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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真没意思……”她喃喃自语,声音虚弱得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苏承应仍然怒火冲天,根本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你明天跟我到程府道歉。”他气咻咻地坐下。
“我不要——”她又没错,有什么歉可道。
“你是存心跟我卯上吗?”苏承应起身怒斥。
“爹,为什么偏要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若要女儿嫁给程天魁,女儿宁可当尼姑去!”她愤然跺脚大喊。
“你想当尼姑是吗?那就去呀!”苏承应大声嘶吼。“老爷我可不想把你留在家里养一辈子,你不嫁人,就让佛祖养你一辈子好了!”
苏含羞的脸上浮起一抹难言的苦笑,这几年来的委屈和忍辱已追逼到一个极限了,她的身心残败到无力争辩的地步,心头好空虚,对自己黯淡的前景感到万念俱灰。
“女儿叩谢爹娘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她起身,朝苏承应深深拜倒。“今世之恩,来生再报,女儿就此别过了。”说完,她神色清淡地旋过身,悠悠打量着四周,缓缓走向船尾。
苏承应傻了眼,不知道向来任性倔强的女儿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不成她还真想当尼姑不成?以她的脾气,说不定真会这么做,一想到这里,他心头的怒火登时消弭殆尽,深怕她真会任性妄为,做出更令他头痛的事。
“现在什么都别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清楚,明天一定要随我到程府去登门道歉。”他转身下楼,准备命船夫打道回府。
就这一刹那,苏含羞突然从船尾纵身一跃,将自己抛入河心!
“扑通”一声,吓傻了苏承应,他以为画舫泊在河中,含羞若要下船也得等船靠岸才行,所以根本没有半点防备,没想到她竟会从船上跳下去。
“含羞!”他嘶声狂喊。“快、快、快来人哪!有人落水了!来人哪……”
苏含羞虽然略懂泅水,但跳下来的冲力将她猛然往河面下拖,一股股水往她的口中、鼻中急灌,十分难受,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双手笨拙地划动着,奋力往岸边游去。
就在游经邻近的画舫时,一股强劲的力道突然将她整个人拖抱起来,她骇然惊上。
“救上来了,九爷真是好身手啊!”四周扬起一阵赞叹声。
九爷?那一个九爷?苏含羞眨了眨湿濡的长睫,淡淡的男性气息拂至她鼻端,从脸颊传来的触感,那是极为奢华讲究的丝缎布料,看来这个将她拖抱上船的人身分必然非富即贵。
“呃!怎么是你?!”轻柔的低语错愕地俯近她脸旁。
苏含羞呆了呆,这出奇悦耳温柔的声音……很熟悉……
她猛地抬头一望,猝然惊呆住,瞠大了双眼,那张浅浅扬着笑的俊美脸庞、眉心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
他是九王爷豫亲王!
第二章
苏含羞抬望俯在她头顶上尔雅温文的笑脸,惊讶地瞪大眼睛。
“是你!”她使劲一推,挣扎着起身,直直瞠眼愕视着霁华,不敢置信竟会在此时此刻,遇见这个日夜在心中咒骂不下千回的臭王爷!
霁华受到的震惊不亚于苏含羞,他也万万没料到才到江南第一夜,就见到了此行最想见的人,事情顺利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久违了,苏含羞姑娘。”他惊喜而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
见到他那张极为俊美秀逸的笑脸,实在很难令人不怦然心动,但她努力保持坚强的怒气,不泄漏半点情绪,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害她落到如今这种悲惨处境的仇人,她的人生因他的介入而风云变色,她真正想做的是撕毁他那张足以令人倾醉的俊容,狠狠发泄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屈辱和怨愤。
“我有皇命在身,特地到江南查案。”他压下对她的关怀,视线缓缓下移,就在瞟到她身上的衣物时,笑容陡然僵住。
“到秦淮河查案?查这里的姑娘们用什么胭脂水粉吗?”她哼笑,丝毫不隐藏自己轻蔑的目光。
“船上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本王爷的命令,谁都不许上船。”霁华不介意她的冷嘲暗讽,突然下了这道命令。
周遭的大小官员们和歌姬立刻迅速而静默地退下去。
“你支开他们干什么?”她放眼四周望了望,蹙眉质问,戒惧地往后退一步。
“你低头看一看,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支开所有的人了。”霁华悠悠地轻笑,视线舍不得从曲线毕露的落水美女身上移开来。
苏含羞疑惑地垂眼审视自己,这才发现轻薄的衣裳湿淋淋地紧贴着肌肤,一如裸裎,她白晰的脸蛋顿时燥热酡红起来。
“把脸转开,不许看!”她羞愤地双手环胸。
霁华饶富兴味地摩挲着鼻尖,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羞赧而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红艳脸庞,过去在京城所见的女子都裹着宽大精绣的旗袍,没什么特别之处,而南方汉族女子的衣饰却全然不同,柔软轻薄,迎风而舞,别有一番风韵。
此时的苏含羞正是穿著一身淡雅如晨露的纤薄轻纱,应是十分轻灵飘逸的衣衫,如今略带透明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完全暴露她玲珑有致的曲线,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女子煽惑吸引,要他不许看实在太困难了。
“你再多看一眼,信不信我会挖掉你的眼珠子!”她悍然怒斥。
霁华微感惊讶地扬起眉,在他记忆中,姑娘们见到他的反应通常是脸红心跳,无限娇羞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然而这苏含羞居然敢出言恐吓他,那股狠蛮劲和五年前一样,甚至还更凶悍些。
“信——”霁华拉长了尾音,一边轻笑、一边动手脱下身上的短褂。
“你干什么!”她愕然惊叫。
“脱衣服借你穿啊。”他模样极其无辜,眼底闪烁着笑意。“如果你想保持这副春光无限好的模样,本王爷倒是不反对。”
苏含羞浑身轰地烧红,差点羞愤得再跳河一次。这个色王爷,依旧死性不改,大剌剌地调戏人!
