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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官们开始听那蓝袍年轻人说一直跟着太师父就能到太医院做事,不禁暗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后来听胖子说在西边做事,登时明白过来:棋盘街西边是前军都督府、锦衣卫,沿着江米巷一直朝西走,到头就是细瓦厂,这身上粘着泥巴的年轻人,原来是在细瓦厂做泥瓦匠的。
通天下名医成千上万,有几个能到这太医院任职?外地名医上京,到这杏林最高学府的门口走走看看,一番憧憬、几许慨叹,太医院的医官们早已司空见惯。
想到这几个年轻人学医不成,只好去做了泥瓦匠,医官们不禁生出几分嘘唏感慨。
就在此时,一辆罩着灰布帐子的马车从街道上慢慢驶来,窗帘掀开,露出少女明眸皓齿的容颜,正是那天在土窑与秦林不辞而别的郑桢。
当日故意错认秦林为表哥,借他挡住了吴德和众打手,郑桢倒是真的去报了官,不过官差受了吴家好处,一个个推三阻四的,郑桢苦求他们赶到窑场,连黄花菜都凉了,只听说一伙冒认锦衣卫的苦力,把吴德和众打手揍得连他们爹妈都认不出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挖土的年轻人虽然身份寒微,但却能把吴德打得落花流水,他那双贼亮贼亮的眸子,不知不觉已在郑桢的心中刻下了印迹。
他会不会真是锦衣卫?就算他只是个小旗,不,普通校尉……郑桢被他的影子搅得心头一团乱麻,本来极能决断的她,一时间竟对目前的选择犹豫起来。
现在她一眼就认出那蓝袍青年就是当日替自己赶走吴德的力夫,急忙令车夫把车儿停下。
“小姐,今个儿是选秀女报名字的最后一天,再晚就赶不上啦!”车夫好心提醒着。
“让你停就停……”郑桢掀开窗帘,张口欲呼,她想亲口问问那家伙,究竟说的什么锦衣卫是不是真的。虽然在她心目中,这根本连百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但她总觉着有那么一丝儿不死心。
秦林也看到了郑桢,朝她挥挥手,想问问这丫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害得咱莫名其妙的打了一场架就不辞而别,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哪晓得医者父母心,太医院医官里头很有几个好心肠的朝秦林迎上去,其中五短身材、焦黄面皮的老者就冲这些年轻人笑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诸位虽寄身细瓦厂,仍怀着悬壶济世之心,这就难得了。”
郑桢的笑容一下子凝在了脸上:细瓦厂,泥瓦工?怪不得他要去挖粘土这人撒谎骗人,胡吹大气……
郑桢把窗帘往下一放,咬了咬牙,吩咐车夫:“走,去报秀女!”
得嘞车夫甩个鞭花,马车得儿得儿的走了。
“靠,这女人真是……”秦林摸了摸鼻子,一阵苦笑,他当然知道郑桢为什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陆远志、牛大力和几个便装的亲兵校尉尽皆笑翻,还没见秦长官这么吃瘪呢,国公府大小姐、相府千金、长公主,一个个说说笑笑,轮到这开砖窑家的小姑娘,却生怕被他粘上似的,也真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殊不知随着马车远去,郑桢心头也空落落的,几次三番想下车亲口向秦林道一声谢,可她最终没有这么做,父亲病后越来越衰落的家境,嗜酒好赌的哥哥,都容不得她选择。
一入侯门深似海,这皇宫更是深不可测,将来会有个什么结局?郑桢把嘴唇咬出了深深的印痕……
秦林倒没把郑桢放在心上,萍水相逢而已,难道替她打一场架就要人家以身相许?咱的王霸之气还没到那地步吧!
事实上那日取了粘土回来,他就把这事儿全忘了,要不以北镇抚司的威力,还能查不出郑桢的底细?
