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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身着阿拉伯长袍的法索端着一只银制托盘,步履从容地从食物调理室出来,足下一双擦得晶亮的尖头皮鞋磨踏着波斯地毯。
法索爬上二楼,左转朝回廊而去。回廊尽头站着另一名身着阿拉伯罩衫的巨人,他的身材壮硕魁梧,黑黝黝的眼神透着冷漠与不信任,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交叠在起伏的胸膛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北极冰山。
照理说,法索应该已经习惯阿里傲慢与怀疑的态度,但对阿玛济德殿下忠心耿耿的人又不只阿里一人,身为殿下的更衣仆与厨子的他,也是极尽所能地克司其职。
不管在宫内或出门在外,最先用银匙尝菜肴的是他,可不是光有副中看不中用身段的阿里。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法索认为他的忠诚度虽不能比天齐,亦绝不在阿里之下。
哈!一只哈巴狗,汪汪!站在大门口,汪汪!眼睛黑黝黝,汪汪!想吃肉骨头,汪汪!法索在心里唱着,人也来到阿里的面前。
“亲爱的阿里侍卫长,小的已为殿下和你调理好早餐了,请挪一步,容许小的进这扇门,以便伺候殿下进食,并为他更衣。”
阿里冷冷审视法索,知道道狐假虎威的小子又在心底消谴他。“把食物搁着就好,殿下昨天疯狂一夜,今早没心情吃东西。”他依旧板着脸。
法索的眉纠结成一直线,狐疑地盯着阿里。“但是殿下从公园跑马回来,肚子一定饿了,不吃东西哪有体力搭飞机。更何况,机上的料理殿下又吃不惯……”
“少啰唆!殿下说过不要人打扰,更何况跑的是马,可不是殿下,你如果光想到体力的问题,该先去喂马吃草!”
“阿里!我警告你,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同时不要以为拿枪的人就可以藐视拿菜刀的人,我们是同等地位,你的身分并没有比我高多少。”
“是吗?”阿里冷嗤一声,低头在法索的额前喷气。“我从没想到身分及阶级问题,只注意到身高和吨位。现在,你这个矮鬼把饭菜搁着,收拾你自己的行李去!”
“哼,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我转身之际干出什么恶毒的事来。”
阿里闻言,鼻口翕张,活像一头喷气的牛。“不服气,那你就留下来。”
于是法索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两膝盘起,将托盘褫在怀中,打算坐到殿下需要他服伺为止。“我跟你说,殿下不出来,你也没得吃。”
“我可是乐得不用吃笨鹌鹑煮的鸟食。”阿里哈哈一笑,撂下一句。
“你这个缺德鲨!”法索恨得咬牙切齿,头一撇懒得理他。
门外的气氛虽是乌烟瘴气,却没干扰到卧室里的主子。
十分钟前,阿玛济德刚从海德公园溜马回来,一人寝室就掩上房门将阿里挡在门外。他将白袍一掀,不顾一身的汗水淋漓,只着马裤,曲肱而枕地横躺在纯白的大床上。
其实严格说来,他并不是独自一人待在房里,床上还有另一个人陪着他。这个人被安置在他的胸前,供他欣赏、品玩。
“你为什么不说话?”
