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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伯知道,只要凌小姐在家,屋子里一定灯火通明。可是最近几天她屋里一片黑暗,想必是不在家吧?他也曾经不死心地打电话到杂志社去,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凌采瞳这几天没有来上班,不过前几天打过电话来请假——虽然声音怪得不像她本人。丁伯叹了口气。与其说她躲起来,还不如说她从人间蒸发了。
四处碰壁的丁伯虽着急,却不晓得该上哪儿去找她;他甚至遗憾地想,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没分吧,也许老天爷不想让他们在一起,才做了这样叫人无奈的安排。
丁伯看了举瓶痛饮的季鸣少爷一眼,悄悄离去,独留他一个人伤心。在丁伯绕过转角离开之后,一抹邪恶的影子偷偷溜入季鸣的房里。
“季鸣哥,你在喝酒?”季侬站在他面前,暗数桌上的空酒瓶有三支,未开瓶的有七支。啧,他想醉死啊?她媚声道:“什么事这么想不开,非得要借酒浇愁不可?”季鸣睁着五六分醉的眼睛瞪着她看。季侬?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诡计重重?“没……事,呃!”
“是不是在为明早要去英国的事烦恼?”季侬以为他醉得不明人事,便放心地将真面目暴露出来。“放心,那个贱女人没有办法跟你去,但是你还有我啊!”
贱女人?谁呀?季鸣觉得他的头好痛。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已经订妥机票了,明天送你上飞机之后,我马上搭下一班飞机去跟你会合。”
“会合?”季鸣重复她的话。
“是呀,你高不高兴?来,为了庆祝我们美好的英国之旅,我也来陪你喝一杯。”季侬看他灌了三瓶Whisky,觉得这种褐色的玩意儿似乎不错,也给自己倒了整整一杯,一口气灌下去,马上头昏眼花。“哇,哈哈,这酒怎么一喝下去头就晕了?”
“呃,你喝太多了啦。”季鸣抢回酒瓶,看着她摔在地上的糗态。“奇怪,呃,你在美国没喝过酒吗?不然怎么一喝就倒?”
这一问就问到季侬的伤心处,她呜呜地哭了起来。“这……还不都要问你。”“呃,为什么要问我?”
“因为我为了你,在美国什么都没玩到。”季侬醉语连连又哭又跺脚。“以前爷爷说要我长大后当你的新娘,我为了配得上你,所以在美国拼命读书,放假不回台湾也不出去玩,一直在屋子里捧着书努力读,连迪斯尼乐园都没去玩过……”
“可怜的孩子,辛苦你了。”季鸣滑下身子,也坐在地板上,第一次他如此真心真意地用厚掌揉揉季侬的头。
“谁知道我一回到台湾来,呃,就听到你移情别恋的消息。”
“你一定很伤心。”大概都是因为爱情不如意吧,他听到季侬这么说反而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我何止伤心,呃,我简直震怒。”季侬再为自己倒了半杯酒,吞了下去,这下头昏眼花得更严重。“我一直在想,是哪里来的骚狐狸、贱女人敢来跟我抢走你?后来我呀,派人去查,呃,才知道她是凌采瞳。”
“凌采瞳”这三个字撞进季鸣的脑中,他的酒马上醒一大半。
慢着,让他想想季侬刚才说了些什么话,季鸣捧着作痛的头,她说……骚狐狸、贱女人……派人去查她?
