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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他是朝廷的知州,难不成我还真的宰了他?”秦林笑着摆摆手,止住尹宾商,自己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摇摇摆摆地走出去。
牛大力、陆远志立刻护持在秦林身边,一个持着镔铁蟠龙棍,一个端着掣电枪,严加戒备。
蒲州方面两百多号人打着杂色旗号散开,在山里显得稀稀落落的,也没什么严整的队形,怪不得尹宾商准备拿十多个校尉弟兄就把他们杀散。
秦林不屑的撇撇嘴,大声道:“黄知州你搞什么鬼?秦某人在这里办案,这是锦衣卫的案子,不劳你插手。”
黄志廉从一面旗帜后头探出来,扯着喉咙叫道:“秦林,你已经被人告了,有人告你绑架良民,又在这里来图谋不轨。所以本州点起土兵,特来擒你!”
得,秦林笑笑,情知是绑蒋麻子和陈二黑过来,路上不知被什么人看见了,少师府树大根深,在蒲州耳目众多,很快知道这消息。来个猪八戒告状……倒打一耙。
倒是这黄志廉隐藏得够深的,前几天还过来拜会,结果竟是张四维的铁杆心腹,陆远志和牛大力都暗暗吃惊。
好在秦林自始至终都没相信过他,毕竟张四维做着首辅大学士,以前张居正活着时她也是权势极大的次辅,少师府在蒲州搞得这等乌烟瘴气,张四维岂能不把心腹安插在这里做地方官?所以黄志廉来拜,秦林也只是虚与委蛇,始终对他保持着警惕。
“黄知州,何以前恭后倨也?”秦林哈哈大笑,朗声道:“你家主子张四维已离京去职,正在回老家丁忧的路上,又恶了现任首辅申老先生,朝廷特派我过来明察暗访,已访到他父子不少罪证,看看要将他拿下,你又何必跟着他一起倒霉?”
“一派胡言!”黄志廉身侧,一人面带风尘之色,略见憔悴,腰板却挺得笔直,穿一领暗绿团花直裰,年纪三十开外,两道森冷的目光射向秦林。
这就是张四维最信任的管家,张升张大郎。
他戟指秦林,意态十分嚣张跋扈:“秦贼,你还在妖言惑众,瞒得了谁?顾宪成顾老爷联名吏部天官严大老爷、刑部尚书王大老爷、户部侍郎余老爷、大理寺丞赵老爷等等清流正直之士,上本章弹劾你谋国不忠、专擅威权、交通藩属、勾结外敌等等二十条大罪,只怕此时此刻朝廷将你明正典刑的诏书已在路上,可笑你兀自大言炎炎。诏书到时,悔之晚矣!”
好、好嚣张!张升鼻孔冲天,眼睛长在头顶的架势,把宰相门前七品官的熏人气焰放了个十足十,哪怕当年的游七,赶他都还差得远啊,尤其是明明已经倒了霉,还这么嚣张跋扈!
秦林已接到消息,申时行和徐文长在女医馆暗中相会,接下来的结果只会在预料之中,偏偏这人提都不提申时行的名字,秦林便知道他是故作姿态,其实色厉内荏。
可蒲州的马快弓兵不知道啊,他们心中只有屹立不倒的少师府,眼里的凤磐相公张四维更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此时听得张升一番话,顿时士气大振,发声喊往齐齐迈步向前进逼。
黄志廉倒是隐约觉得秦林说得有几分可能性,但他已经上了张四维的贼船,成了拴在一条藤上的蚂蚱,此时也不可能有退路了,便指手画脚的指挥土兵从四面围拢。
“救命,救命,里头杀人啦!”被关在院子里的陈二黑突然嚎叫起来,接着啪啪两声响,看来是挨了耳光。
张升阴冷的脸上显出几分喜色,附在黄志廉耳边低低地说了两句,黄志廉顿时更增喜色,大声喝道:“被掳百姓就在院中,诸位随本官冲过去!”
