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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谟哪有不答应的,这就准备把田七爷放了。
不料那白师爷凑到主人耳边,低声道:“东翁且留后路!秦某人自夸能找回漕银,要是他没有成功,东翁如何向朝廷交代?”
陈王谟心头一凛,的确秦林破了案子,查清了漕银神秘消失之谜,他说的话叫人不能怀疑。
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漕银还没有找回来,银子既已在东洋大海上,找回来谈何容易?这可不是有破案的智慧就能做到的!
如果秦林没能找回漕银,漕帮田七爷这边又轻易放过了,岂不是两头落空?
陈王谟立刻改了话头,笑道:“全案水落石出之前,漕帮的嫌疑也没能洗清嘛,秦将军也请放心,本官留田七爷在驻地盘桓几天,绝不至于委屈了他。至于本官军营扣押的几百漕工嘛,即刻就放他们回家。”
秦林点点头,知道陈王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过这五十万漕银干系他身家性命,再劝也是没用,便朝田七爷笑了笑。
田七爷早已铭感五内,他虽是漕帮总甲,又捐着官儿,可真正有实权的老爷,谁不是把他当软面团随便揉搓?像秦林这样一面之交,竟如此回护,这份恩德就非比寻常。
秦林想了想,留下霍重楼,又叮嘱黄公公,让他一定要劝住陈王谟,不要去勒逼漕帮,他这边或五七日,或十来天,漕银便有着落。
张紫萱听了十分高兴,看着秦林的眼神满是欣赏:“秦兄宅心仁厚、悲天悯人,小妹实是佩服的紧。被扣押的数百名漕工得以回家与妻儿父母团聚,那漕帮十余万贫寒漕工也不再担心被陈王谟勒逼赔补漕银,全赖秦兄一力维持。”
听了小妹此言,一向不多话的张敬修也悚然动容,整肃衣冠之后向秦林深深一揖:“家父常言人生在世有小善、有大善,修桥铺路、斋僧济贫,不过小善而已,修齐治平、令天下百姓安乐才是大善,秦世兄所行,正是后者!”
就算秦林脸皮极厚,此时也少不得老脸发红,他倒没想到那么多,只是存着拉拢漕帮的心思,不料却被张家兄妹如此盛赞。
“咳咳,两位张兄,谁和小弟走一趟,或者,有什么相府的信物借我一用?”秦林问道。
张家三兄妹都茫然不解。
有些事情本来就在计划中,秦林也不准备瞒着他们,便将燕子矶之战时那艘神秘的海船,金樱姬房中挂的浮世绘,王本固家里出现的大脚趾与其余四根脚趾分开的夜行人足印,等等线索全说了一遍,最后小声把推断告诉了他们:
这次因为扬州府破天荒的奇寒,对白莲教的计划来说,施把总实际上是被迫提前发动的……再迁延下去锡疫发生、锡锭变色,就会被每日例行检查的其余三名把总看穿了,所以他不得不在离镇江还不远的三湾就提前动手。
一发现漕银失窃,官府立刻用七百里飞骑调兵遣将封锁扬州、镇江两府,五十万漕银不是小数目,重达三万多斤,绝不可能揣在怀里就能带走的;同时解往京师太仓库的官银又是特有的造型、底部打着特别的戳记,不能拿到市面上任意兑换,得重新熔炼才行,显然他们也没有熔炼银锭、就地分散的时间。
那么白莲教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勾结金樱姬为首的海盗,在镇江府用锡锭替换银锭之后,立刻把银锭装运出海。
只要到了茫茫无边的东洋大海之上,就是大明帝国鞭长莫及之处,这五十万漕银就算稳稳当当装进腰包啦,从容不迫地把五十两一锭的大官银熔炼成小块的元宝、细丝锭子,就完成了洗钱的工作,可以大大方方拿回朝廷治下使用,收买官吏、筹措粮草、购进兵器盔甲,再方便不过了。
由此看来,被劫漕银十有八九还在金樱姬一伙手中,现在就是怎么想办法让她吐出来了。
张紫萱心念电转,一语道破了关节:“当年汪直因叩请朝廷开放海禁,而被诱捕诛杀,秦兄料定对方存着同样的心思,所以要以家父的名义取信于人,对吧?”
