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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当然知道原因,人死亡之后消化机能立刻停止,食物便不会继续被消化,这尸体沉在冰冷的江底,这些食物残渣的自然腐化也比较慢,是以现在仍能分辨其种类。
用人们能听懂的字眼解释了一遍,人人都似懂非懂的,江懋倒是连连点头:“没想到仵作一行也有如此多的道理,怪不得前朝宋慈宋提刑要作《洗冤录》哩。”
江敬也喟叹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信哉!”
兄弟俩说完就看着妹妹,但这一次江紫什么也没说,被两位兄长一看,甚至心慌的低下了头。
“小妹今天吃错药了?”江懋莫名其妙,然后看看秦林,本能的觉得有古怪。
胖子终于从胃内容物里面找到了他想要的,用尖细的镊子夹了起来:“哟呵,这东西好像不是鱼肉虾肉啊,莫不是江瑶柱?”
玉食轩的马老板立刻额头上冒汗了,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张磊、王胜两个差人也面露骇然之色。
“什么江瑶柱?”方堂进方师爷一边朝马老板打眼色,一边叫道:“分明就是草鱼肉嘛!”
“对对,是草鱼肉!”马老板不停地点头。
陆胖子坏笑一声,“好,那就算草鱼肉吧。”
马老板长出了一口气,忙不迭地拿袖子擦额头的冷汗。
“那么,这个东西又是什么,草鱼的壳?”陆胖子促狭的笑着,堆满肥肉的脸蛋欢快的荡漾起来。
他高高举起的镊子,夹着一小片东西,被阳光照得非常清晰:那是比指甲盖略小一些的贝壳碎片。
并且,只要饕餮之徒就能认出,那就是江瑶柱贝壳的一部分!
一声低呼,玉食轩的马老板摊地上了。
啧啧啧啧……秦林摇着头,走到他面前,朝牛大力使个眼色,这大力金刚就把烂泥般的马老板提了起来。
“好像兴国州除了玉食轩,远近再没有能做江瑶柱的饭馆了吧?”秦林玩味地看着马老板:“那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是吐出实情,第二嘛,就是代人受过,拿自己的人头换别人的平安,马老板,你怎么选?”
马老板像被猫戏耍的耗子,东看看西看看惶恐不已,最终他的目光滑过胡知州,停在了方师爷的脸上。
方堂进也急了眼,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秦林这样洞彻幽明的可怕对手,本说光溜溜的尸身又腐烂发胀,包龙图再世、宋提刑复生也无可奈何了,谁想到他竟能从尸身肚子里找出证据!
生怕马老板吐实,方堂进一个劲儿朝他使眼色、打手势。
马老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是好。
秦林桀桀怪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盯在马老板脸上:“不要以为可以玩什么花样,本官乃锦衣百户、持锦衣卫驾帖,奉北镇抚司命凡有大奸恶逆之徒先斩后奏,这里长齐曹并非寻常人等,是本官追查的白莲教钦犯,你将他杀人灭口,便是妖匪一党,本官现在便可将你当场斩杀!”
齐曹当然不是什么白莲教妖匪,但秦林说他是,谁又能说他不是?秦林前段时间擒杀的白莲教头目,长老、香主都好几名了。
方堂进等人在兴国州欺上瞒下编织关系网,又是积年的公门老滑头,秦林和他走程序打笔墨官司那就跌进他的陷阱了,所以干脆快刀斩乱麻,把白莲教的帽子凭空扣下来,看你们怎么办?
