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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敬为人敦厚,听弟弟口气像是敲竹杠,他就有些不高兴,准备上前阻拦。
江紫却瞧出几分端倪,朝大哥摇摇头,使个眼色。
江敬也是非常聪明的人,被妹妹一点就明白了原委,看着船舷边上贼笑兮兮的秦林,低声对江紫道:“这个秦某人倒是狡猾,让你三哥出来顶缸,哼哼!”
江家三兄妹各有所想,赵捕头听了却是先一惊,继而一喜。
惊是因为江懋狮子大开口,三千两纹银可不是个小数目,这敲竹杠的心也太狠了些;喜的是既然对方要钱,便不是为着方师爷担心的那一桩,这件事就好说了,横竖不是自己掏腰包,怕他什么?
“是、是,本州大老爷感念公子的盛情,一定有所补报……”赵捕头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道:“那我先把尸首弄下去,也免得晦气沾染公子的宝船……”
“不行!”江懋把他拦住,摆出副纨绔公子耍横的架势:“这尸首是个物证,你们兴国州的浮尸把我船弄脏了,就走到巡抚衙门打官司也是我有理;你把它弄走,要是兴国州的瘟官儿不认账了,我空口无凭的上哪儿说理去?”
赵捕头无奈,又代知州邀请诸位公子到衙门宴饮。
江懋不耐烦地翻翻白眼:“你们兴国州这遭瘟的鬼地方,又能有什么好吃的?”
赵捕头赔笑道:“本州有座玉食轩,远近百里只有它那里会做江瑶柱,鲜美无比……”
这江瑶柱虽然有个江字,却是海里头产的珍品,湖广一带极其少见,能把江瑶柱做好的饭馆,也算相当不错了。
可江懋在自己家里锦衣玉食,他父亲每顿饭一百道菜还嫌没有可以入口的,他也早习惯了,什么江瑶柱根本不稀罕。所以只是冷笑道:“你说本公子是乞丐,没吃过江瑶柱吗?扯淡!”
赵捕头话不投机,无可奈何,只好匆匆下船而去,这会儿天色已晚,他暗自思忖:等晚上和师爷商议之后,筹措银子,明天清晨再来了结这桩麻烦事吧!
江懋本有些公子习气,无奈家里面被母亲管束着,不怎么出门;这一次和兄、妹一块儿去江南,刚出行就遇到了水漂尸奇案,心下极其兴奋,刚才按秦林所说的骗过了赵捕头,更叫他兴趣大增,等赵捕头走远之后,就眉飞色舞的对秦林道:“怎么样?本公子演得可好?”
秦林连连点头:“好,极好!饶是那姓赵的是公门里面打滚几十年的老滑头,照样被公子骗得团团转,这才是智谋机变呢!”
江懋闻言大乐,家里读的四书五经,父亲回来就考治国安邦,而破案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接触,就得了锦衣卫老手的赞誉……而且对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赞誉又比那些奉承拍马的官员更加出于至诚,江懋焉能不乐?
江紫却在旁边,巧笑嫣然的对江敬道:“以小妹看,三哥固然把姓赵的骗得团团转,可他自己何尝不被秦某人骗得团团转?”
江敬闻言哑然失笑,低声道:“咱们且不揭破,等他乐一乐,看秦某人如何破案,倒也有趣。”
秦林又附到江懋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江懋就嚷起来:“今日天高云淡,晚上必定皓月当空,咱们不要在码头上挨着这些破破烂烂的民船货船,且把船驶到江心去,看那江上月明,岂不爽快!”
