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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部曲-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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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说,失恋与患癌症一样,当事人发现真相之后,会有四个步骤的反应。
  首先,是痛哭,第二,是愤怒,否认事实,接着,绝望消沉,最后,可怜不幸的当事人,不是死亡,就会康复。
  过程非常痛苦:自信自尊都沉沦到地狱深处,亲友口头上劝慰支持再也不起作用,水深火热,孤身捱过,每晚如万箭穿心。。。。。。形容得不不够贴切?那当然,世上并无如同身受这件事,“我知道你感受”,不,你不知道,针不刺在你肉上,你不知道痛。
  这大半年来,英宽疏远所有亲友,每天废寝忘食埋首工作,她体重自一百二十五磅跌倒一百零五,已不再穿短袖衣裳,因为手伸出来,上臂比小臂还细,滑稽一如动画角色大力水手造型。
  英宽失恋。
  她已度过痛苦阶段。
  开头,约有六个星期期间,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流泪,眼泪不受控制,汩汩而下,无论在吃饭,工作,看戏,她忍不住就哭起来。
  哭得亲友不耐烦,姐姐英容抱怨:“太不争气了,整张脸都在哭,连额角都挤出眼泪来,值得吗,我最近在看一本小说,那女主角多么英勇洒脱,心 痛归心痛,人家打开门,对那男人说:“再见珍重,不送不送”,然后努力工作,三年升两级,又找到更好的对象,结婚去了,你看你多窝囊。”
  “你相信小说?”
  “至少是励志篇,你应学习。”
  英宽不置可否,回到自己小公寓内,一边喝冰冻啤酒一边流泪,忽然她觉得害怕,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轻轻说:“我可以给你一些抗抑郁药物。”
  英宽取过药走到街上,华灯初上,年轻男女下班,纷纷到地标等候伴侣见面,英感触入心,靠在灯柱上,忽然掩脸号啕。
  这举止引得一个女警趋前询问:“这位小姐,你有何不适?”
  英宽抬起头来,这时,她的面孔尖削苍白,宛如病人,女警要送她进医院。
  “我没事,谢谢你。”
  “精神不好,还是回家去吧。”
  英宽点点头。
  说也奇怪,那天她回到公寓,眼泪忽然停止,之后,她决定不再在公众场所出丑。
  失恋或失婚是社会最常见悲剧,无论当事人多么吃苦,都难以得到同情。
  “太开不开了。”
  “长人家威风,灭自己志气。”
  “最好是放开怀抱,从头开始,不如到欧洲旅行。”
  这些已是最佳忠告。
  还有就是“我表哥的阿姨的堂弟暑假会自荷兰回来省亲,荷语颇难学,但你可以应付,我介绍他给你认识,不过他有一个奇怪的绰号,叫鬼见愁。”
  要靠自己。
  像读书做学问一样,要凭自身意旨。
  眼泪干了之后,英宽的性格转变,她渐渐沉默,不再轻易发言,也不参加同事间活动。
  她把精力时间用来挑战同事不愿接受的冗长繁琐不讨好任务。
  女上司不忍,“英,我找人做你帮手。”
  英宽摇头,“我可以应付。”
  “春假之前需交上这份报告。”
  “我百分百明白。”
  英宽提早一天交上报告,文字简易亲切,实凭实据解释本市各类投资风险以及妇女斥资房产数据统计,报告建议客户范围应扩广到独身女士群。
  上司梅太只说一句:“你很用功。”
  上次她那样说是三年前,那名职员年尾升上两级。
  但是英宽心中却无限空虚。
  她胸中,像被人挖空一个大洞。
  为增加体力,她每天中午吃一客牛排三文治及一大杯草莓奶昔,渐渐她的体重不但回归,而且大大超出预算,她增长到一百三十磅。
  英容当她患上无药可治的伊波拉传染病:“不可以再胖下去了!”
  她着英宽去做运动。
  英宽挑了拳击。
  每次打上沙包,她心中都有痛快感觉。
  她在打谁,是他吗?
