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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
“出去!”
“妈,”雨萱的语声噙着泪。“我很抱歉。”
雨萱神色黯然地走出秘室。不安感伴随而来,母亲的怒气只怕消不了,雨萱怕就这样失去了母亲。
过了二天,何玉姬却将她找了去。
房里有只铁桶,雨萱亲眼瞧见烈火窜起,当着她的面,画像被火舌吞没了。
“妈,你怎么……?”
“你去把窗户打开。”
秦雨萱照着做。这久不见天日的房门终于有了光与热,及新鲜空气。
何玉姬将自己埋入沙发,愣愣的望著“她”被烧成灰,良久不发一语。
秦两萱突然发现,母亲真的老了,头上竟有这许多白发,不加染黑愈见苍老,显得一脸的细纹如刀刻般明显。
仿佛读出了雨萱的心声,何玉姬拨弄一下发丝,说道:“今早,”声音也是疲乏的:“我照镜子时,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坏了,曾几何时,我失去了娇容美貌,不再光彩耀眼,我也才六十六岁,怎么就这样老了?而她,依然艳光照人,仍旧青春动人,老天爷多么不公平!”
“妈,你还是很刚健的。”
“‘老’字是不许人撒谎作伪的。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事,很多是我那一代女性想也不敢想,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我全办到了,我很骄傲。”何玉姬脸上光彩了点,依稀觉得自己辉煌的时代并未结束,这种感觉是奇妙而振奋人心的。
“是的,妈,我们都以你为傲。虽然有时我们很不听话,让你失望、伤心,但是,我们心底是很明白的,自爸走后,‘千越’若没有你,早给人吞了或垮了。”雨萱蹲在母亲身前,表情是尊敬的:“现在,‘千越’一样少不了你,你烧了画像,赶走心魔,自今而后,更能够大展雄图,让那些以男人为主的企业家瞧瞧,女人照样可以做大事业。”
“不,我累了。”
“妈,别说丧气话……”
“到今天我才省悟,是丝琴在支撑着我,因我对她的恨意,使我变得坚强,使我在面对敌人时能够冷静而残忍。”
“妈,你在说什么?”
秦雨萱害怕起来:妈是不是受了刺激而语无伦次?
何玉姬的眼光却是非常有力,仿佛她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那里一般。
“我知道商场上有许多人嫉妒我,因为我遇上狂风暴雨时,总能掌稳舵,一口气冲破关卡,而有许多人却通不过难关,一个个在我身边倒下去。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这般幸运?你知吗?你不知的!”
秦雨萱屏息以待,她明白此时不宜开口。
“每当我心里不舒服,我进秘室,向‘她’发泄。碰上委决不下的事情,我进秘室,静静望著‘她’,看‘她’笑得那样幸福,永远一派无忧无虑的样子,娇滴滴的就等人来爱,相较比拟,更见出我的狼狈、我的苦痛,我心里就好恨,好恨!我恨啊!……她死了,我拿她无可奈何,只有拿周遭的敌商泄愤,于是我毫不容情的打击他们,要看着他们向我服输,只因她生前常爱说一句话:‘玉姬,你将来一定比男人都强,你又聪明又能干,我是比不上你的。’
是的!我岂能被一个死人瞧轻,我当然要证明给她瞧。”
秦雨萱不禁摇头,“妈,人都死去那样久,还记着做什么?”