船夫们立刻把两艘大船划向江心,官船甲板上摆起极其丰盛的酒席,江家带来的婢女、茭白船上的歌伎轮番出来唱歌、弹琵琶、跳舞,远看之见碧波之间霓裳羽衣往来不休,灯火灿烂无比,而船上人觥筹交错,兴致勃勃。
码头上两名捕快笑了笑,低声嘀咕:“这等公子哥儿就会找乐,赵捕头担心过头了,教我们蹲在码头上喝风。”
殊不知就在乌云掩过月色,江上混沌一片的时候,事先在兴国州雇好的一艘小江船悄悄驶到大官船背着码头的侧舷,十余人陆续从官船下到舱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朝下游驶去。
不一会儿乌云散去,明月照耀大江,两艘大船仍好好的停在江心,甲板上莺莺燕燕穿梭往来,有穿着华贵衣服的几人仍在席上觥筹交错,不住声的行酒令、唱小曲……
秦林、陆远志、韩飞廉、牛大力,江家三兄妹和他们的三名护卫,都坐在了小江船里面。
秦林和他的弟兄们不觉得有什么,江家三兄妹都有点激动,江懋还得意洋洋地道:“当年李愬雪夜袭蔡州,每读史书,虽不能为而心向往之,咱们今天乘月色夜行江上,奔袭富池镇,破案擒凶,就和雪夜袭蔡州一样了,将来出文集都是要大书特书的。”
江敬和江紫对视一眼,面露微笑。
此时月光皎洁,照得江上清爽一片,小船顺流直下快如离弦之箭。
富池镇就在富水与长江的交汇处,白天众人乘大船由长江入富水去兴国州的时候,就是经过了的,但那时候只是远远在江心看了看,并没有仔细观察。
现在才发觉这座市镇规模不小,鳞次栉比的房屋,全都是荆湖一带常见的青瓦粉墙,星星点点的灯火充满了温馨的气息,而市镇中心有个地方灯火比别处更为明亮,影影绰绰不少人影,不知是乡间在办赛会还是举社火。
等船老大撑船靠岸,众人鱼贯而下,一路问着行人,直奔巡检司衙门。
到了巡检司,才发现刚才江上看见的灯火通明处便是这里,许多乡农打着火把挤在巡检司衙门前面的空地上,因为辛勤劳作而沟壑纵横的脸上,都带着愤怒的神色。
一位老农民义愤填膺地吼道:“太过分了,把我们离河村的坟地、荒山都给量成了田地来收税,天底下有这么个道理吗?”
人群顿时七嘴八舌地回应:“是啊,从来没有抗过皇粮国税,咱们都是大明朝的好百姓,现而今官府这么搞,要把咱们活生生逼死啊!”
几个后生涨红了脸:“凭什么苟大户家的田地就量得少,明明一亩只算八分,咱们的田地却一亩量成了一亩二?”
巡检司的长官就叫做巡检,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但他肥肥胖胖官相十足,打着官腔道:“你们这些刁民!我巡检司衙门只管缉捕盗贼,访拿反叛,田亩是知州大老爷衙门里来人量的,你们只管和我啰唣,有个屁用!”
领头的老乡农道:“州衙来量田的书办,不是住在你衙门里面吗?你和他们,就是一伙的,欺负俺们乡下人……”
巡检把眼睛一瞪,勃然变色:“是又如何,难道你敢冲击衙门,公然造反吗?”说着就伸手,啪的一巴掌打在老农的脸上:“刁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知道什么叫国法无情!来人呐,把这些刁民抓起来!”
巡检司的士兵就拿着刀枪剑戟围上来,要抓捕这领头的老农,众乡民见状齐声喧哗起来,民变一触即发。
第110章 青天大老爷
老乡农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巡检老爷,他这一辈子做大明的子民,在田地里面勤勤恳恳的耕耘,用汗珠和辛勤换来的收获总是老老实实地缴纳皇粮国税,从来不敢积欠,在他心目中,像自己这样的好百姓,官府总是要体恤几分的……但现在,仅仅是想讨回公道,巡检老爷便用一记耳光打断了他对官府的全部幻想,委屈、愤怒、不甘,浑浊的泪水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过。
几个年轻人,挺着扁担挎前,眼睛里冒着火:“三叔公七十多岁了,还被狗官折辱,咱们和他拼了!”
巡检老爷吓得退后了几步,“反了反了,你们要殴官造反吗?”
弓兵们也吓得面面相觑,要是这么多乡农闹出民乱,可不是他们巡检司这几个土兵能压制住的呀!
