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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先是笑而不答,被女儿缠得久,这才笑道:“尹某韬略神鬼莫测,学的并非扶保社稷之兵法,实为乱世屠龙之异术!现而今老夫当政,大明朝承平之世,哪里有他的用武之地?噫,但愿尹某一生所学永远不能施展,那才是社稷之福呢!”
尹宾商被张居正雪藏十余年,屠龙之术不得施展,声名默默无闻,只有一本白毫子流传后世,如今张紫萱不顾父亲的叮嘱,将他引见给秦林,云从龙、风从虎,自有一番风云起落。
张紫萱忆及当年与父亲对答,心中就是忽地一痛,脸上却抿嘴微微一笑,将茶碗顿在桌子上:“不是我抬举你,是你将来要追随秦兄干出番事业。闻得尹先生颇有识人之能,试问在你心目中,秦兄何许人也?”
尹宾商稍稍思忖,然后斩钉截铁地道:“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张紫萱微怔,接着低下头去,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所见略同。
游七却是心下一惊,看看尹宾商,再看看张紫萱,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小姐的所作所为了,心底竟隐隐存着难以明言的畏惧……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函谷关到潼关的官道上,秦林一行人纵马缓缓而行,天色渐渐黑下来,问山边樵夫何处有客栈,樵夫遥指前方,说前头转过去就可以打尖,若是错过了,就要再走二十里。
果然官道旁的黄河岸边有个小村庄,众人打马过去,远远听得人喊马嘶,又看见许多车把式、伙计刷洗牲口,原来张四维府上的商队也在这里投宿。
商队众人见秦林也来,那些伙计朝他们点点头,总算是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的。
曹四满脸酒气,被一个浓妆艳抹的村妓扶着走出来,在路边哇哇的吐,酒意去了几分,看见秦林这些人,立刻把眼睛一瞪,手按刀柄冷笑道:“哪里来的小毛贼,只管跟在爷爷身后?你打错了主意,曹四爷眼里不揉沙子!”
秦林眉头一皱,遇到这个妄人,真是莫名其妙。
陆远志反唇相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管得着我们吗?敢情函谷关到风陵渡这条路是你家买下的?”
“臭小子,敢和曹四爷顶嘴,呃……”曹四打了个酒嗝。
村妓看看秦林这伙人也是些精壮汉子,唯恐把做生意的地方打烂,赶紧劝解:“曹四爷,您大人大量,何必跟他们计较?来来来进屋,奴家再陪您喝个合欢双杯!”
曹四色心起来,也就丢下秦林不管,搂着村妓走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秦林一行早早的起来,准备抢在曹四这伙人前面赶往风陵渡,否则被对方占先,牲口马匹粮食这么多,不知多久才能轮到秦林渡河。
“曹四爷,他们走啦!”一名伙计躬身在村妓门外报告。
曹四抱着村妓上下其手,满脸得意的贱笑……
第855章 争渡
立马风陵望汉关,云峰高出白云间,西来一曲昆仑水,划断中条太华山。传说上古女帝女娲姓风,山西蒲州风陵是她的陵墓,渡口位于风陵之南的黄河岸边,因此得名风陵渡。
这座风陵渡自古以来就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口,连接河洛平原、关中秦川和三晋大地的咽喉要道,所以朝廷设有巡检司和船政司,管辖渡口大小事务。
秦林率众赶到风陵渡的时候,远远看见不少穿灰布号褂的巡检兵丁在岸边走来走去,南岸这边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为数不少。
陆远志把手一拍,乐呵呵地笑:“好造化,刚到渡口就有船!正说天色改变怕要下雨,这下好了,咱们到黄河对岸的风陵镇上歇息,热汤热水舒舒服服的歇一歇……”
黄河南岸属于河南,北岸就是山西蒲州地界,风陵镇恰恰是张四维的老家,不过秦林和他老人家可没什么交情,不会去拜那少师府,过河之后在风陵镇歇息躲雨,然后就要去蒲州城的锦衣卫官署投帖报到。
骑马比乘船辛苦不少,众校尉弟兄连日赶路疲乏,听说过河就是蒲州地界,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人人都面露喜色。
秦林却眉头微皱,扬鞭遥指风陵渡:“不对劲儿,河上渡船只有南归的,没有北返的,全都停在南岸,聚集在渡口的百姓越来越多,巡检司兵丁来回弹压,难道有什么变故?”