秦林点头称是,心道:此女生着颗七巧玲珑心,当真什么也瞒不过她。
“那金樱姬生得可是妖媚动人?”张紫萱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秦林一直不知道那夜是可怜的徐大小姐顶替了金樱姬,他心头有鬼,支支吾吾地道:“呃,这个,怎么说呢?哈哈……”
“那么,小妹就随秦兄走一趟吧!”张紫萱抿着嘴儿轻轻一笑,拢了拢被北风吹乱的青丝,已然风情万种。
“不可!”张敬修疾言厉色地叫道。
“万万不可!”张懋修干脆把妹妹肩膀捉住了,“我去就是。”
“好了啦,两位哥哥,听说是那秦淮河上的名姬,你们就动心啦?当心回去我那两位嫂子不饶你们!”张紫萱促狭的眨了眨眼睛,又扯了扯秦林的胳膊:
“那五十万漕银关系十余万漕工的福祉,也是家父与满朝官员、大明百姓整整大半年辛苦所积的结余,更成为迂腐之辈攻击一条鞭法的靶子……秦兄,你说当年汪直一介海商,肯为了率麾下归顺朝廷、开放海禁的事情冒死到宁波商谈,难道小妹就不能去镇江,会一会那位妖媚迷人的金小姐?”
第184章 所谓倭寇
天色已晚,秦林和张紫萱、霍重楼等人在瓜州镇歇息一夜,再次渡过长江来到镇江府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
镇江知府早已望眼欲穿的等在大堂上,案子也不问了、状纸也不接了,在公座上坐立不安,待衙役回报秦林一行人来到,他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嗖的一下蹦起来,一溜烟的小跑到衙门口降阶相迎,满脸堆笑地道:
“秦长官,卑职按您的吩咐做了,果然有位来历不明的外路客人空着手来问,卑职已好好招待,让钱谷师爷陪着坐在二堂上了。”
秦林笑笑,便让知府头前带路。
大明朝到了万历年早已是文贵武贱的格局,锦衣卫实权虽大,也没有正五品知府替从五品副千户带路的道理,偏偏秦林说的自然而然,这镇江知府也觉得分属应当,像门下走卒一样控背躬身在前领路。
霍重楼在后面看得羡慕,东厂司房虽能吓唬不少商民百姓和低级官员了,但离秦林任意喝令知府的“境界”,还差得太远啊!心头不禁寻思:要是秦长官做了东厂督主,在他手底下办事那该有多爽快?
看看笑靥如花的张紫萱,霍司房又叹了口气:可惜历任厂督都是皇宫大内的公公,呃……就算朝廷有意重用,恐怕秦长官也舍不得身边这位美娇娘吧!
霍重楼胡思乱想的时候,秦林已跟着知府走到了二堂,衙门大堂是审案的,后面一进的二堂才是会客的,果然有位高颧骨、细眼睛、大饼脸的老兄等在那儿,旁边钱谷老夫子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见东翁进来,钱谷老夫子就站起来拱拱手。
镇江知府则替秦林介绍:“这位权正银权先生,自称是海路上的大药商,江陵相府要的那几味药他都有;权先生,秦将军乃锦衣卫的少年英雄,这次便是他老人家替相府采买药品,您二位多多亲近。”
权正银眯着眼睛打量秦林,本来就小的眼睛几乎成了道细缝儿;秦林也观察着他,虽然五官相貌和中国人相差无几,但细看仍有些不同,心头立刻浮现了“高丽棒子”四字。
“秦长官是要替相府办药,不知道需要的量大不大?”权正银试探着问道。
秦林笑笑:“五十万银子可以现付,有多少吃多少。”
权正银闻言一怔,绿豆眼睁得有黄豆大了,看看镇江知府和钱谷师爷两人,闭着嘴不说话。
秦林做个手势,知府立刻讪笑着把师爷带走了:“您二位慢慢谈,卑职还有些许庶务要办,恕不奉陪。”
这两位一走,权正银霍地一下站起来,盯着秦林,气势汹汹地问道:“你那求药的告示,可曾说张太岳有意替五峰先生平反昭雪?你只是锦衣卫副千户而已,和江陵相府又有什么关系?”