倒是老乡农识得大体,拦住蠢蠢欲动的年轻人:“后生伢子,不能乱来呀!巡检老爷总是皇上家的官儿,殴官可就是造反呐……”
听到造反两个字,鼓噪的乡民们都面面相觑,渐渐退缩了:他们都是最淳朴的农夫,造反、作乱是让他们极其害怕的字眼。
那巡检老爷见状,又抖起了官威,吆喝众土兵上前捉拿人犯,众乡民眼见老叔公受屈而无可奈何,人人心急火燎。
就在此时,忽然人群中挤出一人,不由分说便揪住巡检老爷的衣领,闭着嘴一言不发,只是抡圆了巴掌噼噼啪啪的狠扇。
众弓兵都看得呆了,有几个人反应过来想去救援上司,却被老兵拉了一把:“傻小子,你不看看人家是谁!”
几个弓兵定睛看去,只见来人头戴无翅乌纱,脚下粉底皂靴,腰系鸾带,挂着黄杨木腰牌和细长的腰刀,穿着明黄色的衣服,胸前绣的图案龙形而有翅。
“这人穿的,好像在戏台上看见过……”
老兵把几个年轻土兵打了一巴掌,看了看那锦衣华服之人,敬畏的缩了缩身子,这才悄声告诉他们:“傻蛋,他穿的飞鱼服,这是锦衣卫来了!”
传说中的缇骑,怎么会跑到小小的富池镇上来?几名弓兵惊讶地猜测着,但再也没有去救援上司的打算了,开玩笑,从九品的巡检,在缇骑手中连蚂蚁都算不上呀!
秦林巴掌抡得又快又有力,一声不吭专心致志地扇那巡检,正正反反打了三四十下,这才把他往地上一扔。
那巡检老爷晕头转向的根本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脸肿得像猪头一样,闭着眼睛双手乱抓:“谁、谁他妈的打我?殴打朝廷命官,你们这些刁民造反、造反了!”
原来他整张脸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所以并没有看清秦林。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秦林冷笑着把一件东西凑到巡检眼前。
巡检老爷用手指头扒开肿胀的眼皮,只看了一下就从地上蹦起来,然后又迅捷无伦的跪下去,连连磕头:“小的该死,小的糊涂,冲撞了长官的虎威,小的有眼无珠……”
秦林给他看的便是腰间那块黄杨木腰牌,上面刻着七个字:锦衣卫百户秦林。这七个字就像某种魔咒,顷刻间抽掉了巡检的全部精气神,使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家伙,立刻就变成了被打断脊梁的癞皮狗。
百户是正六品,巡检是从九品,品级上就差着老远,更何况一个是天子亲军锦衣卫,一个是不入流的巡检司?莫说打几个巴掌,就算弄死他也不比捏死只蚂蚁费事。
那些个乡民们哪儿见过这阵势?他们连知州、知县都没见过,看到捕快衙役下乡都觉得战战兢兢,心目中巡检老爷就算顶大的官儿了,所以刚才巡检叫出“造反”二字,哪怕天大的火气也不敢有所举动。
但现在这位年轻的官员,劈手就把巡检老爷打得不成人形,巡检还得朝他磕头,人家得是多大的官儿?
“这、这莫不是戏文上唱的八府巡按到了?天开眼啊……”
老乡农巍巍颤颤的朝着秦林下拜,涕泪交流:“青天大老爷,可盼到您来啦!”
乡民们跟着跪了一地,齐刷刷的朝秦林磕头。
“老人家,使不得!”秦林一边搀扶被称作三叔公的老乡农,一边感叹老百姓的纯朴善良,只要做官的稍微对他们好一点,哪怕受的委屈再大也闭口不提,只念着你的好。
江家三兄妹在旁边看着,大哥江敬有些不以为然,觉得秦林的行为太粗鲁了点,亲自动手打人未免有失官体,三哥江懋则跃跃欲试,恨不得在台阶上被众乡民叫做青天大老爷的是自己才好。
江紫红艳的嘴唇紧紧抿着,斜飞入鬓的长眉微蹙,深邃明净如夜空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分外迷离,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
秦林听乡民们七嘴八舌的诉说委屈,他双手往下虚按:“各位,大家一块儿说,本官也听不清楚,让这位三叔公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