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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宣仁却沉默起来,他躲开阿诚的目光,背过身去踱了几步说:“你看到了罗嘉生吧?”
“看到了。”
“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跟他走吧。”
阿诚不解:“走?为什么,少爷?”
冯宣仁又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然道:“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一周后阿三也会去的,你们兄弟俩以后就跟着罗先生吧,他要在外省开诊所,正需要人手。”
阿诚愕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好些时间才不知觉地回应了一个字:“不……”
“你先跟他走,帮他一起去置办些东西,一周后待我将阿三送去。”冯宣仁似乎没有听见,只是自顾吩咐着,“罗先生是我的同学,医术很好,他已经答应让你们俩做学徒,你们好好地跟着他吧,将来总不差的……”
“我为什么要去?”阿诚终于明白话里的意思,连忙惊慌地打断他的言语。
“你去吧,留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冯宣仁依旧背对着阿诚,口气不变,“这次阿三的事也是托罗先生帮的助,用他的名义使阿三变成在他在设在教会医院的义工,虽是他冒了不少风险,但这样就脱了与我和教会医院的关系,阿三才有被弄出来的希望。他为人仁慈义气,把你们交给他,我放心。所以你和阿三要珍惜,好好地跟着他,总比在我这儿要强得多。”
“我……”阿诚听着他一番道理,不知如何反驳却很不甘心,他急急忙忙下床,“少爷,我不想走,我不要离开……这儿。”
“你必须得走!”冯宣仁的口气也是强硬了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
“先收拾一下东西吧,明天上午罗先生会来接你的。”冯宣仁没有听完他话的打算,丢下一句,未等他近身人就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少爷,为什么要我走?!”阿诚无措地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大声吼了出来。
“我不是说明白了吗?”背影停顿了一下,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可是……可是……”
人已经走出门,似乎没有耐心听他可是些什么,匆匆消失在阿诚的视线中。阿诚想追问,却是没有那个勇气,脑中只剩一件事了,他要他离开!
不要他了?!不是……不是说过要一辈子忠诚的吗?不是他要他留在此地的吗?不是他说他很重要的吗?为什么此时却出尔反尔了?阿诚觉得头昏眼花,僵立当场,没了思想。
“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怒吼响彻整幢楼,只换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他,楼上的人似已是聋了,哑了,没有生息了……
一条狗,一条没用的狗!有个声音在心底处恶毒地嘀咕着,并弥漫至全身,然后满脑子都是这个声音。
狗,没用的狗。
阿诚咬紧牙冠,举起双手抱紧自己的头颅,缓缓蹲在地上,这次却没有哭出来,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过。
许久后,他立起身,机械地把床底下的衣箱拖了出来打开,把柜子的衣服一一拿出,挑出几件当初从冯公馆带出的青布短衫折好放进衣箱,还有几套冯宣仁给他置备的洋装恐怕已经用不着了,也没有带走的必要。提着自己的行装,轻飘飘没有什么份量,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才发觉这是他有生以来住过的最好的房间,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过的独立房间,可最终还是一场梦,他又必须被赶向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这就是没有自由的命,不过除了冯宣仁要他去的地方,他又能走向何处?这种命运从被船带入此地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把衣箱放在床头,看见那把枪已经没了踪影,想是冯宣仁带走了,他觉得整个身体被清空,什么感觉都离自己而去,眼睁睁只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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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好吗?” 应约准时而到的罗嘉生忧心地问把烟吸得像要腾云驾雾一般的冯宣仁。
“有什么好不好?”冯宣仁明知不应。
“我见你是不愿的,可不想到头来自找没趣。”罗嘉生微笑道。
“你不是想反悔吧?”冯宣仁抬起血红的眼睛瞪他。
“不是这个意思,”罗嘉生看着他的反应,不由皱眉,“我是无所谓啦,何况是你的事。但是……你这个样子真让人担心。”
“我没事,”冯宣仁把最后一根烟头摁熄了,“你带他走吧,随便去哪里都成,只要不在我眼前就行。”
“呵呵,”罗嘉生笑出声了:“我服你了,费那么大的劲摆平事情,到头来还不是把人给弄走了,你花那么些个功夫干嘛,不就是一个下人嘛,你说个什么他哪能说句‘不’啊?”
冯宣仁脸色难看地沉默以对。
“好了好了,不罗嗦,”罗嘉生熟知其性情,连忙转口,“我照办就是,谁让我欠你一条命啊,这么难堪的事也得硬着头皮做啊!”
“你……”
“我带上那个家伙这就走,你将来可不要找来,到那时我不会放人的哦。”罗嘉生见对方的眼睛凶恶也瞪起,决定马上走人,回头还不忘嘲笑一句。
“快滚!”冯宣仁听其调侃也只能苦笑。
“你不下去送人吗?”