“不要激动嘛……”秦林好整以暇地端坐太师椅,做个手势示意权正银坐下慢慢谈:“本官和江陵相府的关系自不必言,你只需要知道这位张小姐便是太岳先生的掌上明珠,这就行了。”
张紫萱嫣然一笑,她仍穿着男装,但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看出是位天姿国色的佳人,只见她从腰带上摘下一物,轻轻抛给了权正银。
那是只小小的牙雕印章,雕刻极其精美,上面印文是“风云际会”四个字,牙章侧面则刻着“尚宝监奉敕御制”、“钦赐元辅少师张先生”字样。
权正银浑身一震,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双手捧着把牙章递还张紫萱:“果然是当今执政首辅张先生的千金,小国之人不识真容,失敬、失敬!”
秦林笑笑,“那么,权先生也该实话实说了,既然看懂了我的药方,你的身份也不应该是什么秘密吧。”
权正银肃然正色道:“不瞒秦将军、张小姐,权某正是五峰船主汪先生麾下!”
听到这里,陆胖子忽然一拍脑门:原来是这样啊!
秦林那个药方,铁洗帚、沙苑蒺藜、驼峰油、五味子四味药的名字,各取“洗”、“苑”、“峰”、“五”四字,改一下顺序便是“五峰洗苑”,也即是“五峰洗冤”。
又说是江陵相府求购药材,尽人皆知当年抗倭大帅、名将胡宗宪因为招抚汪直的事情受了朝野一片攻讦,尔后又被诬为严嵩一党而下狱,冤枉死于狱中,是隆庆年间张居正一力主持替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
这两件事连起来,意思便是张居正有意替汪直平反,或许别的人无法理解其中含义,但金樱姬一伙汪直余党,只要看见了告示便一定能懂。
秦林没有料错,金樱姬等运走漕银之后,仍留着暗桩在镇江、扬州等处打探消息,镇江知府把告示往码头、大堤等处一贴,立刻就被他们发现了,金樱姬当即派权正银前来打探消息。
“权某只是个走卒,张相爷若真有意替我家老主人平冤昭雪,秦将军若是想讨回五十万漕银,我家主人仍在江上恭候商谈,不揣冒昧,请各位往江中一叙……”权正银深深的施了一礼,又笑道:“我家主人说,和秦将军是金陵天香阁的故交,彼此要好,还望秦将军不负佳人之约。”
秦林干咳了一声,陆胖子、韩飞廉几个捂着嘴直乐。
而张紫萱把他剜了一眼,笑道:“没想到,秦兄倒是交游广阔啊。”
她声音清脆动人,容貌妩媚明艳,可众人听在耳中,都感觉到了浓浓的酸味儿。
“咳咳,咳咳!”秦林的咳嗽好像更严重了。
……
镇江码头下游三里,一处浅水湾子里停着一叶扁舟,秦林等人乘上去,早有三名船夫等在船里,登船之后立刻摇橹如飞,沿江直下快如奔马,不消片刻就走了二十余里水路。
江面也遇到许多巡哨的水师战船,却没有哪一艘来管这小船,完全视而不见,间或有战船前来问话,这边将一面小旗子挥舞几下,那战船就不闻不问自己开走。
霍重楼看得张口结舌,觉得朝廷法纪何至荒废到如此地步?
张紫萱倒是不以为怪,低声赞道:“常听官吏说当年汪直威望大著,人共奔走之,沿海官府、驻军以与五峰先生结交为荣,乃至二十年后至今日,犹有余威也!”
别人听了觉着奇怪,作为相府千金的张紫萱并不怎么憎恨汪直,言语中似乎还有赞赏之意。
殊不知张居正招抚俺答汗时,便和胡宗宪招抚汪直如出一辙,同样中外清流皆曰可杀而力排众议实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