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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井里,一定可以一举成功,为这世上再添一条冤魂。”
“原来,是没道理的惊悸吗?”听话音,苑儿稍稍松了口气。
“也不是。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让某人知道我正在调查,并且已经有所怀疑,那就真正危险了。”
“某人?难道,你已经……”
“不错。若我推测正确,那人便是真凶了。”
眼前本来正浮现着苑儿当时惊讶好奇的表情,一声声“离娘子”却将她远行的神智唤了回来,尖长瘦削的嘴脸便映入瞳孔中,一时反差过大,令离春眉头皱起。
“您似乎心思不在这里?”
“生意过于繁忙,有些精神恍惚,实在抱歉。”
“离娘子不必道歉。对于事情繁多,奔波劳碌的辛苦,我也是深有体会。”
离春听出这一句别有用心,顺势接道:
“是啊。您是封家老爷倚重的人,他的生计家事,您样样都要费心,也难怪了。”
“尤其是最近几天,夫人暴亡,老爷深感彷徨,我自然要较往日多关照些了。”赵管事蹑手蹑脚,凑上前来,将手中之物递到离春眼前,“这不是,今天早上,老爷思念夫人思念得厉害,就差我到夫人房里,去拿她生前抄写的诗词,好静静读来凭吊故人。您看,我正要给老爷送去呢。”
离春接过那叠诗稿,一张张缓缓翻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仓促浏览一遍,离春随口评论道:
“只有几首是当代诗人的新作……你家夫人还真是喜欢《诗经》啊。”
“离娘子说得有理。不过,”管事更贴近些,嘴唇几乎碰到离春的耳朵,“这《子衿》和《采葛》都是表示相思的情诗,而《风雨》是最著名的淫词艳曲。作为一名已婚妇人,整日抄录这种东西,夫人的爱好着实令人费解。”
说话间热气嘘来,离春急忙闪躲,站得稍远些:
“我倒看不出古怪,只觉得夫人果然是位风雅女子。”
说这话时,低头盯着纸张边角上的小幅丹青,描绘的是梅兰竹菊等花草,姿态生动却线条简单,显然是品鉴诗词之余随手画就,功力高深可见一斑。
赵管事等得不耐,伸手过来:
“离娘子,这些,我还要拿去交差呢。”
离春一边递上诗稿,一边冷眼睨着他,不动声色问道:
“你家老爷……外出了?”
“没有啊。”管事表情错愕,莫名其妙,“您怎会这样想?”
“既然他尚在家中,你要送夫人遗物给他,为何送到这门口来?”
这一言冷锐透顶,刺得对面人无话可说。正在竭力寻找说法时,忽听后面一声呼唤:
“请问这位爷,这里是封乘云府上吗?”
转身一看,是一名身穿“驿”字装的年轻人。管事急于摆脱尴尬境地,赶忙迎出去:
“正是,正是。这位小哥有什么事?”
“哦,现在有他的一封信件。他在家的话,请出来接收一下。”
“我是这家的管事,交给我就好。我会立刻将它转到老爷手上。”
那年轻人点头,笑得纯净开朗,取出信来,正要递过去时,无意看到旁边脸上有块赤红胎记的女子,眼中顿时一亮,胡乱把信塞在管事手里,急奔两步,险些撞到离春身上:
“您,您就是乱神馆离娘子吗?”
“是。”
“我对您的法力十分钦佩啊。长安人都说,您简直是神仙化身!”
“神仙?我怎么觉得,大多数人说的是,我像——妖魔?”
离春眉头微拧,似乎不堪其扰。但这一位热诚不减:
“我身为驿工,终日走街串巷,您的故事听了不少。据说,您曾帮助一家姓郑的……”
“好了,好了。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您不说我倒忘了。”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封信,“这个是宴宾楼一位姓孟的朋友,托我带去乱神馆的。谁知,居然在这里遇见您。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到贵馆参观一番呢,其实我送信时,也从馆门前经过不少次,就是没有进去过……”
离春接过信多时了,那人还喋喋不休地表白着,说了一圈又绕回到孟白那里,开始称赞他如何如何仗义。被纠缠者正无计可施时,幸亏赵管事脸色阴郁地过来,扔下几文赏钱,终于把他意犹未尽地打发走了。
“离娘子的大名,还真是人尽皆知啊。”
听话听音,这一次倒不是他善于察言观色,而是不满那驿工厚此薄彼,对待二人态度过于悬殊。
“这次,真是多谢您为我解围了。作为回报,我也帮您一个忙,替您为封家老爷送信去。”
说着摊开手掌。只见管事沉吟许久,似乎万般犹豫,就再补上一句:
“反正我正要去找他,顺路就捎过去了。如果您执意要自己送去,那我们正好同行,我也能亲眼看着您把这信,和‘老爷要的诗稿’一起,交到他手里。”
管事双肩一缩,咽下一口口水,不情不愿却显得心甘情愿的样子:
“既然离娘子有意为我分忧,我就不推辞了。”
当那封信缓慢游移地伸过来时,离春的目光从管事的身旁擦过,瞄到房屋转角处,一条矮小的身影正向她点头招手,当即抿唇一笑:
“多谢您信任。我可不敢耽误了事情,这就送去,先走了!”
把两封信揣在怀里,抱好阴阳扇,转到那角落里,离春唤道:
“亦然!”
封亦然神情惊喜,立刻迎上来:
“从早上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可来了!”
“呆在这里,虽然也能看见人进出,但你不嫌太远吗?怎么不到门口去?”
亦然脸色一阴,摇头不答,许久才蹦出一句:
“你,你不要和那人走得太近!”
