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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公鱼心头大定,就准备招呼人把陈皮匠押回去大刑伺候。
秦林愕然,他还有几句话没说呢,这才想起在古代审案是不需要严格充分证据的,只要犯人的嫌疑足够大,官府便可以施行拷打求取口供,到时候诸般刑法一用,不怕陈皮匠不乖乖招认。
不过秦林并不喜欢这种方式,他干咳了两声,止住抖着铁索准备上前捉拿人犯的崔捕头,拿着七星剑问陈皮匠:
“以你的收入也不应该有这柄价值不菲的宝剑,我看缝隙处有些许水锈,想来是你无意间从江中捞出来的吧?你见这宝剑森寒能卖不少钱,可惜剑鞘朽烂、剑格锈蚀,所以磨光之后配了新的剑格和剑鞘,本来是准备高价出售的,因杀人之后想嫁祸道士才扔在此处。你自己是皮匠,剑鞘必定是亲自动手做的,但剑格上的鎏金你做不出来,必定是去金银铺子找人加工的。我想,只要拿着这柄剑,到蕲州城的金银铺子一家家挨着问过去,一定会有一家认得这柄剑,认得这个鎏金剑格,也认得持剑之人吧!”
陈皮匠惊恐欲绝地看着秦林,就像看见活鬼一般,喉咙口咯咯地响着,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心防已被彻底击溃了。
老半天陈皮匠缓缓坐倒,长声叹息着承认了罪行。
作为鳏夫的他一直觊觎邻家的马唐氏,心知她丈夫常年在外跑桐油生意,这少妇多半寂寞难耐,所以早晨在村口看见马家老两口走亲戚去了,便跑到马家纠缠马唐氏。
不料马唐氏十分贞烈,三句不合就大声斥骂起来,陈皮匠心下发慌,一时恶念陡生,摸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朝马唐氏乱刺,之后匆忙逃出马家。
正巧牛扁毛也从外面经过,陈皮匠知道如果就此案发自己铁定被怀疑,就抢先声张起来,装作与牛扁毛同时发现的案情。
之后听得村中人议论早晨有道士在马家吃饭,他又想到前些天从江中捞出一柄七星剑,配了新剑格、做了新鱼皮剑鞘准备卖个高价,岂不是嫁祸与道士的绝妙道具?
虽然宝剑价值不菲,现在为求脱罪也顾不得其他,陈皮匠悄悄回家把宝剑取来,趁人不注意朝马唐氏尸身刺了一剑,然后扔在西偏房床下,故意叫牛扁毛发现。
“可惜,什么都瞒不过你,他妈的好像你就站在旁边,瞧着老子杀人、扔剑一样!”陈皮匠万分懊恼地瞧着秦林,这个揭破他罪行,把他送进地狱的索命阎罗。
哗啦一声响,崔捕头领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捕快,把铁索子套到陈皮匠脖子上,催促道:“不要废话,有什么留着公堂上去说。嘿嘿,要识趣的就老实认罪,秋后不过当头一刀,不识相的话,咱们也有的是办法招待你!”
捕快押着陈皮匠离开,外面等消息的村民喧哗一片,七嘴八舌地问案情。
张大老爷上前几步,朝秦林拱拱手,似乎想说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这腹黑男心如明镜,招牛大力过来耳语几句,牛大力匆匆出去,片刻外面老百姓就一迭声地喊“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明镜高悬”……牛大力把破案的功劳全归于张公鱼张大老爷了,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内情,只要案子破了就高兴。
张公鱼喜得眉花眼笑,搓着手直夸秦林够朋友。
这时候地方承平已久,有了人命案子往往要被当地的说书先生编成段子来讲,这人命案子两个时辰不到就破了,传扬出去于他张大老爷的官声极有好处,将来离任地方缙绅送万民伞也有个由头,面上极有光彩,更何况黄州府和湖广承宣布政司给他三年一察的考语上必定有“断案明白”这一条,岂不快哉?