“拿来!你这个无赖的色王爷,除了调戏良家妇女,就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吗?”她恼火地冲过去,一把抢下他脱下来的短褂,转过身飞快地套在身上,口中仍噼哩叭啦骂个不停。“你那么想看春光无限好的女人,这条河上多的是,还怕你找不到吗?”
霁华愕视她半晌,随即轻笑起来,好一个无赖的色王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字眼怒骂。
人人都说江南女子比北方女子温柔婉顺,到这秦淮河畔后确实验证了这种说法,不过唯独这个苏含羞与他所见的江南女子都不相同,非但一再用狂妄的姿态恶意挑衅他,还句句话夹枪带棍,那股悍劲比起北方女子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倒是有意思极了!
“苏姑娘,你怎么会掉进河里?”他挑眉欣赏她瞠怒的神情,暗暗猜测她落水的真正原因。
苏含羞扣好衣扣,厌恶万分地回眸瞪他一眼。
“拜你所赐呀!九、王、爷!”她自牙缝间低狺出每个字,恶狠狠地瞪视着他关切的面容。
霁华微愣,被她脸上寒冷肃杀的神情慑住,虽然她刻意戴上凶狠的面具,但他还是看见了她不愿流露的真实情绪。
拜他所赐?什么意思?
“什么叫拜我所赐?把话说清楚。”他微微拧起了眉头,心中蓦然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难道他最担心的事果真发生了!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她傲然冷睇着他。
“不行,我一定要问清楚。”他很坚持。毕竟苏含羞的终生幸福多少与他有关,万一她真的过得并不幸福,他多少要负点责任。
“有什么可问的。”她满眼深仇大恨地狠瞪着他。“你只消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问,为何总督千金迟迟嫁不出去,我保证你一定可以听到比我本人所说的还要精彩千万倍——”
迟迟嫁不出去?!
“是因为和艾刹退婚的缘故吗?”霁华大为惊愕。
苏含羞疏冷地瞥他一眼,旋即转开目光。真要命,他怎么不长得丑怪一点,干么浑身上下都那么地醉人心魂,害她努力凝聚想好好痛骂他一顿的怒火,总在不经意瞥见他时莫名其妙地化去。
“你们爱新觉罗家的龙子龙女干的好事,还用得着来问我?”她不看他,死盯着檐角挂的灯笼开骂。“你们的身分尊贵,我这个汉族小女子哪配让你们放在眼里,你们这些皇亲贵胄踩死我就跟踩死只蚂蚁有什么两样,横刀夺爱、破坏别人的婚姻,这就是你们会干的好事,怎么,你今天是来看我下场的吗?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全江南所有大小官员都不敢娶我进门,我只能让那种富得流油的纨绔子弟评头论足,这下子你可得意了?满意了?耀武扬威够了吧?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被你打倒的,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苏含羞以下犯上,不顾死活地骂个过瘾,几年来的积怨总算有机会得到抒解,不管后果如何,至少此刻心情畅快了许多,一吐多年来的怨气。
霁华错愕无语,寻常女子若遭遇到她的处境,多数是怨天尤人、自忧自怜地认命过日子,这苏含羞倒是与众不同,这些挫折并没有磨光她的傲气,在她眼前,他不是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豫亲王,只是把她害得很惨的仇人。
他看得出来,苏含羞表面上故作凶恶,但眼底却隐藏着深沉的悲愤和绝望,深切地感觉到她对爱新觉罗皇族有多么的痛恨。
她的终身幸福被破坏了,她是有资格痛恨他们、咒骂他们。
“苏姑娘,你不是因此想寻死而落水的吧?”他的内疚感开始蠢动,心口隐隐战栗。
“我没那么傻,就算嫁不出去也用不着寻死。”她扯出一抹荒谬的笑容。“天地那么大,我就不相信这世上没有我苏含羞容身之处。”
“你打算去哪里?”他担忧地深瞅着她,很欣赏她不认命的性子。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冷冷直视眼前友善的面孔。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到哪里去。
“苏姑娘,真的很抱歉,是我来迟了。”他由衷地低叹,语气中充满自责。
苏含羞怔忡良久,怀疑他眼底眉梢的温柔和歉意是真是假?
“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霁华真心诚意地说。“这些年来你所受的各种委屈,我都会想办法一一补偿你。”她的婚姻被他所毁,他有义务对她的人生负责。
苏含羞并没有被他的真挚和诚恳感动,到了这种地步,她只觉得他对她的温柔形同嘲讽,她才不会被他虚伪的温柔愚弄。
“补偿?”她嗤笑两声。“你能补偿我什么?升我爹的官?还是给些银两?或是找来与我门当户对的男人,然后用你九王爷的身分威逼他和我成亲?尊贵的九王爷呀,您以为这样能够补偿什么?一个人心中所受的创伤,岂是这些能够补偿得了的!”
霁华默然望着她,深深为自己曾经无心伤害她的行为自责不已。
“苏姑娘……”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臂。
“你干什么!”苏含羞惊骇地甩开他温柔的碰触,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别以为你是九王爷就可以随便动手动脚!”她连连后退,极度防备地瞪着他,拒绝他的温柔。
“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是真心想帮你。”
不管霁华的态度有多诚恳,苏含羞就是一概不信,只要他朝她跨近一步,她就立即往后连退三步,剑拔弩张地。
“我用不着你帮我,有什么事我能自己解决……”船身忽然晃动了一下,她愕然回首,看见自家的画舫靠了过来,父亲正从画舫跨上这艘船,脸色焦急,脚步踉跄地朝他们直奔过来,人还未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