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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假需要成本,铜钱的成本尤其大。
如果是纸币,制假者付出的直接成本也就是一点点油墨和纸张,和犯罪所得相比成本完全微不足道。
铜钱就不同了真钱本身就价值低、成本大,以至于日本人都不愿自己铸造,宁愿用中国钱。
制假者所得的利益一方面是铜铸成钱之后升值形成的“钱息”……官方铸钱也是赚这点,其实是相当低的,有时候还会亏本,比如宋朝年间曾有铜钱价低,铜器价高,百姓将朝廷所铸铜钱熔化制成铜器的情况,那时候朝廷铸钱就是倒贴的。
另一方面就是降低铜含量,扣下价高的铜,多加价低的铅、锡,这要算制假者的主要利益了。
可是,降低铜含量也不是无限的,扣个三四成已是极致,否则就假得太厉害,被人一眼看穿,谁还会用这假钱呢?
所以通算下来,正规铸钱本应享有的钱息,加上制假者偷工减料扣下铜的价值,私铸钱的利润大概就在翻番的样子,用半文的成本,制造出一文假钱。
只要量大,私铸还是很有赚头的,历朝历代,私铸铜钱的事情都屡禁不止,很多时候官府不能禁绝,民间也肯流通使用,所以万历通宝被私铸,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现在万历通宝只能折半使用了,制假者用半文的成本,制造出一文假钱,结果这枚铜钱却只能按半文使用,那么制假者岂不是瞎子点灯一白费蜡?他干嘛要冒着风险搞私铸呢?
如果说最初万历通宝没有跌价,私铸者制造了许多,导致它跌到折半的价格,那么这时候私铸者将无利可图,他就不应该继续制造了呀,偏偏秦林手上拿的这枚铜钱,又分明是近期新铸的。
对这个问题,秦林挠着头皮想不出原因,总不可能这私铸者是活雷锋,帮朝廷增加货币流通来的吧。
张紫萱和金樱姬也冥思苦想,即使是精明的五峰船主和睿智的相府千金,对这种明显无利可图的事情,也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徐大小姐撇撇嘴:“嗨,你们想那么多干嘛呢,抓住私铸铜钱的家伙,问他不就得了!”
这话有理,破案本来就不可能按部就班,很多时候茫然不可解的难题,在接下来的阶段忽然就迎刃而解。你猜了半天的犯罪动机,结果抓到嫌疑人一审讯,他却是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这种事情在刑侦中是屡见不鲜的。
权正银很积极的出谋划策:“秦少保,这堆铜钱是从温州府收来的,是不是说明私铸铜钱的罪犯就在温州那边?”
“那可不一定,铜钱流通极广,完全可以是从别处流通过去的”秦林摇了摇头。
听了这话,众人都觉为难,只要有大办模的私铸,假钱就会大范围的流通,很快各个地方都将出现私铸假钱。
有了第一枚假钱作为参照,徐辛夷、张紫萱和金樱姬分别从另外的钱堆里找到了假钱,根据五峰海商的登记账册,这些钱来自绍兴、宁波、台州、金华、嘉兴,几乎浙江全省各地都有。
怎么查找假钱的源头呢?
“我倒是有个办法,可就是太麻烦了!”张紫萱皱着修眉,“在来自各地的铜钱堆里找假钱,哪里出的假钱最多,多半就是私铸者所在的地方。”
“天哪!”徐辛夷瞧着满仓库堆积如山的铜钱,吓得直吐舌头,要找出全部的假钱,恐怕再调一百个人来,数上三天三夜,看能不能够做到。
这次连权正银都不主动请缨了,高丽人讪讪的笑着,颇有退缩之意。
秦林笑道:“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权先生,你去取一架天平。”
“哦?”权正银立刻明白了秦林的意思,屁颠屁颠去把最好的一架天平秤取来了。
“既然铜、锡、铅的配比不相同,私铸钱和官钱的重量恐怕很难做到完全一致。”秦林解释着,手上也不停,灵巧的手上下翻飞,很快就称出了铜钱的重量差。
官钱放在天平右端,私铸钱放在左端,开始天平还能保持平衡,但很快右端就开始缓慢的下沉,左端则抬高了起来。
私铸钱比官钱轻那么一点点!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从五峰海商的库丁中调了五十名壮汉,用大抬秤称量来自全省各地的铜钱,每杆秤一次就能称五十贯,也即是五万枚铜钱,然后把重量记录下来。
没用到半个时辰,结果就出来了,五峰海商收购的铜钱,平均重量最轻的既不来自金华,也不来自宁波,而是杭州以西,位于钱塘江上游的严州、衢州!