尹宾商摩拳擦掌想开练,校尉弟兄们跃跃欲试,陆远志没心没肺的笑,牛大力倒是隐隐有点儿担心,黄志廉固然可恶,终究是朝廷任命的知州,还是正途出身的文官,暂时又占着道理,难道秦长官真的把他杀退?而且这些州里的土兵弓手,也是从良家百姓中征发的,并不是少师府那些欺凌百姓无恶不作的狗腿子,对他们动手如果有了死伤……
唯独秦林脸上始终挂着幅坏坏的笑容,甚至看着黄志廉的表情,颇有点等羊牯上门挨宰的意思。
“黄志廉啊黄志廉,还有那什么狗屁管家,你们是逼我亮大杀器啊,啧啧啧,大家何必撕破脸呢?”秦林嘴里啧啧的念叨着,还摇头晃脑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黄志廉是个文官,这时候却和疯狗差不多了,见秦林没有反抗的意思,他越发放了十二个心,大声道:“冲上去,将他拿下!”
黄某人,这可是你自找的啊!秦林笑笑,潇潇洒洒的把外头青衫解开,一抖搂递给了旁边的陆远志。
但见他里头穿件蟒袍,金线刺绣的四爪团龙光华灿烂,江牙海水为底,腰间系一条金光闪闪的腰带,玉雕九龙上下盘绕,中间极大的一颗走盘珠。
黄志廉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从眼眶子里凸了出来,江牙海水坐蟒袍,御赐九龙玉带!
土兵们却认不得,有个不懂事的弓兵还朝着秦林张弓搭箭,说时迟,来时快,黄知州合身飞扑势如猛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弓箭打落在地。
知州大人这是咋啦?土兵们莫名其妙,倒是少师府的不少人识货,张升暗道一声晦气。
众目睽睽之下,黄志廉嘴角发苦,却没有丝毫办法可想,双膝一屈就朝着秦林跪下去:“蒲州知州黄志廉恭请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升也无可奈何,跟着跪下来恭请圣安,那些个土兵大眼瞪小眼,不管明不明白,也只好有样学样。
秦林坏笑着朝东北京师方向拱拱手,答道:“圣躬安。”
这厮心头那个得意啊,谁叫万历只下旨免除老子本兼一切职司,却没抄家,收回所赐的东西呢?
不过话说回来,一则从来没有臣子直谏还被抄家的,万历这么玩,昏君两字得刻他额头上去,二来嘛,别人被贬谪了,都夹着尾巴做人,哪像秦林这号怪物,还把九龙玉带系在身上啊。
黄志廉都快哭了,秦林系着御赐九龙玉带,是不是有冒渎圣恭的嫌疑,这个可以慢慢打官司,但要是他带着人射过去一箭,事情就好玩了,朝钦赐御用之物射箭,你居心何在?狂妄悖逆大不敬!
正在僵持时,又是二十余骑沿着山道跑来,当先一人打着有些发沙的公鸭嗓子叫道:“秦老弟,愚兄来也!”
见这伙人也是布衣打扮,几个蒲州的衙役迎上去拦住:“下马,你们什么人啊,不要冲撞了本州黄父母!”
当先那人只管朝着秦林嘶吼,后头几个随从冷冷一笑:“我家老爷便是奉旨出京的右副都御史、巡抚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门等关军务,张讳公鱼张大老爷!”
第900章 引蛇出洞
蒲州衙役立马就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暗道自家知州大老爷上头是平阳府知府太爷,知府上头是分巡道、分守道地道台,道台往上是山西布政使、按察使……虽然他还算清楚巡抚到底比知州大多少,总之是越算膝盖头越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脑袋点得像磕头虫:“小的冒犯巡抚大人虎威,死罪死罪!”
张公鱼根本不加理会,抓着缰绳一抖,打马泼拉拉跑上山腰,直跑到秦林面前丈把远才滚鞍下马,长途驱驰实在辛苦,两条腿都颠麻了,落地时只觉腿弯儿一软,打了个趔趄。
秦林抢上前去扶住他,张公鱼是个文官,大部分时候是坐轿,很少看到他骑马,这次从京师策马驱驰直抵蒲州,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辛苦才堪堪抢在现在赶到,秦林心中委实感激,连声道:“惭愧惭愧,为小弟的事情,着实辛苦张老哥走这一趟,怕是寿元都消磨了几分!”