“我忘不了,怎么也忘不掉。如果……”何玉姬的眼里同时射出温柔的回忆眼神和残忍的雪恨光芒,两相交集,更是精光四射,震人心弦。“如果当年她是死在我怀里,情况会完全不一样。我们是那么要好,我很爱她,比亲姊妹还要好,无话不谈。但是她不该死在施少波怀里,一千个一万个不可以……”何玉姬红了眼,久久无法平复。
“她父母在晚年生了她,大哥卓荦几乎可以做她父亲,虽然家境宽裕,却没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直到认识了我,像是前世的兄弟或姊妹,今生重逢,一见投缘。自高二起,我们愈发形影不离,时常功课做晚了,就在她家过夜,甚至一住几天。卓荦疼她像疼女儿,名曰兄妹,情若父女,因此也很善待我。当时,常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卓彧……”
“卓彧?‘松筑’的卓彧?”雨萱忍不住问。
“就是他,那时他也十来岁了,好像比我们小了五、六戏,像是丝琴的弟弟,却得叫她‘姑姑’,丝琴也不大认真,常常弄错辈分也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何玉姬突然不往下说,恰似内心有刀切割,疼得她开不了口。
秦雨萱喉头涌起阵阵酸楚,已预感到母亲的可悲。
“再好的友情,也禁不起恋情的考验。”
何玉姬的棕眸闪现出无助的灰暗,昔日强者的表情也消失无踪。
毕业后不久,我由家里安排认识了施少波,彼此都很中意,很快订了婚,预定一等我二十岁便结婚。我因心有所属,较少去找丝琴,她便常来,也和施少波有说有笑。她是很会讨人喜欢的,又被捧惯宠惯,也不避违的说她欣赏施少波,我正不高兴,觉得她也太任性,不顾情面,她却说了怪话:“也不知我有没有福气参加你们的婚礼,我怕要来不及了。”
少波忙问:“怎么说这种话?”
丝琴眼中含泪的说:“我一直不相信命运之说,认为算命的全是胡说八道,但如今不由得我不信。”
我也惊讶的问:“到底怎么了?”
丝琴说:“小时候,听父亲对大哥说:算命的皆言丝琴寿不永,你兄代父职更要多疼她,使她活一年胜于别人活十年。他们不知我也偷听见,后来自然没人再提,我也快忘了,但现在我是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大哥瞒我,可瞒不了天去。”
那是丝琴以前不曾提起的事,她一迳是快乐的,像只百灵鸟,突然谈到生命的极限,像看到自己将死,我们担心的追问,她却转了话题,不肯多言。
那以后,施少波忙碌起来,时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到家里坐坐,丝琴也少来,有一回我去探她,她正躺在床上,也没说生什么病,只说虚弱而已。也是我粗疏,其实只要留意守在床榻的卓彧伤心的表情,和整个卓家沉重的气氛,我也该猜到这病很是严重。然而当时我的心给施少波迷了去,无时无刻不盼望跟他在一起,于是疏忽了友情。
这一日,施少波来了,约我密谈,我心底的高兴难以言喻,他很久没有亲近我了。可怎么……他突然说他不能娶我?!他爱上另一个女孩?!他说了又说,怎也说不完那女孩的好处,还有她是那样楚楚动人,教人心疼、心怜。
记得我很冷静的问他:“她是谁呢?”
施少波没有直接回答:“以后你自然知道,我只请你原谅我。你健康美丽又能干,还有机会找更好的男人,但她不行了,她只剩下短短的数月生命,我要去陪她,陪她走完这艰难的道路,使她有勇气活下去。”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走开。其实我想问他:“我怎么办?怎有脸见人?”
我恨使他变心的那个女孩,她使我变成笑话。我能干?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我的未婚夫丢弃我,选择了只活不过一年的女孩,这是怎样凄惨羞辱!教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成了亲戚间的笑柄,人人怜悯的对象,好强念了许多书又怎样,反而吓跑了男人,听说他现在跟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在一起……我没办法一个个去堵住他们的嘴,只有恨在心里,这股怨气烧得我好痛苦。要是我肯认命,也许事情就不一样了。可叹我的性情似牛般执拗,这情根深种,从此和我一生纠缠固结,再难铲除,变成一生的拖累。
刚退婚时,我不敢出门见人,连丝琴也不见,后来看她许久没来,想到她的病,便走了一趟。至今我还在后悔自己干嘛走那一遭,令心肝撕裂。原来真相教人这般不堪。我看见施少波坐在丝琴床旁,正喂她吃水果,我来了他也不理一下,连丝琴也以坦然的目光注视我,仿佛做错事的是我,一丝儿歉疚、羞窘也无,坦荡荡接受了曾是我未婚夫施少波的柔情蜜意。站在那儿,我自觉像没穿衣服的人,跑了出来,一路哭回家。
“第一次,我发觉自己败得那么惨,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我在学校样样强过她,有什么用?她丝毫力气不费,便打击得我遍体鳞伤,命去了半条。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什么叫恨!”