严州、衢州与江西和南直隶相邻,属于浙西山区,山多田少,相比杭州、宁波的自然条件要差得多,众人都没想到,有人会选择那里进行私铸,毕竟杭州宁波等地商贸发达,私铸钱更容易出手一些嘛。
查到这里,秦林在杭州进行的调查工作就算差不多了,他召见了锦衣卫浙江千户所的千户,命令浙江锦衣卫秘密调查私铸钱的源头。
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长官,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得亲力亲为的,锦衣卫有数万官校,各千户所百户所遍及全国各地,由本地锦衣卫去查找线索必能事半功倍。
秦林唯一没想到的是,他在耐心等待消息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权正银急吼吼的跑到钦差行辕,上气不接下气的报告:“小的派到衢州收购铜钱的一位老掌柜,突然死在了龙游县!小的觉得这事也许和私铸钱的案子有关,特来禀知秦少保。”
第744章 关闭的窗户
“什么?”金樱姬正在花窗外,弯着腰陪青黛照料几株药草,闻言霍地一下站直了,瓜子脸罩了寒霜:“杜掌柜死了?是谁,是谁敢动咱们的人?!”
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前一刻还是精心照料花草的小妻子,后一刻就变成了纵横四海的五峰船主。
“喂喂,这变化也太快了?”秦林笑嘻嘻地望着她,神色间颇有揶揄之意。
金樱姬立刻忸怩起来,香腮红了半边,捏着衣角细声细气地道:“奴家、奴家是可怜那杜掌柜,他今年都六十多岁了……”
“噗!”权正银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掉,定了定心神,等急促的呼吸略为平静,神色谦恭地道:“启禀秦少保、金宣慰,属下也是刚刚接到杜掌柜的死讯。据报信的伙计说,杜掌柜是突发急病,缠绵病榻几天之后才去世的,但属下以为,不久前秦少保查到私铸铜钱来自严州、衢州,咱们派去的老掌柜就突然死去,里头恐怕另有别情,所以特地前来禀报。”
秦林脑袋轻轻点了一下:“不错,你做得很好。”
权正银的心情立刻变得极好,比起自家那位五峰船主,这位秦少保的夸奖还要更金贵些,这不,金樱姬一双媚眼就弯成了月牙儿,颇为满意属下的表现。
秦林身为钦差大臣,办事不必知会浙江官场,即刻收拾行装,率领陆远志、牛大力和众锦衣官校前往衢州龙游县。
龙游县位于浙西山区,群山环抱的金金华衢衢州盆地之中,蜿蜒曲折的衢江流过县境,两岸丘陵状的地貌起伏不定,远处四面群山颇有奇险之处,灵山、龙丘山、烂柯山连绵不绝。
丘陵地区高低起伏的官道之,众锦衣官校鲜衣怒马,鞭花儿甩得啪啪直响,马儿跑得浑身汗津津的,时不时打个响鼻……
“秦少保,前面就是龙游县城!”一名浙省本地的锦衣官校手指前方,高声叫道。
“好!”秦林一抖缰绳,扬鞭遥指远方:“弟兄们加把劲,到龙游县城吃晚饭,管饱!”
得嘞!众官校把鞭花甩得更勤了,有精神一振,朝陆远志打趣:“陆爷,秦少保请客,您得拿出肚量来,吃穷秦少保!”