方堂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毫无办法。
像地方官府上下级、同级之间的互相扯皮、推诿、踢皮球这套本事,他是屡试不爽,也利用这些办法保护了不少人的利益,在兴国州结成了一张相当绵密的关系网。
可他万万没想到,秦林根本就不和他扯犊子,那套推、磨、拉、扯的办法完全使不上劲儿。
过路官不能捞过界、锦衣卫不插手地方刑案、在州县公堂不得越俎代庖……种种规矩都被秦林无视,方堂进的乌龟壳就被一层层剥开,却分毫没有还手之力。
“天哪,这秦某人不讲道理啊!”方堂进都快哭了。
秦林见马老板已有意动,又给他加了把火,将腰间的七星宝剑抽出一点,作势要杀他的头。
在死亡的威胁下,马老板终于吐露实情:那天两位公差到玉食轩的二楼单间坐下,而齐曹是从后门进来的,确实点了这里的招牌菜干烧江瑶柱,饮酒吃菜大约一个时辰,他们又扶着看上去醉得很厉害的齐曹从后门离开了。
张磊、王胜两个见势不妙就想溜,牛大力冷笑一声,伸出一双蒲扇般的大手,揪住两人,往地下一摔,登时跌了个七荤八素。
方堂进急忙点拨:“你们是马上分手的,还是怎么回事?齐曹一直和你们待一块儿吗?醉得这么厉害,就不去醒醒酒?”
张磊恍然大悟,急忙道:“我们和齐曹在路边茶铺子坐了半个时辰,喝了点茶,等他稍微醒了酒才分手的,看见他跌跌撞撞地往码头上去了,或许失足跌进水中淹死,也未可知。”
说着说着张磊就恢复了些许自信,没有起初那么害怕了。
方堂进则挑衅地看着秦林:“秦长官,问案要有证据啊,齐曹醒了酒才离开,之后跌进水里淹死,怪得了谁?”
“醒,醒你个头!”秦林一脚把方堂进踹翻在地,然后伸手把他头发揪着提溜起来,用力摁到尸体旁边。
方师爷脸都快碰着尸体了,吓得他哇哇乱叫。
秦林毫不放松,冷笑道:“吃饭一个时辰,醒酒半个时辰,他妈的一个半时辰了食物还没走到小肠,全装在胃里?你把狗眼睁大了,仔细看看他肠子!”
第115章 剖腹赌命
人分泌的消化液会溶解食物,胃肠道的蠕动则会把食物向下运送,而这两种消化机能都会在死亡之后立刻停止,于是由胃内容物的消化程度和进入肠道的情况,可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距离他最后一顿饭有多久。
像齐曹这样身体健康的中年壮男,生前的消化功能是相当良好的,如果在胃里发现的饭粒、蔬菜和肉食纤维比较完整,有少量食物进入十二指肠,就可以确定在进食后一个小时左右遇害;如果食物已消化成为乳糜状,食物已进入大肠,甚至胃基本排空,则可把死亡时间认定在餐后四到六个小时。
而陆远志剖开的尸体,胃内容物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基本没有变成乳糜状,便可认定他在饭后立刻遇害;除此还有更加确凿无疑的证据:他的十二指肠空空如也,几乎没有食物进入。
进食后一到两个小时食物就会随着胃肠蠕动下行到十二指肠,按照张磊和王胜的说法,他们和齐曹在玉食轩吃饭就花了一个时辰,之后出来醒酒又是半个时辰,加起来一个半时辰折合整整三小时,死者的十二指肠居然基本上是空的,这可能吗?
秦林抓住方堂进揪到尸体旁边,几乎要把他脸凑到尸首剖开的腹腔里面,吓得方师爷哇哇大叫,这才把他松开,向解释了由食物消化程度判断死亡时间的道理。
方堂进极其奸诈狡猾,即使到了这般境地兀自强辩道:
“君子动口不动手,秦长官你揪着学生做什么?洗冤录也没说死者胃肠里面食物的事情,谁知道是不是你胡说的?红口白牙就要凭空污人清白,没那么容易!”
“你!”陆远志瞪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才好,江家三兄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而韩飞廉和牛大力也有些无奈。
秦林说的很有道理,大伙儿从心底都相信他的话,但死后多久食物消化成什么样子、在胃里还是在肠道,这些问题洗冤录没说过,而大明刑律也没提,单凭秦林一张嘴,方堂进、张磊、王胜三人岂肯认罪服法?
胡知州也笑起来,朝北面拱拱手:“本官乃是朝廷从五品命官,秦某人直入公堂之上,欺凌地方官府,本官一定要参你专断擅权、仗势欺人之罪!”
