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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帝一高兴,就喜欢对臣僚赏赐恩荫世袭,最高到正三品指挥使为止,而世袭锦衣官乃是对功勋之臣的特赏,一个世袭锦衣总旗比普通卫所的世袭指挥佥事还要值钱,算是很了不起的恩赏。
“我连儿子都没有,所谓世袭恩荫,恐怕只是朝廷按例颁赐的吧!”秦林摸了摸鼻子,没把这当回事,心头反觉得有点儿好笑。
锦衣卫千户所的校尉弟兄们就完全不同了,在他们眼中秦长官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官位芝麻开花节高,连世袭恩荫都挣到了手,从今往后代代嫡子嫡孙只要踏入官场就从锦衣卫总旗起码,而普通校尉从力士做起,升校尉、升小旗,再到总旗,怕不要十年二十年的水磨工夫,那还得运气极好才行。
陆远志、韩飞廉几个亲信弟兄,更是把胸脯抬得高高的,自家长官这般了不起,他们也脸上生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长官飞黄腾达,他们也有奔头嘛。
唯独张尊尧和鹿耳翎两人,是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张得老大,喉咙里沙哑得很,竟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两个人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不振。
千户是正五品,指挥佥事是正四品,似乎相差并不很大?
差得很离谱!
锦衣千户在地方权势再大,也是方面之员,在锦衣卫体系内部根本排不上号,没有资格进入锦衣卫衙门的白虎大堂,再加上恩荫承袭的锦衣官儿太多,京师之中号称百户不如狗、千户满街走,像张尊尧若不是仗着张鲸的权势外放了南京,在京师他算哪根葱?
而指挥佥事就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堂上官,入白虎大堂议事,得掌朝廷机要,有资格执掌南北镇抚司,以此为基础,对整个大明朝局都可以施加属于自己的一份影响力。
从千户到指挥佥事,是极重要也极难跨越的门槛,门外站着的,看堂上高谈阔论,唯有俯首听命而已;一旦踏入这道门槛,就与往日需要仰视的大人物并肩而立,掌握着那群门外汉的生杀黜涉,享受着他们或者崇拜敬仰、或者畏惧惊骇、或者谄媚讨好的目光。
秦林不仅开复原官,还一举跃过龙门,华丽转身为锦衣堂上官,深谙内情的张尊尧未免心惊胆颤,因为他知道这必须要在朝中有极其可怕的靠山才能办到,秦林和司礼监秉笔张诚交情很好,那么锦衣都督刘守有……
张尊尧不敢再想下去了,大滴大滴的冷汗从两鬓落下,沾湿了领口。
至于鹿耳翎就更不消说,早已面色如土,对他来说,锦衣卫指挥佥事简直就是九重天上的大人物,随便挥挥手就是雷霆万钧,叫他这种小人物粉身碎骨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呀!
所以鹿百户只能瑟缩着身子,暗暗挪动着往后退,同时心中默念:秦长官秦爷爷,千万别看见我,您老人家春风得意,把我这小人物当个屁给放了吧!
秦林似乎并不准备打击报复,他只是高高捧着圣旨,摆出副公忠体国的架势,高声道:“皇恩浩荡,不以本官年轻识浅而加以重任,本官感激涕零,今后唯有戮力王事,竭诚尽忠。本官不日就要赴京上任,望列位弟兄在南京仍秉承旧旨,执干戈以卫社稷,替大明朝诛戮奸邪!”
底下轰然叫好,陆远志最是秦林肚里的蛔虫,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率先跪下行了庭参:“属下锦衣总旗陆远志叩谢长官教训,永志不忘!”
众官校登时醒悟过来,轰的一下全部跪拜叩谢,别看秦林平时嘻嘻哈哈的,人家官衔摆在那儿呢,谁敢怠慢?