陆远志却嘟哝起来:“这家伙的性子,哼哼,待会儿有的吃就不错了……”
“咋的,我又不是曹操,难道还望梅止渴?”秦林坏笑着瞥了胖子一眼。
咱们秦林秦长官确实不是曹孟德,不作兴骗人的,到了龙游县果真请大伙儿吃了晚饭……龙游发糕、糯米猪肠、豆腐花,都是当地特色小吃,直接在街买的,从开始吃到撂下碗还没花到一炷香的时间,随便就把肚子糊弄住了。
“怎么样,本官不曾失言,弟兄们都吃饱了吗?”秦林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很真诚地问道。
众官校弟兄顿时对秦长官佩服之至,尤其是浙省本地的官校,可不是嘛,秦少保确实不算望梅止渴,可他给大伙儿画了个西瓜,结果给了颗樱桃,就算吃得最快的,也只有五六分饱。
倒是陆远志牛大力和几个老弟兄安慰大伙儿,我家秦长官就是这么个人,有事摆在前头,啃馒头下凉水都行,等到大功告成,自会请大家山珍海味。
哈哈一笑,秦林率众直奔县衙。
大群缇骑前来龙游县,自有地保、土兵去告诉知县,秦林还没走到县衙门口,就有位白脸八字胡的七品官从八字墙里面迎出来,笑容满面的作揖:“钦差秦少保大驾光临,弊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下官罗东岩,拜见秦少保。”
秦林抬眼一瞧,顿时心知肚明,罗东岩的态度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多大真诚,算得外热内冷,带着点敷衍的味道。毕竟秦林是锦衣武臣,管不到他文官知县,钦差巡视东南开海事宜,这龙游县位于浙西山区,开海也开不到他这里来。
于是秦林也不和他客套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瀛洲宣慰使司派来龙游县的一位杜掌柜,死在了客栈里面,自己就是为此前来的。
“啊,本官也晓得此事,那位杜掌柜,不是病死的吗?”罗东岩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作为地方官,有牧民之责任,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发生命案的,有了案方官没能完成道德教化的任务,破不了案昏聩无能……“到底是不是病死的,还难说的很!”秦林一点不客气,立刻命罗东岩派遣熟悉本地情况的捕快、差役配合办案。
岂止配合,既然秦林说此事背后可能另有别情,罗东岩也没法坐得住,只好跟在秦林身后,自觉的充当了小跟班。
杜掌柜生前住在城里的顺兴客栈,还带着一群伙计,现在他突然死掉,那群伙计分了两个人回杭州报信,其余的人嫌顺兴客栈不古利,在城里另选了一家客栈居住,而杜掌柜的棺材则停在城隍庙。
秦林派人去找那群伙计,又命本地捕快带官校弟兄去城隍庙守住杜掌柜的尸身,自己则带陆远志、牛大力,直奔顺兴客栈。
这家客栈二楼临街有一溜儿五间房,窗户外面临着大街,房门开在内侧,由一条走廊连通,楼梯通向底楼,杜掌柜生前就住在二楼正中间的房。
有本县大老爷和捕快差役们在,客栈老板、掌柜和当日端茶送水的小二等等一千人等,都很快被找到了。
秦林让小二打开房间的门,顿时一种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想到这是死过人的房间,说不定就是死亡的气息,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有点不好看。
罗东岩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两下,立马神经质的浑身一抖。
“别担心,只是房间被关了几夭,有点霉味儿而已。”秦林笑容可掬,神色坦然自若。
又不是尸体腐烂变质,只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房间门窗关闭受潮发霉。
“咦,秦哥你看这窗子!”陆远志指着紧闭的窗户,嘟嘟囔囔地道:“一个病人,又是梅雨季节,把窗户紧紧关着,他就不嫌气闷?”
秦林点点头,冷电般的目光将客栈众人扫了一遍:“从杜掌柜死后,这间房间有没有住别的客人,你们有没有动房间里的东西?”
客栈老板姓崔,是个瘦高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