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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林挺了挺胸,粗声大气地道:“臣妻说雷霆雨露皆天恩,不管你抬棺死谏对不对,陛下要打要罚也只能挨着,终不至还自己跑了?男子汉大丈夫,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挨顿打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何况陛下往年的御赐恩典并未收回,你看看这蟒袍、玉带,都是别人没有的。”
万历曾见过徐辛夷,更久闻她大名,听这话的确像她口气,而且魏国公府世受国恩,这么说也符合身份,于是就轻轻点了点头。
秦林声音越来越大,眉飞色舞地道:“臣寻思受了恩赐,再挨顿打,左右还抵得过,就把蟒袍玉带穿着。后来廷杖的伤慢慢痊愈,臣渐渐就气平了,看看御赐的殊荣还在,寻思棒疮不过半月就痊愈了,蟒袍玉带却能穿一辈子,到底君恩比廷杖要深重得多。臣治好棒疮,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的游山玩水,已经忘掉挨的廷杖;臣随时穿着蟒袍玉带,是提醒自己受过陛下的恩赐,时时刻刻不敢忘怀。”
说谎须得七分真三分假,秦林自己承认骂过万历,这就先有三分真了;他贬谪出京之后,确实一直穿着蟒袍玉带,只不过有时候藏在里面,还有人上奏章弹劾他,虽然留中不发,万历也知道这事,就有五分真了;今天回京之后头一次陛见,就禁中驰马、锦袍玉带穿在身上,俨然仍以宠臣自居,已有七分真了,不由得万历不信。
而且万历已觉察到秦林对自己的态度,与别的臣子那种发自内心的对天子的敬畏有所不同,秦林像做生意似的,拿恩典与责罚来比较轻重,正好符合万历对他的印象。
一席话听完,万历已是哈哈大笑,指着秦林鼻子道:“你这厮惫懒,雷霆雨露皆天恩说得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不是像你这么讲价还钱!罢了,朕知道你没读过什么书,和朕讲价便讲价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江山万里都是朕的,只要你竭诚尽忠替朕办事,难道朕舍不得赏赐吗?总要叫你不亏本才是!”
秦林本来就是清流口中的佞幸,造反义军眼中的朝廷鹰犬,现而今更是做了厂卫大魔头,清名于他一钱不值,万历能这么想,恰恰正中下怀。
“谢陛下恩典!微臣今后一定竭诚效命。”秦林说完,又贼忒兮兮地笑道:“下次如果陛下又要罚臣,做个样子就是了,千万不要真打,要不臣拿御赐的蟒袍玉带抵账,这蟒袍算一百廷杖,这玉带折两百廷杖。”
“滚!”万历举拳作势要打,秦林也不谢恩,真个就抱头鼠窜,一溜烟的闪出了御书房。
呼……秦林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头不无冷笑,别看万历刚才说说笑笑,那是自己应对得体,这位陛下刻薄寡恩,转眼就忘了你的好处,可别做梦想一辈子当他的宠臣,看看张居正、冯保的下场……
第928章 接掌东厂
搞定了万历,秦林接下来就得去履新了,联络拜访京中亲友故旧都放在后头——昨天就有许多豪门显贵知道秦林返京,都被充当他门政大爷的尹宾商挡了驾,众位大人先生也知道他要入宫奏对,要去东厂接印,各各表示理解。
秦林在午门后边内金水桥等了一阵子,张诚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老远就冲他竖起大拇指:“秦督主少年英才,与陛下君臣相得,实在叫咱家钦羡无以复加呀!”
“张公公才是陛下幼年之伴,深得陛下信重,如今论到简在帝心,普天之下一二人罢了。”秦林笑着恭维张诚,心头却是一叹,自己早看出万历并非那种可以有始有终的君王,张诚却留在固宠邀宠的圈圈里,一直转不出来。
或许,他也有他的苦衷吧,也许张诚同样明白伴君如伴虎地道理,但他是个太监,只能依附皇权,以固宠邀宠为巩固地位乃至更上一层楼的手段。
秦林就不同了……
秦林故意提到“一二人”,正好触到张诚心底。
有一就没有二!作为太监,谁不想做陛下身前的第一人?对张诚来说,他跟前的障碍就只剩下一个人,那就是张鲸!
