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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片刻,一辆吉普车在小码头前停下,江海推门下来,和旁边的当地人打了声招呼。
蔡满心在他面前站定,歪着头,看他蹙眉的样子,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不禁笑出来:“你是不是想说,你怎么这么麻烦。”
“刚才我路过镇上,居然有人和我说,你的女朋友在这里。”江海挽高袖子,“我哪来的什么女朋友?”
难道气急败坏要打我?蔡满心一脸无辜:“我又什么都没说。”
“你不该来这里。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你说的,这是我自己的旅行,想什么时候走,想做什么都随我。”她低头嘟囔一句,“关你什么事?”
“太任性了。总要和陆阿婆说一声,知道她昨天多担心么,我们大家都在找你。阿俊说你坐车去儋化了,但行李都还在,彻夜不归,耍什么小姐脾气?”
“我知道,陆阿婆担心我!”她重重地念着“陆阿婆”三个字,“所以我留了字条给她,我承认,是我想的不周到,回去我会道歉。”
“想的不周到?”江海伸过手来,覆在蔡满心前额上。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她心头一悸。
他稍一凝滞,重重推了一下:“你说,你的聪明劲儿都哪去了?”
蔡满心有些委屈,但又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推我,会越来越笨的。”
“阿德在果园里?”江海对她的无赖相无可奈何,“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咱们就回去。这是朋友的车,回头你要付他油费。”
二人穿行在芒果林间,甜美的果香扑鼻而来,已经有熟透的黄色果实落在地上。江海自低矮的枝头摘了一颗嫩黄绿的椭圆芒果扔过来,蔡满心拨开皮,咬上一口。深黄色的果肉细腻润滑,浓郁香甜,汁水四溢。
她啧啧地吮着手指,江海在前面轻笑,配音一般咂着嘴,“嗯,好吃,好吃。”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芒果!”蔡满心断言。
“北京的都是催熟的。六七分熟就摘下来了,否则没办法运输,所以口感很差,而且味道呛嗓子。”
“你以前肯定吃了很多,都吃伤了吧?”
“还好。”江海捉着她的手腕,低头咬了一口她手中的芒果,“只是不觉得希罕罢了。”
“那时候很辛苦吧?”蔡满心问,“你自己怎么撑得下?”
“忘记了。”江海淡然道,“我不会再做什么辛苦自己的事情。”
蔡满心把着树干一棵棵绕过去,在林间画起了8字。阳光丝丝缕缕穿透茂密肥厚的叶片,她微扬了头。
你不会辛苦委屈自己。
我是如此的一厢情愿啊。或许一切停留在这里,随炎夏的尾声一同终结,未尝不好。她叹息,这是事情的本来面目,蔡满心啊蔡满心,你看得清一切,为什么还冥顽不灵?
回去时江海将车开得飞快,蔡满心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无照驾驶?”
他把驾照扔过来,打开来,是五年前的照片,他还留着长发,在脑后束起来。
“看不出,摇滚青年么。”
“哦,那时候和朋友组了个乐队。”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蔡满心坐在后排,额头抵着江海的座背,侧脸看窗外的田野和棕榈树,便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好的。此前她一直在想,对于江海的感情,是否只存在于峂港那样的氛围。然而在彼时,她只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什么地方,是否有碧海蓝天,似乎都是无所谓的。
路口的牌子上有反向的两支箭头,指向儋化和峂港。通往白沙镇的这个转弯,只是主路上的一个岔口,甚至不是一个驿站。
【齐翊·现在进行时】
第十二章 错爱(上)
峂港一带连日来水气丰沛,常常入夜便大雨倾盆,第二日清晨白雾渺渺,到了中午复又艳阳高照。沙滩上积了败枝落叶,齐翊吃过早饭,便推了独轮车,带上竹耙去清理海滩。房客带来的两个小孩子跑来凑趣,爬到独轮车上,任齐翊将他们从爬满了马鞍藤的沙滩边缘推到海边,然后从车斗里直接翻到柔软的白沙中。车轮半陷在沙滩中,走得歪歪斜斜、左右摇晃,小孩子便兴奋地大叫大笑。
桃桃站在露台上,唤满心过来看:“他们玩得好开心,我们也过去吧!”
“你去吧,我还有事要做。小心不要再扭到脚,”蔡满心叮嘱,“让天纬陪你吧。”
“我才不去。”何天纬晃过来,揪着桃桃的发稍,“就知道去玩,不知道满心要写项目申请吗?还不留下来帮忙?”
“我上次有帮忙啊,是你说我都在帮倒忙!”桃桃把头发抢回来,反驳道。
“你说是不是越帮越忙?”何天纬笑了两声,“给你中文材料你看不懂,有解释给你的时间我自己都翻译好了。就算你懂了,好多术语也不知道怎么讲。”
“难道你就知道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学生,满心姐问你的单词,你不是也不知道?”
“她是经济学专业,我不是啊!”何天纬辩驳,“至少我不像某些人,自己看不懂,还把档案翻得乱七八糟。”
“我想按年份排列好啊。”
“哈,你只会看图片玩。”
“你们两个还是去帮齐大哥吧。”蔡满心将两个争执不休的大孩子推到门口,“我先自己把申请书整理出大概框架来,下午你们再帮我把关,如何?”
二人互相抱怨着,打打闹闹来到海滩上。齐翊听了个大概,便问:“什么申请书?”