张公鱼为人果然大方,按例抄没陈皮匠家产赔给马家,还自掏腰包赞助了二十两烧埋银子,弄得马家老两口涕泪交流,口中唠唠叨叨的直念“青天大老爷公侯万代”。
高兴之际,张公鱼对秦林是赞不绝口,又朝石韦道:“天子亲军果然与别处不同,贵衙门有这等少年高手,本官始信了甘罗十二岁拜相的故事。”
石韦剑眉一挑,奇道:“噫,他不是我们锦衣卫的人,难道……你也不认识这位秦公子?”
两人闹了个大眼瞪小眼,都以为是对方认识的,结果闹半天才发现是个误会。
秦林这才施施然一揖到地,不亢不卑地道:“晚生秦林,是大老爷治下百姓,现为蕲州城中李氏医馆弟子。”
第026章 宝剑赠英雄
听秦林自承是医馆弟子,张公鱼和石韦先是愕然,继而相视大笑:两人都猜秦林是对方的熟人,或为锦衣卫系统的高手,或为荆王系的天潢贵胄,断断没想到他竟是个白丁。
“秦、秦小哥可把本官唬了一跳……”张公鱼指着秦林发笑,对石韦说:“看此子的气度,岂是区区医馆学徒?”
石韦矜持地点点头,作为锦衣卫百户他看人极准,没想到居然在秦林身上犯了错,心下有些不快,好在他身居锦衣百户也非寻常人物,立刻将这一层揭过,面上丝毫神色不动,自与张公鱼说笑。
既是白丁,“秦公子”的称呼就改成了“秦小哥”,但去掉了对秦林身份的猜疑,知道是治下的百姓,两位大人与他言语间反而亲近了几分。
“秦小哥如此本事,在医馆实在屈才了,本官想请你来做个刑名师……”张公鱼说到这里忽然顿住,眉头微微一皱。
他本想请秦林来做刑名师爷的,可转念一想现在的绍兴师爷是个文案老手,往黄州府、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呈送的公文多赖他执笔,于文牍往来、官场规矩之类的极其老练,这些事情实在离不开他。
便改口道:“做个刑房司吏如何?”
石韦喉结处一动,本想说什么的,听张公鱼抢先说了,不禁有些后悔,直瞪瞪的瞧着秦林看他答不答应。
嘶……牛大力、崔捕头、焦仵作等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几名捕快更是窃窃私语:“是司吏,不是典吏、书办?咱没听错吧?”
司吏虽是没有品级的吏员,权力可不小,京师朝廷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地方县衙便有与之对应的六房,中央负责管领一部的大员叫做尚书,地方的主管吏员称作司吏,刑房司吏便是这一州一县的“刑部尚书”。
更何况州衙六房只有主管六房的司吏与副手典吏,加起来总共十二人是经制正吏,除此之外近百人的书办、帮差都是非经制吏,经制正吏名字要上报户部备案,将来熬资历还有资格升做主簿、判官、推官、同知等佐杂官,而非经制吏只能伸手捞点陋规常例,没有机会升官,前程上与经制正吏是天地悬隔。
张公鱼开口就让秦林去做司吏,这不但是经制正吏,还是刑房的主管。州衙里不少书办胡子都白了还没弄到个典吏,他才多少岁就做到司吏?十六七岁就做到司吏,简直可以肯定十多年后会成为七八品的县丞、主簿或者推官,运气好这辈子说不定能以六品的通判作为仕途终点,前途无可限量啊!
鱼跃龙门呐,众人感叹着,张公鱼一句话就给秦林铺下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官场捷径。
那跟来的刑房书办暗叹自己运气不好,刚孝敬给胡司吏五两银子求他关照,这下胡司吏被张大老爷一句话免了职,那五两银子只好算填了狗洞;好在新司吏就在这里,回州城这一路上抢在众人前面多巴结巴结,说不定将来还蒙他另眼相看呢?