要压制、取代甚至扳倒张鲸的心情,是那么的迫切,张诚毫不迟疑地道:“秦督主随咱家来,这就去东厂办了交接,从今往后就看督主的手段啦!”
秦林点点头,笑而不语。
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位东厂督主,两人肩并肩往东走去,秦林可以禁中驰马,但也没必要在张诚面前拿大。
东厂得名,就是因为它的位置在东安门外,如果出了午门再沿着长安街绕过去,那就太远了,直接从内金水河的位置往东。由东华门出紫禁城,再由东华门出皇城,这就到了东厂。
陆远志、牛大力等校尉弟兄都改了东厂番役的装束,按照之前的布置,送秦林入午门陛见之后,就跑到东华门这边来守着。
见到秦林言笑自若,和张诚并肩而出,众人兄弟顿时喜形于色。知道这趟入宫陛见大获成功了。
万历招秦林回京,起复原有官职,衔头还升到了正一品武官顶峰的左都督……其实不怎么值钱,当年冯保的侄儿冯邦宁被秦林弄得灰头土脸,待在家里,就靠荫庇也弄了个左都督。
关键还是东厂督主的要职,秦林要呼风唤雨,搅动京华风云,那就得靠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
只不过这个破天荒的有小弟弟的督主。究竟是挂个名头,还是真能掌握实权,还得看万历心意如何。
显然。张诚说说笑笑的陪着秦林上任,这就说明万历就算不给秦林多么强有力的支持,至少没有存着把他架空起来的打算。
东厂,官署名。即东缉事厂,中国明代的特权监察机构、特务机关和秘密警察机关。明成祖于永乐十八年设立东缉事厂,由亲信宦官担任首领。东厂是世界历史上最早设立的国家特务情报机关,其分支机构远达朝鲜半岛。
除了短暂存在的西厂、内厂,东厂一直都是大明朝最为神秘、权力最大的特务机关,地位犹锦衣卫之上。只对皇帝负责,不经司法机关批准,可随意监督缉拿臣民,江湖中人视为朝廷鹰犬,文官切齿痛恨。历任督公无不被视为穷凶极恶之辈,身前烜赫一时,死后遗臭万年。
今天东华门外的东厂,迎来了新一任的督主,也是前所未有的由外朝武臣出任的督主。
秦林与张诚结伴而入。两边数不清的贴刑官、科管事、掌班、领班、司房、档头、番子齐刷刷跪下行礼,齐声叫道:“小的恭迎张督公、恭迎秦督主!两位督主加官晋爵!”
只见地上跪着的人全都穿着东厂官校特有的褐衫,乌压压的一大片,不管是戴着圆帽子的科管事掌班领班,还是带着尖顶帽的档头番子,在东厂衙门特有的阴森光线下,显得脸色阴沉可怕,宛如地狱恶鬼!
无论江湖大侠,还是造反逆贼,抑或朝廷倾轧中失势倒台的权贵,到了此时此地,无不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秦林和张诚当然无所谓,因为他们就是这东厂衙门的主人,如果说大小番役是地狱恶鬼,这两位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地藏菩萨、阎罗王!
秦林抬头打量,东厂的中堂正中间挂着一副岳飞像,底下香烛祭奠,上面一块退光漆金字匾额,大书着精忠报国四字,嗯,在很多时候,这块匾额更多的起到了反面讽刺的作用。
“都起来吧!”张诚背着手,拖着长声很有派头的唤道。
哗啦啦一阵,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就算张鲸布下的暗桩,背后可以不买张诚的账,但毕竟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加前任督公,当面是绝对不敢抗礼的。
张诚要全心全意对付张鲸,是要彻底交权给秦林的,从来没有打算还要留什么手,或者玩点什么花活,于是长话短说,拉着秦林的手非常亲热的介绍:“儿郎们,咱家照应你们一阵子,奉万岁爷旨意,从今往后就把东厂交到这位秦督主手上啦!秦督主国朝两百年间第一位以武臣总督东厂者,自是简在帝心,你们今后须得小心服侍,否则秦督主饶不了你们,咱家饶不了你们,陛下也饶不了你们!”