“咳咳……”焦黄面皮的医官顺着秦林目光,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哥儿,你做泥瓦匠又怎么能入淑女法眼?须知书中自有颜如玉,我看你眼睛明亮、额头饱满,自然极为聪明,不如捡起医书继续学习,将来要是成了杏林名医,必能娶得美娇娘。”
秦林喉咙口咯的一声,心说我已经娶了俩,就算还要娶,也不必等成了名医呀!
他笑着朝医官拱拱手:“老先生好意,在下心领,不过在下自有事做,恐怕不能学医了。”
“不识好歹……”高个子医官走过来,不屑地瞥了秦林一眼,对那老医官道:“赵老先生,须知朽木不可雕也,这些人去玩泥巴还差不多,哪里能学得进医术?要是早能学进去,也不至于去做泥瓦工了!”
“有教无类嘛……”赵老医官倒是很热心,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医书:“小哥儿,就算无心学医,毕竟技多不压身,学学这本小册子里头的东西,有个头疼脑热也能对付,唉……年轻人虽然有点小聪明,可惜不肯好学上进……”
秦林、陆远志、牛大力和亲兵校尉们同时有种虚弱无力的感觉,这时候再亮明身份又好像太那啥了,没奈何,秦林只好把赵老医官手里的册子接过来,又笑着谢他赠书。
“咦,贤侄怎么到这里来了?”医官们身后,李建方满脸堆笑,三步并作两步从太医院台阶上跑下来。
太医院最讲论资排辈,他刚来就做到大方脉科主管,就是礼部尚书潘晟看在秦林面子上委任的。
秦林笑笑,按晚辈身份一揖到地:“三叔,小侄刚从东厂冯保那儿回来,这不,顺路就走到太医院了。”
东厂、冯保?
大庭广众之下,敢对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直呼其名的人,两个巴掌就能数出来,再加上李建方招呼他贤侄,太医院诸位医官立刻明白这是哪位了。
锦衣卫指挥使、昭勇将军、掌北镇抚司、奉旨提点诏狱,秦林秦将军!
高个医官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嘴巴没生个疔疮,刚才好开不了口;赵老先生则差点一个趔趄摔倒:我竟然说秦将军是细瓦厂的泥瓦匠?!
第536章 李建方的野望
就算秦林是顺路过来的,李建方也得意非凡,太医院院使才正五品,秦林已是正三品的高官了,更不用说掌北镇抚司、提点诏狱的权力,比这些医官大了百十倍不止。
有这么号位高权重的侄女婿力挺,李建方想不得意都难啊!他满脸堆着笑,向同僚们介绍:“赵老先生,方先生,这位就是舍侄婿秦林,现在棋盘街西面的锦衣卫衙门奉职,和咱们就隔一条街。”
根本不需要介绍秦林的官衔、职司,整个京城谁不知道赤手格象、只身救驾的秦长官?
众位医官们面面相觑,这下才明白过来,前头人家说在西边做事,并不是江米巷西头的细瓦厂,而是锦衣卫衙门。
我刚才干嘛要说什么朽木不可雕也?高个子的方医官额角汗水冒出来足有黄豆大,脸色白中泛青,赶紧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惶恐至极地说:“秦将军恕罪,秦将军大人有大量,方某胡说八道,秦将军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看老兄的样子,好像很怕本官哪?”秦林坏笑着,拍了拍方医官的肩膀,轻描淡写地道:“传言都是不尽不实的,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像剖心挖肺、锯头验脑、扒皮抽筋这些事情,本官从来就没用在活人身上,坊间传言万万不可轻信啊!”
秦林不说还好,方医官听到什么剖心挖肺、扒皮抽筋,身子就抖得像秋风里的一片树叶,魂灵儿都从头顶百会穴飞了出去,一张脸早已拉成了苦瓜:妈呀,活人身上你没用过,敢情用过刑的人都死掉了?