崔捕头为人精明,听话听音好像知州大老爷最初还想把刑名师爷的位置送给秦林?那可就更不得了啦,司吏是知州的下属,师爷则称幕友,与大老爷的关系介于朋友和宾客之间,如果说六房书吏是中央六部尚书在地方的影子,那么师爷在本官任上就近乎于朝中的太师、太傅。
这个年轻人不得了!崔捕头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对秦林客气点,说不定将来自个儿的饭碗就捏在人家掌心里面呢。
众人艳羡的目光,聚集在了秦林的脸上。
出乎意料,他竟然没有和别人想象的一样,忙不迭地打躬感谢知州大老爷的青目,反而垂下头思索着什么。
“快答应啊……”陆远志在身后拉了拉他的手臂,小胖子比他还急:“秦哥,你才十七岁,要是现在做到司吏,过十多年熬资历,三十多岁一个七品推官是妥妥的了!”
大明朝进士出身的正印官们可以吟风弄月,佐杂官则有忙不完的公事,所以年富力强的升职就快,秦林如此年轻就以司吏做起,可以说十年之后一个正七品的位置是十拿九稳的。
秦林抬起头来,眼神竟是分外的清澈明净,他恭恭敬敬地朝张公鱼拱手为礼,回答却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多谢大老爷垂拔之恩,不过晚生年轻识浅,还想在医道上多历练几年,所以还请大老爷收回成命。”
石韦却是暗自松了口气,低着头盘算着什么。
张公鱼吃惊不小,盯着秦林看了片刻,待见秦林目光毫不躲闪,神色不亢不卑,他才确认这并非假意推诿。
“年轻人果然志向远大,吏员出身虽能做官,终归不是清流正途,难怪秦小哥瞧不上眼。你们湖广之地人杰辈出,贵乡党江陵张公居正,以二甲进士出身,现居宰辅之位持正柄衡匡扶朝纲,可谓珠玉在前,你自然要见贤思齐了……”
张公鱼会错了意,见秦林气质英华内敛,俯仰之间颇有气度,还以为他是个饱学书生,因为张大老爷自己是三甲进士出身做的官,所以分外欣赏,言语间恨不得收秦林做门生似的。
这位大老爷本有些糊里糊涂的,也不去想想秦林若是想走科举的路子,何必待在医馆?应该考了秀才去州学府学读书啊!
他自说自话的,忽然想起湖广巡抚顾璘给青年张居正送腰带的美谈,立刻把自己的银钑花腰带解下来送给秦林:“提到见贤思齐,本官想起顾阁部赠张江陵犀角带的掌故,所谓见贤思齐嘛,本官也要奖励后学,喏,这条腰带便送与你了。呵呵,区区五品官的银钑花腰带将来只怕还配不上你的功名,要系金带、玉带哩!”
秦林只觉好笑,自己一手字和鸡抓狗刨差不多,古文功底也不行,要考进士恐怕考到范进中举的岁数也是白搭。
不过张大老爷既然如此热情,他也却之不恭,再三致谢后收下了银鈒花腰带。
这下子更不得了,从崔捕头开始一干人等全对秦林另眼相待,要知道张公鱼虽然昏庸颟顸,却是科场上的常胜将军,三甲进士出身,他既然说将来秦林要考进士,要做大官,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唯楚有才,湖广人考进士在朝中做大官的可不少,现在的朝中第一人,万历皇帝呼为“太师张太岳先生”的张居正,就是嘉靖丁未科进士,湖广江陵人!焉知今天的这个年轻人,不是数十年后的又一个张居正?
人们瞧着秦林的眼神变了,就连崔捕头都不敢与之直视。
石韦则甚为惋惜,暗自思忖道:“本想邀这秦小哥入锦衣卫奉职,也好有个得力手下……老子那群弟兄们都是刀头舔血的人,这般有心计有智谋的破案奇才却少见得很。”
可张公鱼抢先邀秦林去做书吏,他只好闭口不言,好不容易秦林拒绝了吧,张公鱼又说他将来会高中进士,还解下银鈒花腰带相赠。
张大老爷虽然呆头呆脑的,人家考进士是过来人,石韦为人粗中有细是锦衣卫内的一把好手,大字却认不得几箩筐,自是深信不疑,原本招揽秦林的话也只好吞回了肚子里。
众人艳羡之下,只有秦林本人哭笑不得,不知道说张公鱼这糊涂官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