救人的时候,一迭的广告单从二楼飞散,捡到的人不计其数,再加上有人绘声绘影说她这个半月书铺的老板有番人血统,于是她的生意一日千里,关门结算时竟然有平时好几天的收入。
就这么过了两天,好奇的人变得较少了,她开始又写起手稿,突地,她抬头,看见门外有个修长的身影。
「殷戒?」她讶异脱口。这两天来的客人多,闲话也多,听说他在那天晚上出城了,不知去哪儿,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她在短柜后,悄悄穿上绣鞋,才走到屋檐下。
他的样子有点……古怪。穿着灰黑色的长衫,照例腰间系条镶玉的长腰带,让他的腰身看起来十分纤细,她一向认定男人细瘦就是文弱,而几次他的救命,让她改变了这种想法。
对上他普通的脸庞,那双美目充满异样光芒,专注地盯着她,像盯着……她吞了吞口水,怎么会觉得他像看猎物一样盯着她?
「殷戒,那天我回书铺前都没遇见你,还没有机会谢谢你帮我接回骨头。」她扮了个鬼脸,笑道:「我第一次脱臼,吓得要死,也痛得要死。」
「是我的错。」那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压抑。「那天我叫妳进酒楼前,是在跟陈老板谈事。他跟我签下契约,一年提供定量的好酒给聂家在南京的酒楼,没有想到他私自卖给其它酒商,给聂府的则在酒中掺水来维持数量。我没给他机会便一拍两散,从此拒为往来,是他一时不甘心,才回头找妳,以为妳能为他说话。」顿了下,终于有点专注了。「虽然是我的错,可是妳知道什么叫量力而为吗?」
「呃……」
「我救了一个女人,结果她不顾性命跑去救别人,怎么?我记得妳说过妳惧高,却想当英雄?」
「谁要当英雄?」她抗议:「我才讨厌当英雄呢,我以前也没有做过这种事,但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我晚上已经是睡不好了,如果眼睁睁看他掉下去,我会恶梦连连的!」
他哼了声,视线从她的小脸移向她一身女子修改过的夏衫。
「我穿这样凉快多了,多亏你帮忙,我欠你的情愈来愈多了。」她沮丧地叹气。
「妳一直穿着男人的衣物,总是不妥。」停顿一会儿,美眸垂下。「妳跟我出城走走好吗?」
她愣了愣,眼珠子转到巷口……马?
有匹马系在巷口的树下。不会吧?他骑马?吞了吞口水,她没骑过马,也敬谢不敏啊!
「半月?」
那声音似有奇异,她盯着他看一会儿,暗叹口气,笑道:「你等一下吧。」进屋没多久,拿了素白的纸鸢出来。见他微愕,她道:「你要去郊外,当然就得去放纸鸢了,我做的第一号纸鸢,希望能飞得起来。」
「妳要放,我也不会阻碍。」薄唇有些笑。接过她的纸鸢,往巷口走去。
他翻身上马,对她伸出手来。
她抖了抖,咬住牙关,认命地被他扶上马。一上马,她立刻搂紧他的纤腰,紧抱的程度让他觉得他不是人,而是圆柱子。
这女人是没骑过马,还是压根没看过马?
她的脸藏在他的胸前,根本是过度了。同骑一马,本来就于理不合,他已心有准备,但她露骨的动作实在是很……不愿说放浪,就说稍微过头好了。
「我惧高,我连车也不会骑,我平衡感不好……」模糊的声音断续传出来。
他真要失笑了。「车不是用骑的,是用坐的。」吓得语无伦次了吗?
她的身子拥有女子十足的娇软,不必问她年纪也早在天乐院那一晚很清楚明白她的身子已经可以生育后代了,只是……
即使紧紧贴着他年轻的身躯,只要他不想,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啊……
下颚微抵着她的头顶,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