陆远志、牛大力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瞧见秦林捉弄这狗眼看人低的医官,都在旁边贼眉鼠眼的笑,越发惹得方医官心如擂鼓,不知这些凶神恶煞的锦衣校尉要怎么摆布自己。
方医官喜欢挑拨是非,这会儿太医院的同僚们都拿他当笑话看,唯独赵老医官心下不忍,朝秦林作揖:“秦将军,老朽赵简,忝为伤寒科御医,方才老眼昏花,识不得尊官金面,还望将军见谅。方医官言语多有冲撞,但是不知者不罪……”
老医官赵简颇有悬壶济世之心,秦林丝毫不曾怠慢,双手扶他起来:“赵老先生言重了,本官并没有怪罪方医官,倒是您宅心仁厚,咱们素不相识,您就以医书相赠,真是难能可贵呢。”
方医官听说秦林不怪罪,立马大大地松了口气,只是仍不免心头忐忑,不知秦林说的是真是假,万一当面放过、背后又下黑手呢?!
赵简则老脸微红:“秦将军是国朝圣手李神医嫡传,小老儿送书这就是班门弄斧了,徒自惹秦将军笑。”
“哪里哪里,赵老先生太谦虚了……”秦林客气一番,这才向各位医官告辞,和李建方一起离开。
医官们目送秦林走远,半晌才有人吁了口气:“好险,好险哪亏得赵老先生求情,否则方先生就要不妙了。”
方医官脸色仍难看得很,心下忐忑:“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暗地里摆布我……”
赵简叹息一番,正色道:“那倒未必,锦衣卫指挥使要对付一个医官,还用背后动手吗?方先生别怪老朽多嘴,你出言不慎,险些惹来祸患,今后可得谨言慎行。”
当然,当然,方医官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锦衣卫衙门位于棋盘街西边,秦林的府邸在更往西一点的草帽胡同,他每天从衙署直接回家,并不会拐到东边的太医院来。
李建方自打到京师太医院任职,这还是第一次和秦林结伴回家,刚才还大大的在医官同僚的跟前露了脸,他那叫个兴高采烈呀,一边走,一边眉飞色舞的对着众位亲兵吹嘘:
“叔老爷我不是吹牛,这双眼睛瞧病固然厉害,看人也从来不会错。想当初我这侄女婿刚到咱李家医馆,身无长物,别人都不知道他后头能做得这么大事业;唯独叔老爷我,一看他生得相貌堂堂、心明眼亮,就知道将来必定不可限量,一力主张他和侄女的婚事……”
秦林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揭破。
陆远志和牛大力听得这些话,几乎要笑翻,亲兵校尉都是在南京才跟的秦林,他们不知道,陆、牛两个还能不清楚?好嘛,这才叫吹牛不打草稿呢,李建方说的完全和事实相反嘛!
见李建方口口声声以叔老爷自居,陆远志挤眉弄眼的笑:“师叔,这京师官场上的规矩,秦哥的亲叔才能叫叔老爷,您是秦哥夫人的三叔,前头就得加个‘外’字,叫作外叔老爷。”
李建方怔了怔,觉得加个外字未免就有点不够冠冕堂皇了,忽然伸手把陆远志拍了一巴掌:“你个瓜胖子多嘴多舌什么内啊!外的,显得多生分?”
秦林这次和李建方站到同一阵线,正色道:“陆胖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嘛,青黛的三叔,就是我的三叔。”
陆胖子把舌头一吐,嘿嘿干笑。
李建方听了这话,就像一口气儿喝了半斤蜂蜜,从里到外都甜透了,甭说秦林叫他三叔,就算让他倒过来叫秦林三叔,那也没有丝毫不情愿的。
秦林从东安门旁边的东厂衙门回家,的确要路过太医院衙门,但他可不单单是顺道去遛个弯儿。
“三叔,看样子你在太医院衙门混得不错啊?”秦林忽然问道。
李建方搓着手笑:“那当然托贤侄婿的福,太医院的同僚们都和我客客气气的,奉旨诊疗也接了好几道,在宫里宫外的名气都打开了。”
“那就好……”秦林顿了顿,又看着李建方的眼睛问道:“三叔大才,做八品御医实在委屈了,不知您有没有意做院判、院使?”
李建方本来就热衷功名,听了这话喜得心尖尖都在打颤,哪儿有丝毫的不情愿?跟着又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