  不,不,不是任何人,只是捶打霉气。
  从头来过,怎样来过?
  英宽茫无头绪。
  梅太着她放假:“英,去散散心,回来之后,有更重要工作等着你。”
  放假第一天英宽睡得比较晚,她被一种奇怪的声音吵醒,那声音先是“呼噜呼噜”,然后“噶,噶”,像什么?像猪只吃饱后满意的打嗝声。
  英睁开双眼,看到阳光已经照到床脚,不早了。
  她深呼吸一下,仰脸躺着的她发觉自己喉头“啊啊”声,英惊出一声冷汗。
  猪只打嗝声发自她的喉咙,她扯鼻鼾,她听见的粗鲁怪声由她自己发出!
  不但如此,她嘴角且有液沫滴出。
  可怕,胖了二十磅,后果惊人。
  她跳起来,奔到浴室,照镜子。
  还好,没有像法兰兹卡夫小说《变形记》主角那样一朝醒来变成大蟑螂。
  她在镜中照见一个发如飞蓬双眼红肿,两腮胖得挂下的残花败柳。
  英扶着洗脸盆惨笑,还来不及伤春悲秋,一转头,看到阳光高照下浴室脏乱情况,她吓得愣住。
  多月来她天未亮出门,天黑才回家,哭着往床上一倒,又是一天,没想到今日放假,她看清楚自身,更坏的是,也看清楚这所卫生间。
  英跌跌撞撞走进厨房,惨叫一声,她闻到一阵臭味,垃圾堆积如山,吃剩的罐头四处都是,小苍蝇已经孵出,嗡嗡四处飞舞。
  英宽,失恋已叫你变成一只猪。
  且是一只腰腹间被切了一刀受伤嚎叫打滚的猪。
  她扶着墙壁呕吐。
  然后,她到邻居求救兵。
  她敲门,“林太太,问你借家务助理丽莎数小时,我愿付三百元。”
  丽莎跟过来一看,抽口冷气,铁青面孔:“五百。”
  英宽忙不迭付款。
  两人合作,做大扫除工作。
  英宽先捡出两大箱空酒瓶放走廊。
  丽莎把所有盘碗洗净,开始处理地板。
  英宽把床单枕头套除下,在阳光下她可以看到叫人恶心灰黄色泪痕,这些连毛巾全部扔进洗衣机,丽莎索性把窗帘也除下,还打电话叫附近的姐妹淘来帮忙吸尘及烫衣服。
  丽莎突然爆出警句:“人生就是不断维修。”
  英宽看着自己腰间一圈圈肥肉。
  暴肥,暴瘦,皆因维修欠佳。
  她看着丽莎倒出一袋柠檬,切开放窗台上,空气突然清新。
  “英小姐,淋个浴,出去散步,这里交给我们。”
  英宽低头,闻到自己身上发出的骚臭。
  她羞愧地奔进浴室,用热水淋身洗头。
  她换了衣服出门。
  先找到咖啡店,然后愣愣地坐下思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已经振作起来了,不是吗?
  忽然之间英胸腹绞痛,像是被一枚尖刀插中,且缓缓绞动,似要把她五脏六腑都挖出示众。
  英宽掩住胸部呻吟。
  女侍看到这种情形,给她一杯暖牛乳。
  英握住辈子缓缓喝下,女侍再给她一晚麦片,她觉得舒服不少。
  到处都是好心人,英给了丰富小费。
  她荡到一间旅行社。
  去旅行吧,去远些,看看风景。
  旅行社职员走近,“小姐,想去何处,春季到欧洲最好最安全。”
  英宽指着一张风景图,“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英国康伯兰湖区。”
  “替我办这个旅行团吧。”
  “你得先到伦敦,然后乘火车往北。。。。。。”
  英宽知会姐姐,她要外游。
  英容叫她到家吃饭。
  “我们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
  英容那三岁大顽劣儿趋向前凝视阿姨,“我听说你失恋了。”真是人人都知道了。
  英宽用他深紫色的颜色笔在手臂写下老大“失恋”两个中文字,像纹身图案。
  她看着顽童,“你呢,你被老师留堂可是?”