冯宣仁摇头:“到你们离开此地的时候,再送也不迟。”对其无可奈何的罗嘉生只能耸耸肩就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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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提着一个衣箱,面无表情地跟着走出了屋子,向楼上的窗口迅速瞄了一眼就上车,车行出介亭街也未见他向后观望过一下,好似出街购物一般的平常。
罗嘉生冷眼瞧着,颇有无奈之感,想起那日冯宣仁找上门,他吱吱吾吾地拐了半天的弯方才说出这个少年的事,还真让他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不想走,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看开点吧。”罗嘉生看出少年的忧郁,安慰着。
“我明白,”少年点头,竟还能微笑,“阿诚只是个下人,少爷的安排已经是很用心了,还能求得什么呢。”
罗嘉生点头:“明白就好。”
车前风景从熟悉到陌生,阿诚在这个城市已待有将近七八年的时间了,对它却至今怀着陌生的体会,每个街景似曾相识,细看却又是另样的风景,冷漠地把他阻隔在外,连诚心触摸也是冷硬相对的。也许说不想离开这里是言不由衷吧,因为身不由已,任何自生的想法都是一番枉费。
“你……也许还不了解冯兄这个人,”打断阿诚的思绪,罗嘉生觉得有必要和少年说清楚一些事,“他看来很坚强,其实很……脆弱的。”他小心地措辞着,试图把话里的意思正确地传达给少年。
阿诚略有惊讶,侧头看着罗嘉生。
“在有些地方,他比普通人还不如,根本不知如何处理事情,”说着,罗嘉生不觉笑了出来,叹口气,“过于理想化的人都有这种毛病,可是他们往往又有把人卷入其热情的本事,真是危险得很啊!”
阿诚不明白,只是枉然地听着,这人对少爷的见解显然与自己大不相同。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要把你送走吗?”罗嘉生看着阿诚的眼睛问道。
阿诚摇头,这是个他久问未果的问题。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把你怎么办,他其实有些怕你。”罗嘉生对他淡淡一笑。
“怕我?”阿诚惊讶地张着嘴,觉得匪夷所思。
罗嘉生忽然大笑起来,不再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肩膀:“你先走也好,待他自己冷静下来,如果真的搁心不下你自会再来找你,如果他真的决定放手了,你离开倒不失为一件幸事,不是吗?”
此番话在阿诚听来如天书一样的难解,他话不搭调地怅然回着:“可我……不是想走的……我未想过要离开他的……可他要赶我走,连看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断断续续一个“他”字,把不想泄露的都泄露了,连自己也不觉得,只是失神望向车窗外,从刚才起压抑住的悲哀也跟着一泄而出,无法伪装了。
瞧着他的模样,罗嘉生摇头叹息:真是一摊子的糊涂情帐。
阿诚错了,他渴望的目光从他从屋内出来,提着箱子上车直至车开出院子,消失在街面的那一段时间里,它始终殷勤跟随,不离左右。
冯宣仁看见少年抬头的一眼,就躲于窗纱后,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躲开,只是近乎于本能的反应。其实让他看见又何妨?害怕的不是楼下的人,而是自己的心。
了结吧,情孽也好荒唐也罢,如果纠缠到性命都是不值的,他尽心地劝慰着自己,不去管乍一瞥下看到那眼眸里的忧伤如尖刺一样扎在肉里,让他疼得胸口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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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嘉生正如冯宣仁所说的,确是个仁心的人。他把阿诚安置妥当,也没有把他当个下人看待,虽让他前后地跟着,也是有事说事坦荡相对的,绝没有收容者的盛气凌人,从他身上阿诚看到少爷为人处世的影子,真是龙交龙凤交凤的道理。原本这样,阿诚是宽了心,至少他觉得理应如此。罗嘉生采购医用器械,托运设备忙得团团转,也让帮手的阿诚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不失为善事一桩,一方面阿诚也回避着心中的解不开的结,将来的生活总得尽快去适应。
一周就这样仓促流逝,行程已至的晚上,待罗嘉生接了个电话后告诉阿诚,阿三就要被送过来了,船票已经订好,明日就可离开。阿诚喏喏地应着,无关痛痒地淡漠,企望着阿三的到来,但心里还存着一丝想见那个人最后一面的希翼。
可是,送阿三来的人是阿刚,其实早该料到会这样也难免失落,只见了阿三人是瘦了点,但身体还是安好的模样,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久别的兄弟俩相拥不放,一旁的阿刚和罗嘉生看着也不由唏嘘。待兄弟俩平静下来,阿刚塞给阿诚一个纸包,说是冯宣仁让给的。
里面有几张大额的钞票。阿诚冷冷地看着它们,仿佛不识得了,耳听阿刚转头对罗嘉生说着,冯先生明天有事不能来相送,一切都拜托您了。
几张钞票买断一切,连人都不见了。阿诚用力一捏,钞票成纸团狠狠地被扔于地上。
所有人都惊愕,面面相觑。
“哥,你干嘛?”阿三捡起钱来,看看数目不由啧舌,他扯了扯哥哥的衣袖,哥哥只是木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钱,好一会儿才有所举动。
“不要拿!”他夺过弟弟手中的钞票,递到阿刚面前,冷然道:“替我谢谢少爷,这钱阿诚我实在受不起!”
阿刚怔住,没有接钱:“不要这样,阿诚,这是他的一点心意,你不收我难交代……”
“心意阿诚我领了,钱不能收,”阿诚把钱往阿刚手中硬是塞着,凄然笑道,“这钱算什么?阿诚做的都是应该做的,不值这么多钱,如果还有的……这点钱他也买不起!”说完,就转身自个儿走出了房间。
“可是……”阿刚听得莫明其妙,想去拉住人,却被罗嘉生拖住:“算了算了,让他吧,只要把他的话传给那傻子听就行啦。”
“傻子?”阿刚转眼瞪着罗嘉生,只见对方一脸尴尬的笑容,连连朝他摆手:“没事,他不要也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