鹿耳翎是早跟着众官校一块跪了,张尊尧稍微犹豫了一会儿,锦衣卫堂下官见堂上官都要庭参叩见的,没奈何,他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
“诸位兄弟何必行此大礼?”秦林笑嘻嘻地,却不是双手往上虚扶叫大家伙儿起来,而是一个个的伸手去扶。
先扶了千户所里面另外一位行事老成、与世无争的副千户,再去扶韩飞廉、陆远志、牛大力、游拐子,接下来是百户、总旗,每扶起一个,秦林就要寒暄几句,若是哪个身上带着战伤,还要细细问他腰腿逢天阴还疼不疼,奇经八脉又该如何调理,说到动情处,甚至假惺惺洒下几滴泪来。
“我靠,咱们长官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啊!”陆胖子捅了捅韩飞廉,几个人笑得嘴都歪了。
秦长官实在太坏了,他在这里磨磨蹭蹭的与众官校东扯西拉,偏偏张尊尧张千户、鹿耳翎鹿百户两位还跪在地上呢!
留在千户所衙门里面的官校,从副千户一直到守门的校尉力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号人,他一个挨一个的去扶,大半天工夫还没把人扶完,张尊尧自始至终跪在地上,尴尬得不行,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
待要继续跪下去,膝盖头都跪疼了,脸也丢到了爪哇国;待要不等秦林扶就自己站起来,又违了锦衣卫的规矩,恐怕秦林又出什么幺蛾子,这南京千户所的官校都向着秦林,他张尊尧可不敢冒险哪。
“罢罢罢,韩信能忍胯下之辱,老子跪了又如何?”张尊尧只好这样开解自己,殊不知在官校们眼中,他根本不是韩信,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鹿耳翎倒是不怎么在意,在他这种天生贱格的家伙看来,多跪几下如果能消了秦林的气,从此平平安安,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秦林真的会这么便宜他吗?
张尊尧牵涉到司礼监张诚和张鲸的明争暗斗,和秦林本来就立场不同,倒也罢了;鹿耳翎前段时间虽被秦林整得很惨,但秦林并不是没给他机会,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计较,总算大人不计小人过了,偏生张尊尧一来他就上赶着巴结讨好,一门心思和秦林作对,这种烂货如不惩戒,咱们秦长官可真成烂好人啦。
“起来,都起来吧!”秦林等跪着的只剩下十多个人,才双手虚抬,叫众人都起来。
“呼……”张尊尧和鹿耳翎都同时长出了口气,张尊尧或许还羞愧难言,鹿耳翎却是暗叫侥幸。
哼哼哼,秦林嘴角往上弯着,轻蔑地瞧着鹿耳翎,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鸡。
秦长官岂肯轻易饶人?放他们站起来,只因来提鹿耳翎的催命无常已经到了。
一位戴尖帽、穿褐衫、蹬白皮靴的东厂役长,率领八名番子,目不斜视的走进千户所衙门。
张尊尧毕竟是正牌千户,赶紧迎上去问道:“这位档头,到本官千户所有何贵干?”
那役长眼睛一翻,冷冰冰地道:“奉东缉事厂浙江领班霍大人之命,查贵千户所有一员鹿耳翎鹿百户,乃是办事得力的干将,特将其调往浙江厂内奉职,调函已发往南镇抚司,这里是东厂驾贴,请千户长官验看。”
素来厂卫一体,东厂的属官有掌刑千户、理刑百户各一员,由锦衣卫千户、百户来担任,称贴刑官。中层官员有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由锦衣卫拨给,具体负责侦缉工作的是役长和番役,这些人也是由锦衣卫中挑选的精干分子组成。
一般说来,东厂的权势比锦衣卫更大,所以锦衣卫对调入东厂都是非常欢迎的。
但鹿耳翎听到这消息,登时就吓得魂灵儿飞在九霄云外,很早就知道东厂霍领班是秦林一党,他被调过去任职,这条命还能保得住?当下就想脚底板抹油,开溜。
偏偏陆胖子笑得脸上肥肉直抖,一把扯住鹿耳翎:“恭喜恭喜,鹿长官调入东厂,将来可得关照关照咱们老弟兄!”