阿玛济德忘我地凝视躺在白丝床单上的一张照片,那是自一桢绰约多姿的东方仕女图翻拍下来的。照片里的女人有双大而灵活、黑白分明的杏眸,眸子上方两道柳眉像是东升的月芽儿,一头如云的黑丝绸缎顺着她的背脊而下。她穿着传统中国服饰侧身而立,娉婷飞舞着水袖的样子像是一尊羽化的凌波仙子。她美得太不真实了,几乎让阿玛济德要去否认她曾经存在过。
阿玛济德悠然叹了口气,身子一旋平躺在大床上,心里诅咒,又是这样一个令人精神充裕的早晨。
今早,被啁啾的鸟儿吵醒,他发现自己穿着黑色大礼服平躺了一夜,才记起昨天是月圆之夜。
其实月圆夜,受潮汐的影响,人的心情不定是挺平常的,但为什么他偏偏会染上这种怪习惯——每逢月圆之夜,不论他身处何处,都会神志不清地做出一些荒唐事,一直到月亮升至中天,他才会停止“夜游”。
听起来有点像灰姑娘的男性版本,不过灰姑娘比他幸运,还能知道她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而情况之于他,好比有人将他讯忆里的一小片段抹成白色,即使把脑子撬开,也还是记不起任何事。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十五年。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发病时,带给家人的麻烦情况。
那时他人在祖国巴林,刚满十八岁不到十天,第一个“白色”月圆夜就在大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了。
那晚大伙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可能连警卫也不例外,直到入夜后,从他房间外的走廊传出一阵女人尖叫,才把昏睡的父亲、母亲与一干兄弟姊妹震醒。
根据老三吉夏绘声绘影的描述,那时他抱着五十来岁的老嬷嬷要从三楼走廊上的拱形阳台跳下去,还大声喊着想跟她同归于尽。
当时,闻声而至的四兄弟一齐涌上,用力抱住猛烈挣扎的他,才暂时稳住情况。
所有的侍卫瞪大眼睛盯着混乱的局势,唯独见习侍卫阿里大念真主阿拉之名,以迅雷之速冲向前,朝他的下巴重重地挥了一拳,趁他茫然之际救走老嬷嬷,再用绳索将他五花大绑,送上床。
隔日,他一觉醒来,发现手脚被缚,以为有人恶作剧,气得大声咒骂耶个绑他的龟孙子。
家人问他可记得昨夜的种种。当时的他完全不知道家人说的种种所指为何!
于是大伙就把他当成情绪不稳的青少年看待,半句话也不敢透露。
不料,隔了一个月,他又半夜下楼,冲到外面的广场上,抱起美女石像,大剌剌地绕着水池旋舞起来,把守夜的士兵吓傻了。
因为那个石像起码有七十来斤重,而据目击者指出:“阿玛济德王子却好像抱着一个保丽龙娃娃似地在跳舞!”
接下来的三个月是每下愈况,而他仍被蒙在鼓里。
终于第五个月圆夜时,他不请自入地闯进了沙乌岱的寝室里,二话不说地把熟睡在沙乌岱怀里的情妇揪下床,大骂她竟敢背着他偷人,而且当场就要强暴她。
沙乌岱忍无可忍,顺手拿起软鞋就往他的脑门猛敲下去,才没让他铸成大错。
好险,沙乌岱还没成亲,否则他就得背上欺凌兄嫂的恶名。
隔日,沙乌岱火冒三丈地把睡得跟猪一样的他拖到父王的面前,要大伙正式这个问qi书+奇书…齐书题的严重性,否则再姑息恶习,他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
哈法利觉得沙乌岱说的有理,特别从欧美延请研究此怪症的心理专家及生理医生,以诊断次子的毛病到底出在哪儿。
诊断结果是——发育期间,贺尔蒙顿增所产生的性机能过度亢奋。
医生打包票,过了青春期、交了女朋友后,可望恢复正常。大伙闻言松了一口气。
未免也太扯了吧!阿玛济德想,总不会每次月圆时他才亢奋得起来吧!