张公鱼也确实跑得快散架了,揉了揉屁股和被马鞍磨得火辣辣的大腿内侧,龇牙咧嘴地道:“愚兄晓得秦老弟在蒲州北望都门,如何不飞马赶来?从京师直下蒲州,听得黄志廉点土兵围你,愚兄心急如焚,又一路追到这里,亏得老弟吉人天相,到现在还囫囵个的站在这儿,叫愚兄好生欢喜!”
幸亏大明朝不是后世那个号称以骑射起家,却腐化堕落到全体官员舒舒服服坐轿子的满清,明朝勋贵和武臣一律骑马坐车,只有年高德勋受特旨准许才能乘轿,文官管得没那么严,但都要会骑马,张公鱼才能策马驱驰跑到这里。
蒲州知州黄志廉的脸色就难看得很了,他在京城和张公鱼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是都察院佥都御史,外放例行升一级挂副都御史衔头,正好出任巡抚。现而今正是自己山西本省的顶头上司,偏偏这位巡抚大人正和他带兵围捕的秦林把臂言欢!
黄志廉三甲出身正牌文官,对付秦林这么个被贬的锦衣武臣,自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带土兵围山都干了出来,可在张公鱼面前就轮不到他嚣张了,张大老爷科甲比他早,腰把子比他硬。官职比他高,士林声誉更是百倍于他——京师都察院混的,比他地方上亲民官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实在无可奈何,黄志廉的脸抖了两下,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小步急奔过去行礼:“下官蒲州知州黄志廉,拜见本省巡抚张都堂。”
“黄知州,你胆子不小啊!”张公鱼脸色一沉,摆出了巡抚都堂的谱儿。将袖子狠狠一甩:“秦长官是奉旨调山西办差,你敢调兵围他,居心何在?岂不是叛逆吗?”
黄志廉浑身哆嗦,没想到张公鱼这么能胡扯,可偏偏又说得过去,秦林挨廷杖贬琼州是发了圣旨的,后来海瑞保他,又是一道圣旨慰问海瑞,顺带把秦林调到蒲州,说“奉旨调山西办差”也没错。
秦林瞅着张公鱼不停地坏笑,黄知州啊黄知州,你和别人玩就算了。张都堂这些年在京师都察院修炼,里头那些个都老爷,都是没事儿找事儿、鸡蛋里挑骨头,不断给干实事的官们挑错,张公鱼在里头打混,恍如孙猴子进了八卦炉,都修成火眼金睛了,要挑你的错还不容易?
张升见黄志廉都快晕头转向了,只好压低声音提醒他:“黄父母,提陈二黑、蒋麻子。”
黄志廉猛然惊醒。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启禀张都堂,下官并不敢专擅,只因境内小民陈二黑、蒋麻子被秦校尉无故擒去,看见的人见秦校尉一行穿着便衣,便到州衙报了绑票,下官既受朝廷为一方父母官,便视辖下百姓为儿女,岂能不来救援?却不知是秦校尉在此办案,冲撞莫怪。”
张公鱼冷哼一声,本来要借机将黄志廉拿下,给他来个革职待参,没想到这人还有几分急智,却不好急着下手了,固然要偏帮秦林,但局势已在掌握,量黄某人翻不起浪,也不必太着痕迹。
秦林极承张公鱼的情,想想为了下一步,也不能让他太着相……哼哼,黄志廉口口声声说绑票,尚且绵里藏针语中带刺,也罢,老子将计就计,叫你们死得心服口服!
“黄知州心系治下百姓,秦某极为佩服,又怎么会怪罪呢?”秦林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红,笑眯眯地对黄志廉道:“来来来,黄知州这边看,陈二黑和蒋麻子都还好好的。”
黄志廉不知道秦林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是张升在后头扯了扯他的衣襟,他才领着人进了院子。
好好的,还真是好好的,两个倒霉蛋基本上还是囫囵个儿,只不过陈二黑缺了只耳朵,污血流得满身都是,现在已经干了,颜色变成酱红,蒋麻子身上血倒不多,可软塌塌的瘫在地上,裤裆湿了一大片,有股子尿臊味扑鼻而来,看起来比陈二黑还惨。
“秦校尉,你!”黄志廉气得无语,这还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