“一个国际组织提供的环境基金项目。上次考察团来的时候,满心帮忙做过翻译。结果大部分后续工作也都请她来帮忙,报酬也不高,和作义工差不多。”
“满心姐才没有那么小气。”桃桃插嘴道,“她说峂港这边就和自己的家乡一样,当然希望它越来越好。”
“是他们好福气,满心不仅有语言优势,也有idea,她在世界银行做过实习,知道类似项目申请的流程和重点。”何天纬耸耸肩,“我堂姐就说,这样也好,不会浪费满心的才华。而且如果当年她没有去世行实习,或许就不会来到峂港。这是生活的循环,冥冥中早有安排。OK,我姐有点宿命论。”
桃桃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堂姐和满心姐是很好的朋友。”
何天纬点头:“她们是大学同年级的,大一就认识了。”
“那她知不知道满心姐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子?应该就是去年我见到的那个和她拥抱的男生吧,她当时哭得那么厉害,那个人为什么不肯留在她身边呢?”
桃桃提出的一串问题让何天纬应接不暇,他抱着手臂,不耐烦地挑眉:“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吗?”
“你也不知道吧?”桃桃大乐,“你是不是问过你姐姐,她就这样说你,‘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吗?’”
何天纬作势打她,两个人又闹作一团。
“我去看看屋顶要不要加固。”齐翊将海滩清理干净,“你们一会儿带小朋友回去。”
“如果要修缮满心住的地方,最好和她说一声。”何天纬提醒,“上次我好心帮她清理,想要换个栏杆,把用旧的贝壳花盆扔掉,她跑到垃圾堆翻回来,好长时间没理我。”
拾阶而上,风轻巧地在庭院里打了个转,几朵开败的鸡蛋花落在草丛中,白色花瓣边缘有些枯萎,花蕊附近还是明媚的嫩黄。
蔡满心坐在临窗的长桌旁,面前摊着一沓文件和几本英文原版书。她头发束高,额发用发卡固定在头顶,戴着黑框眼镜。齐翊走到厨房,泡了一壶花茶放在她面前。
“哦,谢谢。”蔡满心抬头,“真的忘记了,现在才觉得口干。”
“还有许多要做的么?”齐翊在她身旁坐下。
“还好,能写的都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术语我不确定,已经发信问在美国的同学了,让他们找有学科背景的,帮我再润色一下。”
“天纬说,是一个项目的申请书?”
“嗯,其实是很大的一个工程,峂港这边是全部计划中的一个子项目而已,涉及到峂港和周边地区的生态环境恢复,包括水质监测、红树林再生等等。”蔡满心推推眼镜,“本来,这边有很好的湿地和滩涂生态系统,不过前些年因为围垦挖塘,遭到了很严重的破坏。但也不能完全责怪当地人急功近利,只追求经济效益,谁不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呢?只是没有合理的规划和扶持而已。”
“听起来很有意义。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齐翊翻看着桌上的文件,“说起来,我这几年也接触过一些国际性的非政府组织。”
“去工作?”
“不,是做志愿者。”
“哦?是那种需要到贫困国家和地区生活一段时间的?”蔡满心合上笔记本电脑,“我听说过有人去了非洲和印度,挺有意义的,但也需要很大的勇气。辞职,离开家人,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
“我在贵州一段时间,印度也去过,还没去过非洲。”齐翊笑,“我申请过,他们没要我。后来去了欧洲一段时间,帮一家熟悉的NGO作亚洲项目初期的策划。”
“已经很传奇了。”蔡满心托着腮,“有时候不顾周围的人的眼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需要莫大的决心和勇气的。”
“你不也是?”
“我?”她颔首,浅笑着摇头,“我是在逃避吧。”
“有些事情是无法一直逃避的,总要面对才可以。”
“你认为,人一定能够战胜自我么?”
“可以战胜自己的脆弱,但是……”齐翊起身,踱到窗旁:“无论走过多少地方,接触过贫困或者死亡,都不足以强大到战胜自我的愧疚。因为那需要补偿,而不是战胜。”
环境基金考察团两日后便抵达儋化,蔡满心和峂港的工作人员一同乘车去迎接。何天纬听说齐翊也会同行,大为不满,连声抱怨道:“为什么要带他,他的英语比我讲得好么,简直是ridiculous!”
“我需要有人在这里照顾旅店,你来得久,熟悉情况。”蔡满心好言宽慰,“你留在这里,比别人留下来,更让我放心。”
“总之你就是不打算带我去了。”何天纬扫了一眼齐翊,“不过倒也是,他才来多久?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你也知道这里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地方,你会照顾好旅店的,哦,还有桃桃。”
“我妈妈也要回来了。”桃桃撇嘴,“她说在普陀山还了愿,大概明后天就会回来。才不需要大尾巴照顾我。他不欺负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何天纬单手握拳,在她头顶重重捶了一下。
蔡满心和齐翊乘船从泪岛出发,已经有人开车在峂港码头等候,一行人驶向儋化。路上工作人员将更新的数据交给满心,她修正了报告中的一些细节。“今天和考察团接头,听听他们的指导意见,之后我润色一下,再交给你们工作小组,希望对你们项目申请书的成文有点帮助。”
“哪里是有点帮助?”黑脸膛的中年男子朗声大笑,“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们才像乱撞的没头苍蝇呢。”
蔡满心强自笑笑,将头抵在车壁上,面色苍白。
“不舒服么?”齐翊把车窗摇下,“是不是晕车了?”
她点点头,“大概刚刚一直在车上看文件。”
“你这两天休息得也不好,早晨又没吃什么东西。”他拍拍司机的肩膀,“小兄弟,麻烦你一会儿在路口停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不用,我怕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