“好说,好说!”秦林笑嘻嘻地四下拱拱手。
霍重楼站在班次的第二位,抢先拜服下去:“参见秦督主,属下尽忠效命,为督主效犬马之劳!”
众人再次拜倒,不过站在班次首位的那家伙似乎慢了一点儿,还有不少人也跟着有点儿迟疑,不像前面那次那么整齐划一了。
秦林把那人看了一眼,身材不高不矮,一双三角眼透着凶险狡诈,颔下留着几根短髭须,腮帮子生着横肉,看起来像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张诚见状脸色有点儿不好看,趁着捧印出来交给秦林,低语道:“掌刑千户邢尚智,原来只是个小小的鸿胪寺序班,一年半之前才入东厂。”
一切尽在不言中,那阵子入的东厂,还得了掌刑千户的位置,当然是被张鲸重用了,可怜霍重楼好不容易得了千户职衔,没有实任就被压在下面。
秦林接了印自信的笑笑,他早就知道东厂的局势了,不过还是对张诚表示感谢,张诚应付不了的,到他这里可就不同了。
张诚又当众和秦林客套两句,好在两人是同一阵线的,也不需要太过虚情假意,这就拱手告辞。
离开的时候,张诚走出门槛,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衙门口题着东厂二字的招牌,这两个字象征着多么大的权势,可惜他却不能全然掌握,只能交给秦林……张诚心目中,未尝没有一点失落,好在他也是内廷第二号的头等权阉,拿得起放得下,嘴角露出几丝自嘲的苦笑,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张诚刚走,东厂里头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秦林脸上,还有不少人艳羡地看着霍重楼,低声嘀咕这位霍老哥要大用了。
但也有人对此不屑一顾,觉得张诚还兼着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要职,也没能真正掌控东厂,新来的秦督主破案固然神目如电,大伙儿都不得不服他三分,可东厂这么大的家业,就不是单凭破案厉害就能如何了。
区区一个医馆学徒,圣眷也有限得很,岂能动摇张鲸张司礼布下的局面?
秦林坐在公座上,整个东厂官署里头乌压压一片,唯独他的大红蟒袍艳丽若朝霞,格外引人注目。
“诸位儿郎,本督承皇命执掌东厂,从今往后诸位须得克勤尽忠,银钱赏赐上本督绝不会克扣,升官发财也容易得很!”秦林说罢,就指了指带来的官校弟兄们:“陆远志,牛大力,俱由锦衣卫调入东厂,升为科管事,其余校尉弟兄,都做档头!”
厂卫一体,互相调动很正常。
但东厂权势极大,很多时候掌锦衣卫的都督见了东厂督公都要磕头,掌刑千户就可与锦衣都督分庭抗礼,理刑百户地位相当于北镇抚司掌印官,再往下的科管事,就和锦衣卫的堂上官差不多。
牛大力、陆远志此前不过是锦衣卫挂衔千户,现在做了相当于堂上官,也就是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的科管事,那是大大的升了几级。
众亲兵官校从普通锦衣百户、总旗的衔头升到东厂档头,也都欢喜不尽,要知道霍重楼这般武艺、这般资历,当初在蕲州和秦林见面时,也就是个档头罢了。
“谢秦督主恩典!”众新秀齐齐拜倒。
来了!邢尚智脸上装出几分恭谨,心头嘿嘿冷笑,和好几位科管事、掌班暗地里打着眼色,秦林先来个鸡犬升天,接着就该清洗旧人吧?
哼哼,今天就等着他动手呢,咱们早有准备,闹他个天翻地覆,闹他个灰头土脸,好歹宫里有张司礼这尊大菩萨,谁怕谁?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