“哦!你躲在这里,就是不愿与他一起?”离春垂头,眼帘半掩,“昨日我就想问,你对红羽和颜悦色,莫成也视你为友人多过主人,可见,你并非那种仗势欺人的霸道孩子。怎么独独对这赵管事,似有成见?”
“这……”亦然背过身去,“我只觉得他巧舌如簧,不是可交之人,这才提出忠告的。望你千万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哄骗了。”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相人的眼光倒是不俗。这些处世的道理,都是谁教你的?”
亦然听到夸奖,微微高兴起来:
“除了夫子,就是娘经常训导。”
“能把你养成这样,夫人她想必很是欣慰。”
“也不是的。我生性贪玩,并不十分好学,有时也让娘失望,现在想来后悔,却也晚了。”亦然眼神又忧伤起来,“再说,你说的识人之能,也并非我所有。那些话,其实是娘说的。”
“你刚才态度回避,似乎不愿坦承,现在怎么又说了?”
“因为娘说那些话时,曾告诫我不要出去乱讲。她毕竟是名门淑女,总是不好道人是非的。我本想向你保密,可想想你有鬼神之能,大概瞒也瞒不住,索性说了。再者,想再见娘一面,是我目前唯一的心愿。既然这样重要的事都托付给你,又怎能不信你呢?”
“用人不疑?好!”离春点头赞许,“你能有如此想法,离春感激!”
“你这样热心帮我,亦然才感激!”
“为这一点事情,你已经道谢许多次了。同样的话,再一再二再三地说,可就是客套了啊。快别讲这个了,还是作些更有用的事情——为我解惑。”
“你有什么不明白呢?”
“为人父母者,总想把自身的经验教训全都告诉孩子,让他引以为鉴。令堂教子的慈母心,在下可以体会。但是,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与你谈论起一个家仆的人品呢?总该有个诱因吧?”
“你想知道这个?说来惭愧,但我还是直言吧。”亦然脸上挂上一丝羞怯,“回想起来,从前真是无知。在娘提点之前,我一直看不出赵伯有什么不好,还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那时只觉得,谁对我好,便是好人了。而他不时买些吃食玩意给我,自然心里就向着他。有时还想,爹总说生意繁忙,没空理会我,可人家却这样惦记着……总之,对他的好感快超过爹了。可能是与娘说话时,无意中露出这种念头,娘面沉如水地告诉我:以后他给的东西,一律退回去,什么都不准要。我当然不服,急着追问理由。娘有些闪躲,只简单敷衍道‘不能亏欠人情’,后来看我纠缠得紧了,就发起脾气,大声说‘不准就是不准!’。我哪里见过娘这样严厉,一时吓到,看娘盯着我,又不敢哭。娘见我这样,就泄了气,伸手把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解释道‘你还小,很多事不懂的。娘只告诉你,他整日里藏头露尾、鬼鬼祟祟的,不是个好人。你该记得娘讲过的《孟母三迁》的故事,说的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和那样的人混在一起,有害无益。你若寂寞,一定要找人玩耍,不妨与莫成多多亲近。他是没什么学问,但至少能教你良善。’”
“你是个孝子,既然母亲这样说了,想必愿意遵从。但,送你东西的人,却未必会因你屡次拒绝就知难而退吧?”
“这又让你说对了。”亦然钦服地望向离春,“被母亲训诫后,他再送来什么,我都婉言谢绝。但他热情不改,反而送得更勤了。他越这样,我心里越是过意不去,只觉得人家一次一次地为我费心,我却毫不领情……”
“于是你自认愧对他?这样长久下去,你还是会再度接受他的赠与。”
“你真是能把人看穿啊。是的,那一日,他提来一只竹篾编的小笼,里面装的是蟋蟀。我实在是盛情难却,而且说实话,也确实是喜欢,动了心,就没多加推拒,让他留下了。但他刚一走,我马上忆起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啊。唉,真是左右为难:就这么放着,便违逆了娘的意思;立刻送回去,却又舍不得。最后决定先拿着玩一晚上,第二天再归还。”亦然摇头,再叹气,脸上现出稚龄孩童不该有的表情,“那时,真该当机立断,送回去的。”
离春见状,心中一动:
“这是哪一天的事情?”
“我娘亲暴亡的两日前。”亦然眼神波动地抬头,“你可知我心中多么懊悔?如果不是为收了这礼,我也不会见到鬼,晚上也不会那样害怕。如此,我娘去世的那日夜晚,我就敢在黑天走到她房里道歉,至少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因为留下礼物而遇见鬼?这话怎么讲?”
“那日,我将小竹笼放在桌上,一会儿便去碰触一下。只因心里清楚定下了归还的期限,就越发知道时候无多,简直怎么看怎么玩都嫌不够。就这样,白日很快过去,入夜了。本来已经睡下,谁知那只蟋蟀忽然叫起来,叫得我心里又痒了,就爬下床想再瞧它一眼。夜里黑暗,从笼眼中怎么都瞧不见,索性打开盖子。那蟋蟀趁这当儿,跳出来落到桌上。桌前的窗户为透风开了条缝,它居然从那里蹦出去。我暗叫一声‘坏了’,明天拿什么还给人家啊?就追出去捉。那时,我对鬼魅的了解,只是夫子教导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知道世上有鬼,却茫然不知恐惧,自然也不怕黑暗。我侧耳听着蟋蟀的叫声,循声追赶。可夏日草丛里本来就有虫鸣,哪里一叫,我就奔过去,这样走着走着就失去了目标。本来一直或多或少有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