这是季侬说的话?季鸣全醒了,他马上跳起身,抓起地上烂醉如泥的季侬。“你去查采瞳?”他从牙缝中迸出一丝火药味。
“是呀,呃,她的过去很精彩哦。”季侬早已醉昏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怎么个精彩法?”季鸣突然觉得有股怒气冉冉而升,季侬到底是在说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他绝不让她好过,因为——采瞳最憎恶别人去查她。
“就是……哎呀,很复杂啦……反正他们家的人都死光光了,呃,只剩下她一个人而已……她哦,克父克母又克她弟弟,简直是个大煞星,呃,所以我从中破坏你们,还真是做对了,免得你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侬……破坏他们?季鸣伟岸的身子颠踬了一下。
“我呀,先去闹她,呃……再设计让她跟你反目……最后呀,再让她知道想高攀上你……难哦,所以季鸣哥今天才会在我身边呀……呃……”
季鸣气急攻心,他一手挥掉桌上所有的酒瓶。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事先被设计好的,他顿悟,恐怕从季侬套问住址电话的那晚,他就踩进陷阱里了。季鸣脑中掠过一串画面,季侬登门拜访、被采瞳抓伤,一直到她“巧合”地要求他带她到哪些地方去玩,都是陷阱的一部分。
季鸣用力扯住头发。他怎么会那么大意,一点都没察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季鸣气得咬牙切齿。
“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我抢、抢回你有什么不对?”季侬醉得把实话通通说出来。“呃,我自从知道凌采瞳的底之后……就很清楚她的弱点在哪里哦……所以我派人专挑她的……弱点找她麻烦,呃,我想……现在她一定一个人在那里怕……怕得要死!”“你对采瞳怎么样了?你快给我起来说清楚!”
“哎呀……别吵啦……人家想睡……觉啦……”季侬的声音越来越模糊不清。季鸣毫不客气地把她拽起来。“季侬,你起来,你说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呃,真的啦……别吵了,让人家睡觉嘛……你、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去看……看人家的衣柜里……有调……查报告书跟……收据啦……”
季鸣粗暴地丢下她,迅速地奔出房间,所有的酒意全消散光,现在他的脑筋清醒无比。该死!如果季侬说的是真话,那……采瞳现在会在什么地方、承受什么非人的遭遇?他冲进季侬的房里,掀开衣柜左翻右找,找出一只可疑的手提箱,他颤巍巍地掀开箱盖,把最上层一张往英国的单程机票与护照丢开,赫然发现三份扎实厚重的卷宗。卷宗一:凌采瞳与包季鸣的相识经过。
卷宗二:凌采瞳的跟踪记录。
卷宗三:凌采瞳的童年记录。
季鸣内心交战不已地握着第三份卷宗,只要他一翻开封面就可一窥采瞳的过去;但是……他答应采瞳不去查她的,在这节骨眼上,他到底还要不要信守诺言?
季鸣一咬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讲狗屁不通的君子风度?酒后吐真言,照季侬的醉语判断,她一定派人对采瞳不利,采瞳的弱点就是从这叠资料里找出来;所以,如果他想救采瞳,就得先从这卷宗里找出蛛丝马迹才行。
季鸣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翻开第一页——一张放大的照片影本呈现他眼前,从无神的双瞳中,他轻易看出这是采瞳的童年照。季鸣揉着发疼的太阳穴,赫然发现这是张剪报,仿血迹的墨印与粗黑的标题不停在他眼前放大扭曲。季鸣勉强定下心神,往下读:凌宅血案夫妻同赴黄泉路疑系口角所致受困三日甫见天日父母亡可怜稚女何辜【本报讯】西螺昨日惊传役人命案,警方获报复赶到凶案现场勘验,除了寻获两具尸体外,还救出一名生还者。初步研判为夫妻口角酿成的悲剧,全案正由西螺警方全力侦办中。根据调查,死者凌重绅〈男,三十七岁〉、黄容芬〈女,三十六岁〉本为夫妇,已分居数年,尚未办理离婚手续,其中黄女为登记有案的失踪人口。警方调查,凌重绅素有酗酒恶习,与黄容芬感情不睦已久,一年前黄女疑因不堪同居虐待,与林姓男子私奔,凌重绅于今年年初向警方报案列为失踪人口。十日前,凌某与黄女的稚儿凌×毅〈男,五岁〉车祸身亡,警方怀疑黄女得知消息后,因丧子之痛才回凌家处理丧事,因细故与凌重绅发生口角,两人混乱中拿起水果刀,在抢夺中失手将对方刺死。