他本人对这个理论嗤之以鼻,其他兄弟则是忍俊不住的爆笑出声,尤其是吉夏,他得意洋洋地一口咬定,全是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女人,才会在睡着时跑去找别人的女人。
至此,每到月圆夜,只要阿玛济德人在宫中的话,整座行宫就进人戒严状态,识相的人无一不将房门上锁,紧闭窗户,以防平素温顺有礼、博学多闻,又不近女色的他摇身一变,成了谑浪笑傲的“狼人殿下”。
不过有么做不但没让阿玛济德的日子好过些,反而处处受到家人的迫害。
因为上从父王,下至未成年的弟弟们,一旦闲下来没事可做时,就帮他钓马子,从中东一路钓到欧洲,再从欧洲一路钓到美洲,为的就是希望能钓到一条他中意的美人鱼。
只不过人的个性是很难改造的,尤其要他在理智的情况下跟个毫无感情基础的女人做爱,无异做了一桩不可饶恕的罪恶,于情于法,都不见容于阿拉的法则。更重要的是,阿玛济德不认为自己能再面对他的画中仙——月光。
不过,月圆夜是他的弱点不容他争辩,尤其对方在暗他在明,他根本无从了解自己的行为差异究竟有多大。
他甚至拜托阿里,无论如何都要看牢他,若有必要时,甚至毒打他一顿都无所谓。
刚开始阿里还能勉强应付,但是当他再度回到欧洲念大学,一切都超出人为可以控制的范畴了。
他开始和阿里斗智,不仅口气、态度丕变,连作怪的方式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单纯,他变得喜爱作弄女人,喜欢看她们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之下,而且最令他兴奋的是见那些女人被他耍弄的丑样。
为了研究自己,阿玛济德连着三天窝在图书馆找资料,甚至要求阿里用摄影机在他发作时拍下一切所作所为,好让他研究自己的行为模式,或者该换另一种说法,研究另个潜伏在他身体里的陌生人。
阿玛济德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坐在黑暗的放映室里,看着萤幕上的主角如何引诱、勾搭陌生女人,如何把她们哄得欲仙欲死,如何让她们陷入自己的情欲纠葛,最后,如何冷酷、不带一丝犹豫地甩开她们。
至此,他不得不承认,他,阿玛济德.哈利法,巴林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有着双重人格。
然而研究归研究,到目前为止,他已三十三岁了,另一个不受他意志控制的人仍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邹妍拉着一只中型旅行箱,在拥挤的杜拜机场的转机人厅里张着大眼四处寻找空位,好让自己站了一个多小时的腿休息一下。
好不容易瞄到对角的长椅上有两个阿拉伯人站起来准备离去,她的精神为之一振,急如星火地拖着旅行箱奔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二屁股坐了下去。
不到十分钟,披着长罩衫的男与女在她眼前走经时,不时投给她异样的眼光,这让她全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拉长颈子,小心冀翼地环顾四周。
原来,穿着长裤套装的她竟不知礼数与轻重地坐进了青一色阿拉伯男人的世界里,他们的眼神虽无敌意,却强烈地透露了“非我族类”的讯息。
邹妍顿觉自已被异国风俗强迫玩着大风吹!
大风吹。吹什么?吹两腿套着裤子的人。好不容易占到了位子,却被文化禁忌这个无言的裁判给踢下了椅。
冤是不冤!
不过,她还是识相地摸摸鼻子站了起来,再次拖着旅行箱去找下一个合乎社会规范的“萝卜坑”蹲。
这次她决定把眼光放得更大、更远些,一路略过大厅,飞过百来个蒙着睑罩的女人和带着毛呢帽的男人,最后落在远远一隅的小沙发上。
那小沙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足以挤下五个人,现在却只坐了三个浪费空间的大男人,每个男人的中间还有空隙,六条腿大刺剌地张开着,与同伴膝碰膝。
左侧的大块头和中间的瘦皮猴正歪头闭口养神,而坐在右边、一头埋进摊得大开的报纸里的男人则突然阖起长腿,妀变姿势,跷起二郎腿来了。这样,他旁边就多出了一个空位了!一个空位!
这回她不敢贸然上前,暗地里观察一阵子。她注意到那三个男人都穿了西装,而且头上没戴任何白布料。
这是不是意谓着:他们比较好商量?
想到这里,站了足足两个小时的腿又开始麻了起来。
最后,她将牙一咬,告诉自己,不管了!你就坐下去,宁可被人瞪上半天,也不要让萝卜腿有翻身的机会!
于是,她壮足胆,细长的腿儿一迈,飞也似地朝那个位子飘去,同时一心冀望别再被人捷足先登。但当她真的走到位子前时,又犹豫地停了下来,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