众人定睛细看,果然被秦林说中,那些渡船哪里是在南岸等客?分明是被巡检司兵丁扣了下来!
为何封渡?若是洪水暴发,河面水流却并不湍急,如果是兵灾,又没有丁点消息,怎么就把偌大一座渡口封住了?
秦林率众拍马上前,十数骑泼拉拉跑到了渡口。
两名正在维持秩序的弓兵迎上来,见秦林一行乘着好马,晓得有些来头,他们态度很客气,抱拳道:“客人往哪里去?渡口人多,请下马,不要乱冲乱撞。”
秦林一个偏腿下了马,随手扔过去两块散碎银子,说要过河去蒲州,问他们为何封住渡口不准通行。
巡检司的弓兵都是佥发的本地壮丁,这两个见到银子就堆起了笑脸,点头哈腰地道:“回爷的话,今个儿天没亮就有少师府的人过来说了,府上的商队就在二十里外,叫咱们巡检司提前点起渡船,预备载他们过河,所以本司哈巡检把北岸过来的渡船都拘在南岸,待会儿先把少师府的管家老爷们渡过去,然后才渡别的客人。”
陆远志、牛大力相顾苦笑,都觉得张四维的狗奴才实在欺人太甚,竟让渡口停运只载他府上的货,叫许多百姓在这里苦等。
白霜华美丽的眸子里寒芒一闪,抿着好看的小嘴儿嘿嘿冷笑,这就是大明朝的官儿,这就是首辅大学士的家奴!
秦林使个眼色叫众人不要露了口风,接着他指了指有些阴沉的天空,问那两名弓兵:“两位老总,可以稍作变通吗?我们有急事想要过去,这天气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大雨,风一刮起来,恐怕渡船就不能开了吧。”
此时的黄河水急浪大,一旦风雨交加,河面上浊浪滔天,任你什么渡船都不敢开航。
两名弓兵互相看看,觉得秦林出手大方,便说替他引见巡检司哈老爷。
白霜华撇撇嘴,觉得秦林太小家子气,身为魔教教主,她一向是路见不平我来铲,依着她就要把张四维府上那伙狗奴才狠狠教训一顿,再说了,秦林只顾着自己过河,未免显得太自私了,刚才她听得远处隐隐传来妇孺哭泣之声,想来定是有什么急事要过河,却在渡口被阻住,因而着急哭泣。
哈巡检穿一领绿色官袍,胸口从九品的海马补服,生得白白胖胖,走路一摇三晃,高鼻深目、胡子蜷曲,依稀有色目人的影子。
元朝时许多色目人从西域进入中原,后来又被明朝招降,任用为鞑官,西北地区尤其多,这哈巡检想必就是当年鞑官的后裔了。
秦林知道这些小吏的眼睛里只装得下钱,也不和他攀谈废话,直接一招顺水推舟,就把十两重的一锭元宝塞进了哈巡检手心,笑道:“在下有急事要过黄河,请哈巡检通融通融,一艘大船足矣。”
哈巡检接到银子,脸上表情那就丰富了,极为心动,几乎下一刻就要答应下来。
秦林回头朝白霜华眨了眨眼睛,“如何?去叫那急哭了的人和咱们同乘吧。”
这还差不多,白霜华回嗔作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越来越在乎秦林的所作所为了。
哪晓得就在此时,哈巡检身边跟着的人当中,突然有一个黑绸褂子、歪戴英雄巾,做家丁打扮的家伙,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然后不怀好意的冲着秦林坏笑。
哈巡检顿时浑身直抖,只觉手心里的银子比烧红的铁还烫,忙不迭地把银子还给秦林,像赶苍蝇似的连连挥手:“本官一清如水,你休想贿赂本官,拿着你的银子快滚!”
