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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有道理。那天晚上,除了我的寝处,到处都亮着火把。韦娘默默无声的坐在我的龙床之侧。华鉴容与年少的宋彦,持着剑,整夜都守在寝宫之外。
第二日,我照常上朝,安定人心。早朝结束,尚书令王琪请求单独觐见。我当然得见他。
“陛下,老臣一家,昨夜彻夜未眠。”
“阿父,那几个人作乱,怎么伤害得了朕?”我带着说笑的口气。可面对王览的叔父,我的心情是最沉重的。
他重重碰头:“陛下,昨夜臣进宫面圣。守卫东宫的人却不让臣向陛下问安。陛下是否知道?”
我摇头:“朕不知。”
他文雅的面孔上忽然呈现出了愤怒:“陛下,臣有一言。阿览天命不永,太尉公领袖群臣,本也无可厚非。但是,此次行刺。老臣觉得不能让太尉来追查。首先,禁军如今全在太尉的手里,两名刺客均是禁军军人。臣并不是说太尉负有责任,只是,如果调查牵涉到太尉的亲信军官们,怎么办理才好?然后,守卫陛下,太子,太尉借此之名,昨夜竟然私自阻挡内宫与大臣交通。不管他是不是出于好心,在他人眼里,也过于跋扈了。”
我的心,本来就有些烦。王琪这么一说,我也生气。只是因为,他与华鉴容不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互相倾扎,不是给我添堵吗?我本来想要说他些话,但想到他是王家人,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朕知道了。我自有道理,既然老大人一夜未眠。跪安吧。回去好好的休息。”
周远薰还是没有苏醒,我心里越发不安。把齐洁留下来照顾他。看着他玉雕似的脸上的冷汗,气若游丝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我不认识他一样。他的脸,很像是一个面具。面具下面,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有超乎想象的东西。我当然希望他化险为夷,但不是我在他床边的一刻清醒。
我离开他的住处的时候,看到了静之。他的手上包扎着。惊涛骇浪,都没有痕迹。但他没有平时的一点点的笑意。他的眼睛,一夜之间,变得锐利如鹰。
“昨天委屈了你,他们也扣住你问话。”我和颜悦色地说。看到他的手,觉得自己又亏欠了他什么。
他躬身:“这是例行的。没什么。不过,昨天……很险。奇怪的是,我只发现了一个刺客,另一个,好像从天而降的。”
“什么意思呢?那一个,已经死了。”我说。
“是死了……”他重复我的话,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望着我。
我问:“静之,你丢失了什么呢?你给我的曲谱,里面似乎没有东西啊。我……一早就差人还给你了。你找到没有?”
他摇头:“没有……大概……”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一丝古怪的笑容浮到他的嘴角,他说:“我的手上八成要留疤了。也好,我到了这里那么长时间,也该有个纪念。”
我用手指碰碰他的手:“静之,谢谢你。我就怕你手上的伤,会影响你弹琴呢。”
他的笑靥中,有了一瞬忧郁。他回答:“用不着那么久……我会再弹一曲给你听。你是皇帝,有许多任务呢。不要因为某个人,某件事,限了心情。”
回到东宫,华鉴容已经在等候。他的身边,站着蒋源。蒋源虽然天生一张一团和气的圆脸,可主持刑部日久,眉宇之间也有了特别干练严明的气质。
“陛下,臣奉旨侯着。”虽然穿着尚书官服,他的态度,并没有和十六岁当知县的时候有太大的区别。恭谨而恳切。
“你来得正好!”我说。和鉴容交换了目光。我继续说:“蒋源,你进来。鉴容,你也一起。朕有话说。”
五十九 不如意处
月色澄莹,竹子的剪影随风轻摇。白色的雾气流散,使东宫之夜分外的不真实。
“阿福,你还是不想让我来插手谋刺的案子,对吗?”华鉴容平静的说。蒋源离开后,他抱着我静坐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我仰视他的脸面。他的眼睛仍然闪烁着黑色的艳丽光芒。但眼珠子一动不动,仿佛是不愿放过我任何不安的反应。
我点头:“不错。因为我不想你给他人留下口实。”
他一笑:“是王家吗?你已经知道昨夜的事情了?”
我又点点头。
他用食指轻轻的摩挲着我的眼皮,说:“当时,不管是不是王琪,我都不会让他进宫。其实呢,无论有没有昨夜的冲突,王尚书令都会说一番话的。”
我捉住他的手指:“鉴容,为什么你总是和王琪不合呢?过去你和王览是那么和睦的。王氏,毕竟是竹珈的外家。将来有一天,如果竹珈长大,你们……,不是叫他为难吗?”
华鉴容不说话,他的脸上带着贵族气的冷漠。甚至眸子中,都是冷淡的火焰。
我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额头:“鉴容,我不是信不过你呢。”
他居然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刚才让我和你一起召见蒋源,我就明白你的心意。此次禁军出事和我总是有干系。我昨夜怒火太盛,到了今天早晨就已经想通了。我只是求你一件事。”
“你说。”
他亲亲我的手指尖,说:“那么多年,我好像都是为了你的事情求你呢。这一次的案子,我不会插手刑部的审问,可最后的处置权你交给我,如何?”