警方获报复,两人已气绝多时;经地毯式搜查后,警方在凌宅一间黑暗不见天日的储藏室里发现一名生还者凌×瞳〈女,八岁,凌氏长女〉,显然已受困多日。凌×瞳脱困后,迟迟无法接受父死母亡亲弟早夭的残酷现实;对于命案细节亦无法提供进一步的资料,经侦讯后,目前已将她移送到社会局接受心理辅导……
季鸣看到这里,已经没办法把相关报导看下去。为什么采瞳提都不提她的过去,此时已有了最残酷的解答;冷冷的字句化作剐掉心头肉的利刃,凌迟着他。
季鸣双手抖着,这篇报导勾勒出小女孩当年的悲惨遭遇,而那小女孩……就是采瞳!他浑身一震,眼前浮出采瞳向来平静无俦的容颜,那之下,竟隐藏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季鸣心中沮丧不堪,又悔又怒。他气,气的是采瞳背负这么大的包袱,却从来没要他帮忙承担。六年来他是她惟一亲密的人,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绝对可以滴水不漏保护采瞳,使她不受任何伤害,包括过去的魅影。但采瞳却从来没试过让他站出来为她遮风蔽雨,这是否意味着采瞳根本没把他当作要依赖一辈子的男人?
这种想法让季鸣感到受伤,然而他更后悔,悔的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却什么都想知道。他总是刻意逼采瞳告诉他这些早该随着尸骨一起被埋葬的过往,逼她说、逼她回想……shit!他早该晓得她有苦衷,结果他却像个专揭疮疤的人,硬生生把采瞳推去面对这些事!季鸣打了个寒颤。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会情愿被洗脑,忘得一干二净,重新过日子;他绝对不会像采瞳一样,选择留在他身边饱受一再被提醒的痛楚。
采瞳呵采瞳,你真是……傻!你怎么这么不懂保护自己,明知道我无时无刻不在带给你伤害,还默默忍耐了六年。你的忍气吞声比断然与我分手更让我心疼,你知道吗?季鸣强压下胸中泛开的苦楚,与其让采瞳跟着他活在比死还不如的过去梦魇中,他情愿放她自由、然后逼自己心死!但在那之前,他要知道:为什么采瞳肯傻傻地任他折磨?她的傻,让他既不解、也不忍啊!
季鸣掂掂手中的重量,这只是文字叙述的第一页,之后还有厚厚一落,他不忍逐字去看采瞳受过的苦难,他迅速翻过,发烫的双眼捕捉好几段冰冷的文字叙述——强烈自责整个家庭悲剧都是她当时没有及时扑上去救凌采毅所导致……
谣传此女克夫克母克手足,亲戚不愿认养,并受同侪排斥,以防灾难上身……接受社会局心理辅导后,仍无法接受黑暗密闭的空间;对于从黑暗的密室走到光明处,有无法矫正的恐惧感,推断是曾被锁在储藏室里连三天以上,之后即遭逢家破人亡的缘故……季鸣心如刀割,采瞳受了那么多苦,居然没有疯掉、没有自残生命……天哪!朝夕相对,他竟不知她的苦,要是早知道她的过去如此灰暗,他一定会对她更好千倍万倍……握住拳,季鸣停止自责,他没有时间在这里蘑菇,采瞳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去救!想到这,他精神一振。他已看过这份报告书,可是季侬到底采取什么手法伤害采瞳,他却连个底都没有。季鸣烦乱地将报告书往上一抛,几张纸片缓缓地飘落到他身边。
他抓起来一看,是收据!
委托事由:用厚布盖住凌采瞳住家的窗户,破坏电力系统。
季鸣一见,内心了然;采瞳怕黑,季侬就用最狠的这招对付她。他眼尖地注意到委托日期是四天前;如果公寓的电力系统真的被破坏的话,那采瞳起码被困了三天以上。老天保佑,这是旧事重演啊!
季鸣这辈子从未有过这种想杀人的冲动。在他喝酒、自怨自艾、订机票整理行李的这几日,采瞳到底在什么样的炼狱里被孤单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