孰料秦林不怒反笑,问着胡知州:“胡大老爷,你是什么时辰吃的早饭?”
胡知州把袖子一甩,别转过脸去。
“那么,方师爷你呢?”
虽然秦林和颜悦色地问,方堂进也心尖尖一颤,赶紧退了两步,生怕这不守官场规矩的愣头青暴起发难。
“好,都不肯说呀……”秦林嘿嘿冷笑着,忽然面色一肃,猛地拔出七星宝剑,带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寒光指在了张磊的喉头。
张磊被牛大力捉住挣扎不得,只觉喉头凉津津的,还以为宝剑已穿喉而过呢,登时就吓得裤裆一热,尿了。
秦林一声暴喝:“说,什么时候吃的早饭!”
张磊这才发觉宝剑只是指在喉头,小命暂时还留着,无可奈何,只好回答是辰时初刻吃的早饭。
秦林嘴角一咧,桀桀怪笑起来:“好到现在也有一个半时辰了,且把肚子剖开看看食物下到小肠没有。”
牛大力稍微愣怔了一下,接着也笑起来,不由分说就把张磊衣服剥开,露出光溜溜的肚皮。
张磊吓得浑身发软,哭丧着脸道:“肚子剖开,小的不就死了吗?”
“那有什么办法?我说饭后一个半时辰食物要下小肠,你们偏不信嘛!”秦林顿了顿,盯着张磊坏笑:“所以本官只好和你们打个赌赛,你吃早饭也有一个半时辰了,就把你肚子剖开来看看,要是和齐曹的尸首一样小肠中没有食物,罢了,本官只好把命赔你;若是你小肠中有食物,嘿嘿,那就说不得了!”
张磊额头上黄大豆的汗珠子一滴滴往下滚,求援地看着方师爷;方堂进则和胡知州面面相觑,像秦林这样不按常理出牌,他俩真的是傻了眼……堂堂锦衣百户竟要剖开活人肚子赌命!
江家两兄弟则幸灾乐祸,他们完全相信秦林能笑到最后,活剖人腹固然有些残忍,但用来对付这抵死狡赖的衙役,正合了请君入瓮的要旨。
“哼,还锦衣百户呢,真是个无赖!”江紫对秦林的手段表示不屑,然而娇媚绝伦的脸蛋上寒霜已经散去,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
牛大力和韩飞廉把张磊捉住,两人都咧着嘴笑,陆远志更是笑得肥肉一颤一颤的。
但被牛大力捉住、动弹不得的张磊就没这么轻松了,一迭声地叫救命。
秦林用剑尖在他肚皮上移来移去,皱眉道:“叫啥呢?若是你真的冤枉,有锦衣百户赔你这条命,也够本了;若你不冤枉,本来就该死,剖腹死和砍头死也没多大区别嘛。”
秦林眼中冰冷森寒之色和满不在乎的口气,都叫张磊毫不怀疑这家伙下一刻就会把他的肚子剖开。
张磊眼见方师爷和胡知州两个救星都束手无策,冰冷的剑尖在自己的肚皮上移动,微微的刺痛感传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剖腹割肠,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住,精神完全崩溃,惨叫道:
“饶命,长官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了……都是方师爷指使的,小的只是个从犯!”
于是不管方师爷怎么使眼色、打手势,张磊看也不看他一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实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原来张居正在福建和他湖广老家试行一条鞭法,大规模清量被大地主大乡绅隐瞒、吞并的田地,以增加国家财赋收入,抑制土地兼并。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别说依靠人力和马匹传递公文的明朝,就算通讯发达的后世,中央政令到了地方不也有或多或少的走样?
别处或许程度会轻一些,执行会得力一些,但在兴国州是完全走样了:
胡知州整天吟风弄月,主要政事都甩给钱粮师爷方堂进办理,方堂进与本地的地主乡绅勾结,横征暴敛、欺压乡民,利用各种关系在兴国州编织成了一张绵密的关系网、一柄难以突破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