我有点迟疑。他的眼睛里的黑暗越浓。
我吐了口气:“好吧。”
他也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沉重,撩起我的额发,说:“原定我后日要去检阅新训练的骑兵的。我本来不想去,现在南北局势扑朔迷离。我还是应该去的。我相信蒋源,半个月后我回来,至少可以查出点眉目来。你把宋彦调上来东宫作侍卫长,好不好?”
我立刻点头答应。
他咧开嘴,露出好看的齿列:“那就好,有他在你左右。我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说到了宋彦,我突然想起来一件心事。我问:“你这次去视察,带小鸥去吗?”
华鉴容皱眉:“她闹着要去,我没有答应。”
我偏着头,脱口而出:“我也不准你带上她。”
华鉴容的脸上红得莹润:“你可千万不要误会了……。上次在湖南会馆,你的眼睛和刀片儿似的,我如坐针毡。”
我笑:“我看你那时是怡然自得呢。我是想说,宋彦和小鸥年纪差不多,不如把他们凑成一对,怎么样?”
我心里期待华鉴容毫不犹豫的同意。可是他沉默许久,才说:“小鸥,很怪……我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迎着灯光,眯缝起眼笑着说:“太尉舍不得吗?那干脆也纳进房里算了。人家姑娘的青春等不得啊。”
华鉴容的脸色更红,带着几分愠怒的答道:“你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我去说说看……那个丫头的事情叫人头痛。”
我笑嘻嘻的看他,他生气的样子我最喜欢。我懒懒地说:“我小时候,你总说我让你头痛呢……”
他瞪着我,忽然把嘴唇压上我的嘴。一会儿才悻悻的放开我,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你不是叫我头痛,你总让我心痛呢。阿福,你比谁都要狠……”
他站起来,自嘲的摇着头,笑着告辞出去,到了门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步态向来优美,走路的时候,像是残雪的山峰在白云下若隐若现。顾盼之间,便主宰了世间女人的沉浮。
第二天的中午,我和竹珈同食。竹珈兴奋的给我表演吹奏乐曲。他的凤眼,有时会从倾斜的角度视人,诙谐而且可爱。他喋喋不休的诉说:“这是仲父教的。仲父说我可以领会呢。仲父还说,我再大些,就可以吹他那根神奇的笛子。”
我笑道:“傻孩子,那只是他心爱之物,怎么叫神奇的笛子?主要还是练习的多,揣摩出意思来。”
竹珈甜甜的憨笑:“就是不一样的。仲父送我的,我都觉得不一样。”
我端详着他说起仲父两个字有些骄傲的神情。手一颤抖,也拿不住筷子了:“竹珈,你还小。可母亲希望你记住,比如你伯父和我对你好,是因为血缘。天经地义的。可你仲父对你的好,是出于心怀的宽阔,虽然是你的臣下,但母亲要你永远记住你仲父的恩情和气度。”
竹珈认真听着,点着头。他似乎还想问我什么。我结束了话等他问。他却没有说。竹珈笑起来,罕有的漂亮,如览一样有别人无法模仿的笑法。加上那双被韦娘称为“观音之目”的眼睛。我每每见到,就觉得称心。
可世界上有觉得足意处,总是会生出不足意处来。我很久没有和竹珈吃饭了,这一天发现他格外挑食。小家伙吃饭,也就在一两个菜里面下筷子。
我自己幼年就不浪费粮食,也没有什么挑三拣四的习惯。观察了他很久,我说:“竹珈,你不喜欢吃的不少呢。”
他娇气的笑:“嗯。我是太子呀,松娘说,我不喜欢吃,就不吃。”
他低着脑袋吃米饭,根本没有察觉我的脸色。我说:“你是太子。不喜欢的,就可以不要。那么……广西进贡了一匹小马,你想不想骑?”
竹珈毫不掩饰的摇头:“不要,我讨厌骑马!”
我沉下脸:“竹珈,你怎么和……一样?你是太子,将来要治理天下,全凭着喜欢不喜欢,怎么可以?骑马——我要你学,你就得学。从今天起,所有的菜你至少都要吃上一口。大家都宠着你,捧着你。你跟一个金娃娃似的,不配太子的名号。”
竹珈不明所以的看着我,他生下来,我好像是第一次说他重话。他也不知道是否明白我的意思,还是倔强的往嘴里送着白饭。干脆一口菜也不动了。
我挥了挥手,对内侍们说:“都撤下去……不吃了。”
竹珈没有吃饱,听我说不让吃,虽然内侍们也不敢来夺他的碗筷。他还是放下了。缩了缩鼻子,他的浓密的眼睫毛不住的动着。
我正要继续说话,陆凯来了:“皇上,有一个太尉府上的姑娘,叫小鸥。现如今跪在宫门口,说要求见。”
我想,恐怕又生事端,冷冷说:“怎么回事?皇宫不是县衙,怎么什么人都可以求见,朕和太子说话呢。”
陆凯的嘴一撇:“就是,奴才也知道。可这个丫头说,皇上既然给她指婚,就该管着她。见不着陛下,她就一直跪下去。”
我怒极反笑:“为了那件事?朕就知道她不会太平。算了,媒人难做,引她到上书房去。”
我站起来,扫了近旁的阿松一眼:“你们就那么养育太子?今晚上,没有朕的话,不许他吃饭。”虽然心情不好,我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孩子。他一言不发,也不哭。看他的样子,我已经不忍心。但话也说出来了,我抬脚出了屋子。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那个女孩子跪在地上,头上却如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