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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锦蝉感动鼻酸,有人这样赞美她的可恩,世上除出她的父母,原来还有第三个欣赏可恩的人。
王牧师轻轻说:「田雨,请说得具体一点,那样虚无飘渺的形容很难听懂。」
没想到那秀丽的中年太太摆摆手,「我明白。」
牧师诧异。
关锦蝉说:「田雨,欢迎你来我家。」
两个年轻人放心,他们站起来告辞。
「时间不早了。」
推门出去一看,大雪纷飞,足足尺余深,深夜铲雪车没出动,牧师开的又是老爷车。
锦蝉取出车匙,「用我的吉普车吧。」
两人道谢而去。
锦蝉关上门,上楼去看女儿。
可恩小小面孔一半露在被褥外,单纯地仍然似十一二岁模样,她轻轻抚摸女儿头发。
锦蝉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原来是朱穗英。
她说:「大假人人休息,我无处可去,每逢佳节,特别凄苦。」
锦蝉笑:「还有我陪你呢。」
「日?回学校去帮张丹做功课,」穆英寂寥,「可恩在家吗?」
「一睡醒必定出去,你我同病相怜。」
她俩大笑起来。
「华文报社请人呢,你有无兴趣采访社团消息?」
「华文报章此类新闻实在太多。」
穗英说,「如果有条理地当义务报告……」
「穗姨早。」
可恩起来了,已经梳洗,穿上运动衫裤。
「穗姨一整晚都在这里?昨夜我听见有人谈话。」
穗英问:「你一早就出去?」
话也没说完,可恩在等的人已经来了。
锦蝉想:呵,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什么都从头说起,有人爱听,有人愿意借出双耳,何乐而不为,渐渐说的话不再有人要听,配偶知道她想发牢骚,立刻避开,她在楼上,他退到楼下,她在地库,他又走到书房,或是索性上街去竟日不返。
她知难而退,把话藏心里,一颗心变得似铁般硬,铅般重,真是,有人愿意听,为什么不说?
半晌,他俩推门进来,「妈妈,我们到图书馆去,不回来吃午饭。」
锦蝉扬扬手,「去吧。」
穗英站起来,「我们去游泳。」
「什么?」
「社区中心新建暖水泳池用臭氧消毒,不知多先进,一试为快,喂,你我一定要自得其乐,苦中作乐,千万不可窝在家中伤春悲秋。」
「哎,湿漉漉又要洗头……」
「照去不误。」
她拉着老友出门。
那一边,可恩把车子驶到公园观景点停下。
他们走到长凳坐下。
可恩问田雨:「你想说什么?」
「我在美国东岸找到工作,将为移民部工作。」
可恩呵一声,不用走半个地球去探访他了。
可恩深觉幸运,又不想露出这份欣喜之色,不自觉说:「Ohreally。」
田雨笑了,可恩教他用过这言不由衷的两个字。
「放假我会来探访你。」
「可恩,能否转校?」
可恩为难,「我不舍得母亲。」
「我明白,你考虑一下。」
「我比别人特别亏欠妈妈,我想伴她度过这两年,毕业后往东还是往西就难说了,需看何时有粮草。」
田雨看着她,「口角忽然像大人了。」
可恩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这时,有一对年轻游客走近,一看就知道是东洋人,打扮得一丝不苟,是对情侣,正在闹意见。他们坐在隔壁一张长凳上低声争执。
虽听不清楚,也知道不过是为着芝麻绿豆事。
……「为什么嫌我破费?」
「买那么多,怎么抬回家?」
「又不用你操劳。」
「行李超重。」
「不用你管。」
可恩笑起来。
两人不好意思,走到远处去继续争吵。
东洋人问题不大,可恩觉得她与田雨有障碍。
可恩说:「不如你在西岸找工作。」
田雨意外,「全球经济环境欠佳,我又不是顶尖科学人才,工作不好找。」
「那么,继续进修。」
「不,」他摇头,「我不做职业学生。」
一连串不,叫可恩低头,半晌她按住他的手,「我们别学日本人,我们不吵架。」
两人去吃早餐,可恩把他带到一家松饼店,一推开门,已经香得发晕,在小圆台坐下,各自叫了咖啡,可恩在饼上大浇枫树糖浆,她勺了一羹送到田雨口中,田雨以为腻得无法下咽,可是偏偏清甜可口,他吃了许多,骇笑说:「真不能天天吃,会变胖子。」
可恩笑:「妈妈怎么讲?人生苦短,先吃甜品。」
田雨伸出手去,「可恩,我愿意等你。」
「是因为我有个好妈妈?」
「因为你年轻。」
「我比别的同龄女幼稚,你看张丹,比我懂事。」
「各有各优点。」
「毕业后我会跟着你走。」
「这是诺言,你需紧记。」
过两日,田雨到东岸去了。