  互相诋毁,哪里痛打哪里,这是应付敌人最佳办法。
  顽童说:“可是,我已经好了,你呢?”
  英宽答:“我尚未痊愈。”
  “什么叫痊愈。”
  “那就是说,我仍然伤心。”
  “啧啧啧,”小儿怪同情:“真可怜,你有痛哭吗?”
  英容叫儿子:“别烦着阿姨,还不去做功课。”
  “乘数表,习字,背唐诗。”
  英宽惨笑,“做人没味道。”
  “这种论调还要持续到几时?”英容摊手,“我听得作呕。”
  “对不起,我将在一个星期后回家。”
  “会否经过巴黎?”
  “你要买什么?”
  “最新款名牌手袋。”
  “手袋全世界都有,不,我不去巴黎,抱歉。”
  “一路顺风,玩得开心点,小心扒手。”
  春季的湖区国家公园风景如画,整个斜坡上都是野生黄瓣白蕊的水仙花,迎着熏风,一时朝左边鞠躬,稍后又拨向右边,煞是好看,年年春季永恒不变,由上主赐给人类。
  十八世纪诗人绥斯渥夫为之感动得写下“咏水仙”一诗,他说,在以后的岁月再艰难的处境里,他想到这一片水仙花,亦会振作,因为他感激上主对他恩赐。
  英宽站在湖边码头,却无法得到同样感受。
  一班日本旅客却为美景良辰震荡,议论纷纷,不住赞叹,不停拍摄。
  一名水手问英宽:“你要上船游览否?”
  英宽买票,随口问:“船叫什么名字?”
  “露露贝尔。”
  “多么美丽的名字。”
  “所有船只都是美女。”
  英宽想说:“贵国驶出南大西洋打福克兰群岛的航空母舰HMS无敌号可不是女性。”
  她没有出声,她心情坏,不想影响别人。
  甲板上风大,她把绒线帽拉低遮住眉毛。
  那帮日本人也上船来,把她当自己人,指手画脚,说个不停。
  英宽去过箱根,该处景色差不多优美,但是日人喜欢旅行,并爱慕他人文化。
  无论四周围多热闹,英宽仍然无法融洽投入振作,她独自冷冰冰坐在一角。
  她开始明白到也许快乐这件事与她的余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她已成为一个空洞的人。
  英宽双手大力捶打栏杆:这样巨大苦楚竟要肉身活活捱过,世界角落每年成千上万的失恋人竟无法获得药物救治,太不公平了。
  任何一种疾病都可以获得研究基金详尽寻找因由,整组医务人员日夜专研。
  可是,谁理会失恋?这也是足以致死的疾病!药苗呢,预防剂呢,特效药呢?
  英手臂上失恋两字并未脱色,颜色笔防水,足可逗留三五天,英抚摸良久,觉得生不如死。
  日本人在讨论下一站是否到意大利米兰圣马利教堂的僧侣膳室去看达文西名画最后晚餐。
  有人说:“此刻只是原画魅影,只剩下百分之五颜色,余者都由修补师用水彩填上。”
  “可是看上去更像四百多年古迹。”
  “听说修补过十六次之多,门徒彼得的手曾被改成一只面包。”
  “还是值得一看。”
  一个老太太问英宽:“你也去吗?”
  英宽摇头。
  “你心情仿佛不大好。”
  英宽索性说实话:“我失恋。”
  没想到中年太太如此会说话:“是那人没有福气。”
  英宽从来未曾那样积极地看过这件事。
  她诧异了。
  “他配不上你。”她拍拍英的肩膀。
  英呆呆地看著橘红色的日落。
  当夜她乘火车回伦敦,住宿一晚,第二天花两个半小时坐特快隧道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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