秦雨萱茫然不知如何排解,只能缓和气氛,说道:“妈,人之将死,性情自然不同,渴望捉住最后的幸福,于是,常人所重视的道德观,在她眼里全不重要了。”
何玉姬呆呆出神,心中只是想着:我何尝没有想过这点?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心平气和却是另一回事,何况她的追求者多得只差没踩断她家的门槛,为什么非是施少波不可?而在她病亡后,施少波也失踪,没几年便听说他客死异乡,不也是丝琴害的吗?
“雨萱,你也是女人,长得也不差,但与她一比立分美拙。有种女人天生就有吸引男人的狐媚本领,以前有卓丝琴,现在有金盼盼,男人见着她们,什么妻子父母、名利权位,全可以抛之脑后,只渴盼一亲芳泽。”
“妈,金盼盼不是卓丝琴。”
“一样的,她是卓丝琴投胎转世,将来也会跟她一样使其他许许多多的女人伤心,所以我想毁掉她。你看你二,一见了她就什么都不顾了,若非祖宗保佑,刚好你二嫂有孕,以死相胁,他早不顾一切的离婚了。”
“这要怪二哥不专情,我看金盼盼是很正经的女孩,二哥一追,她便吓得逃回老家。”
雨萱不便重提乃母的罪行。
“正经?哼,哼!”何玉姬报之冷笑,“卓彧想收她做媳妇,让儿子去追,她不是巴巴的赶着送上门?我怨卓丝琴岂能教卓家的人如意!所以我也要雨晨去追她,许以华厦美金,结果卓允笙不中意她,让雨晨轻易获得芳心。你说她还不够精明吗?总有法子当上少奶奶。”
“我有耐性,等雨晨娶她进门再一寸寸将她凌迟。她爱雨晨,我就等她婚后再告之真相,要看她痛心疾首、撕扯发肤的样子,才消得了我心头之恨。但没想到她这般狡猾无耻,暗地里又与卓允笙勾三搭四,我还亲眼瞧见他们站在我们家大门口亲嘴,这样的女孩会正经?进了门迟早绿帽子往雨晨头上扣,谁也别想做人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毁灭她,教她和卓丝琴死在一块,最好永世不得超生,别再来害人!”
“妈!”
秦两萱暗暗骇异,一个人被怨恨蒙蔽了理智,不惜将不相干的两个人硬指为一人,要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偿还情债,接受报应。
“妈,金盼盼是金盼盼,她不是卓丝琴,你这样害她,太不公平也太不人道。再说,我也同时有过二、三个男朋友,这跟不正经扯不上关系的。”
“她如果不是卓丝琴再世为人,心虚往日之非,怎么哼也不敢哼一声,像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
“这……”
“她闷不哼声,我反而恼,要不然我可借机使她闹个臭名满天下,从今再没有人敢问津,那就天下太平了。”
秦雨萱听见这平平静静的几句话,却有一股凉意爬上心头。母亲的恨意已然根深柢固,只有上帝收回其中一人的生命,否则她是不会罢手甘休的。
※※※
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甚至不记得有没有搭车,可以肯定自己回来的。
锁在房里,抱膝而坐,不时把脸埋进膝里,哭泣得好像心都碎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擦掉眼泪,喃喃安慰自己:“事情都过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