关锦蝉观察了几日,见女儿仍然上学放学,并无异象,才算放心。一次外出,她感慨地对穗英说:「现在好像也会考虑到母亲的感受了。」
「恭喜你。」
锦蝉抬头问:「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何来这里?」
「这是一位老太太家居,她教授夏威夷土风舞,我带你来跳草裙舞呢,既是运动,又是消遣。」
「我不跳。」锦蝉抗拒,「成何体统。」
「你再说一个不字,我丢下你不理。」
「跳草裙舞?」
「是,需扭腰颤臀,款摆双臂,兼送秋波,都是你急要学习的基本功。」
锦蝉沉默一会,「你说得对,我情愿跳舞。」
她伸手去按门铃。
假期之后,张丹像开了窍,功课突飞猛进,她对可恩说:「都是日?功劳,他帮我补习。」
可恩一本正经说:「在我们这里,男同学若放时间心血帮你做功课,你得报答他,以身相许。」
「啊,」张丹以外,她留意可恩表情,看到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说笑。」
「千真万确。」
「复活节他会陪我回家探亲。」
「那多好,日?还是第一次到北京。」
「可恩,你也一起来。」
「我要陪两位妈妈,也许与她们到箱根浸温泉。」
两人不知不觉走进锦川饭店,门外依然客似云来,一大班人在排队,出来两个,才准进去两个,门外竖着牌子:「等候时间十五分钟。」
「放假许久没来。」
「今天吃什麽?」
前边有学生转身代告。「红烧狮子头,清炒豆苗。」
「哔,轮半小时也值得。」
可恩与张丹站定轮候。
可恩忘记戴手套,觉得冷,朝手心呵气,张丹脱下一只手套给她,「友谊永存。」她说。
可恩点点头,「永远好友。」
不一会就轮到她俩,小小店堂整洁如故,一坐卜来伙计便殷勤招呼,独是不见老板娘。
张丹说:「一进锦川,有点像回到家似,思乡时可以解渴。」
可恩不出声。
一伙计面孔陌生,这位兄弟,老板娘呢?」
「她,早去看医生,刚刚回来,你找她?」
张丹答「问候一声,她身体无恙吧。」
「一定是老客人,咦,她来了。」
只见老板娘一脸笑容走出来,一两位好,许久不见。」
可恩看着杨威,发觉她穿着松身衣服,很明显腹部微拢。
呵她怀了孩于。
她亲手替可思斟茶,「李小姐好吗,我老是觉得我们仿佛在别的地方见过。」
张丹笑,「我们自去年开始就在这里吃饭,你又帮她打过架。」
老板娘想一想,「不,不是这样,也许是纽约,李小姐住过纽约?」
可恩微笑摇头。
张丹问:「老板娘要多休息,预产期是明年吧。」
「明年五月。」
张丹详细询问:「是男是女?」
「照过超声波,是孪生儿,一男一女,医生是广东人,写了一个'子子'给我,我一辈子没有这样开心过。」
旁人可以分享到她的快乐。
「你们吃饭,要多来呵。」
杨威又去照顾别人。
她整张脸圆润,不再见棱角,昨日种种,已随昨日死,今日的杨威一心一意准备做双胞胎的母亲。
自饭店出来,张丹说:「两个幼婴,很辛苦。」
「她很能干,应付有余。」
「以后不大会在店里看到她。」
「复活节你速去速回,返来即大考,又一年结束。」
过两日,可恩换上裙子,预备外出。
被母亲看到,「去哪里,」大吃一惊,「穿得这样暴露,外头零度,你不怕肺炎?」
可恩即时反应:「同学生日,大家去喝一杯,有什么稀奇,外罩大衣,我又不是这样出外,肺炎因细菌感染,与吊带裙无关。」
「我说一句,你说十句。」
可恩悻悻然,「你也不止说一句。」
咦,一切恢复正常,母女又开始吵嘴。
「张丹不与你一起?」
「她有她忙,她不是我的影子,我也不是她的包袱。」
「我有那样说吗?你把话硬塞进我嘴里,几点回来?」
「尽兴才返。」
「十二点好回家,莫叫我久等。」
「妈妈,大学生还有宵禁?别自寻烦恼可好?」
「你一日住我家,我一日可以管你。」
「我的天。」
可恩披上外套,找到车匙,拉开门出去。
她母亲追上来,「可恩,在酒吧,当心有人落蒙汗药迷晕你。」
可恩不耐烦大声答:「明白了。」
「别开快车,别喝酒。」
可恩的车子已经一支箭般射了出去。
可恩微笑,出了马路,她小心慢驶。
多好,只有亲生母女才可以把以前恩怨一笔勾销从头来过。
一切还有得救。
关锦蝉关上大门上楼,经过女儿房间,哎呀一声,只见一床一地都是衣服,杂乱无章,鞋子手袋到处去,来不及收拾就出去赴会。
同从前的可恩一模一样。
锦蝉替女儿把衣服逐件拾起挂好,不久之前,她还担心可恩从此变得拘谨忧郁,原来没这样的事。
回头的可恩,也还是从前的可恩。
(完)
……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