那东厂役长就知道这位獐头鼠目的老兄是正主儿了,手一挥,番子们鹰拿燕雀般捉住了鹿耳翎。
“鹿百户,霍领班还在浙江恭候大驾,咱们这就走吧!”东厂役长皮笑肉不笑,目光阴恻恻的在鹿耳翎脖子上转了一圈,后者已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不由自主地抖起来,浑身上下犹如筛糠。
这才是秦林真正的安排,他替鹿耳翎安排了一个绝好的去处,阴曹地府。
来得快去得也快,东厂番子把鹿耳翎“请”走,秦林则笑嘻嘻问着张尊尧:“张千户啊,你看庚字所的鹿百户高升东厂,这个……”
“还是……还是韩飞廉韩百户回原任吧!”张尊尧垂头丧气,直如斗败了的公鸡。
第341章 南京,再见
秦林刚回到自己家,荣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消息便迅速传开,阖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尤其是陆胖子眉花眼笑,一张大嘴口若悬河,吹得神乎其神,好像秦林不是去做指挥佥事,而是成了当朝首辅似的。
就连徐辛夷都酸不溜丢的来了句:“啊哈,锦衣堂上官位分可不小了,不仅出入白虎大堂,还能封妻荫子呢!”
青黛大眼睛忽闪忽闪,有些不解:“怎么了徐姐姐,好像你不太高兴?”
“小傻瓜!”徐辛夷伸出手指头把青黛额角点了点,恨铁不成钢地道:“秦林既是正四品指挥佥事,只要报上朝廷,你也有恭人的命妇诰封呢!姐姐我是不在乎的,反正……反正你可得小心,别被人夺了去!”
青黛掩着口吃吃地笑,什么诰封她完全无所谓,只是觉得徐辛夷的反应实在很有意思,“嘻嘻,徐姐姐不在乎诰封,青黛也没必要啦,如果紫萱姐姐喜欢的话,就让给她咯。”
徐辛夷哑然失笑,想想也觉着自己说的没道理,身为国公之女的自己就不怎么看重四品诰命,难道相府千金张紫萱还希图这个?
“傻蛋!”徐辛夷像个坏坏的教唆犯,恐吓着可怜的小青黛:“张紫萱不嫁倒也罢了,要是肯嫁给秦林,一定不会做平妻,把你正妻的位置夺了,教你做平妻,天天欺负你,叫你成天做粗活,不给你吃饱穿暖……”
“我瞧紫萱姐姐没那么坏……”青黛是说什么也不肯信的,她小脸变得皱巴巴的,困惑地道:“而且现在青黛是正妻,也没叫徐姐姐做粗活,不给你吃饱穿暖嘛……嘻嘻,怎么可能?就算打架,我也打不过姐姐呀!”
徐辛夷以手加额,有种抓狂的感觉,挑唆青黛建立统一战线对付张紫萱的计划,还没开始就面临夭折。
且不提徐大小姐怎么继续努力,另一边徐文长又把秦林拉到书房,详详细细地看了圣旨,最后双手一拱:“恭喜长官得以扶摇直上不过以老头子所见,恐怕赴京之后还有隐忧。”
秦林眉头一挑,便问他是为何。
徐文长老脸笑得像朵菊花,“算日程,就知道圣旨发出时,长官您同日迎娶娥皇女英的风流韵事还没传到京师,不知将来张小姐得知此事,是否醋海兴波?江陵相公又该如何?”
秦林摸了摸鼻子,有点不确定:“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本官和江陵相府之间仍以政治同盟为主,儿女私情还在其次,本官和张小姐实系肝胆相照,并无瓜田李下。”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林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固然和张紫萱没像徐辛夷那样开个玩笑就胡天胡地,可也不是随便能一推三六九的。
嘿嘿,当初叫你别意气用事,这会儿心头没底了?徐文长拈着灰不灰黄不黄的山羊胡须,瘪着嘴连连冷笑,又道:“长官可知这赏授的世袭锦衣总旗是个什么意思?”
秦林挠了挠头皮,对这个确实不大明白,他也算脸厚心黑手腕辣、又仗着精湛的刑侦技术,一路走到锦衣卫指挥佥事的位置,但大明官场上的弯弯绕,还真不像老滑头徐文长这么门儿清。
徐文长眼睛半眯起来,揪着胡须慢慢地道:“别的什么,老头子也不敢乱说,只知道江陵相国的四儿子张允修科举无望,便恩荫了世袭锦衣千户,那么,请长官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