怎么会这样?众人怒不可遏,牛大力捏着砂钵大的拳头,就待上去厮打。
秦林看了看那家丁,依稀记得昨天这厮在曹四身边出现过,心下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曹四身为张四维府上家仆,正所谓宰相家仆七品官,外出行商时处处官府、商家都仰承他鼻息,因此格外骄横跋扈,秦林仅仅在函谷关问税吏为何不征张府商队的税,就被他记恨上了,使出争渡的小伎俩,要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乡巴佬。
摆摆手止住牛大力,秦林转身就走,嘴角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冷笑。
“天哪,平白不让我们过河,还怎么活哟!”杜嫂双膝跪地,带着丝丝白发的脑袋在地上重重的磕碰着,整个人已近乎虚脱。
丈夫杜铁柱郁闷的蹲在旁边,双手用力的揪着头发,脸深深的埋到了胸口。
杜家一对小姐妹,大的那个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小的一个十一二岁,陪在姐姐身边,一个劲儿的用手抹泪,脸糊成了花猫。
病的是男孩子,他躺在姐姐怀里,小脸蛋儿红得像火烧,手按在小腹上,不停地呻吟,神情十分痛苦。
几名弓兵在旁弹压局势,嘴里吆喝道:“散了散了都散了,少师府的商队要过河,咱们也没办法,要不乡里乡亲的能不帮一把?”
围着的百姓们听到少师府,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有人低声咕哝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大柱子三十多岁才有了十一郎,如今病得昏天黑地,急着去风陵镇请范一帖看病,偏生堵在这里过不去,咱们看着揪心哪……”
可是,没有人敢多说什么,风陵镇的少师府,那可是宰相家呀!以前他们过河,都是这般强横霸道的,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杜家几口儿急得要死,百姓们愤愤不平却又束手无策,正在此时人群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杜家人面前,用温和有力的声音问道:“孩子怎么样?陆远志,过来替他看看。”
正在哭泣的杜家几口儿抬起头,正好迎上秦林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不过他们并没有感激涕零,抱着弟弟的姐姐还朝后缩了缩,畏惧地看着秦林,看着他身上整洁的丝绸衣服——在她心目中,只有那些被称为老爷少爷的人才会穿成这样,而老爷少爷们对自己这样的穷人,是不大会有什么同情心的。
呃……秦林小郁闷一把,心说难道我长得比较像人贩子?
白霜华乐不可支,走上前温言安慰杜家几口儿,她的眼神和话音好像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杜家夫妇和姐妹俩很快就放下了警惕,将他们的处境和盘托出,也愿意接受陆远志的诊断了。
胖子望闻问切,这家伙毕竟是神医李时珍嫡传,一流名医够不上,二流良医是没跑的,很快就得出结论:“病人在家突然又吐又泻,口边有腐臭,烦躁不安,舌苔黄糙,脉象滑数,是暑热交感发了绞肠痧,须得尽快服用黄芩定乱汤或者玉枢丹。”
绞肠痧就是霍乱,一种烈性肠道传染病,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情况下,病死率非常高,儿童得了此病尤为危险。
秦林听说之后就眉头大皱,他知道陆胖子随身带了些常用的丸药,不过主要是治感冒发烧和跌打损伤的,并没有黄芩定乱汤或者玉枢丹。
有个商贩模样的人听到陆远志的话,就叫起来:“那什么定乱汤,对了,河对面药铺子能配呀,上次李狗子家大闺女得了绞肠痧,就是风陵镇范一帖给开的。”
听说河对面有药,秦林毫不迟疑,走到河边朝船夫们喊道:“谁能马上过河?在下出纹银一百两!”
陆远志很配合的将两锭银子高高举起。
嘶……百姓们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劲儿地说杜家遇到贵人了。
杜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