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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赐!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死也不想让你看见的,我最屈辱的场面?我那样无助那么绝望,能够让我支撑到现在的只有一个概念,就是你能够活下去!
但是,你竟然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我最不要你看见的地方!
你!你!!!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一辈子唯一的希望也落空,你为什么?
“走!”鲍望春的双手被手铐铐着,他使不上力,但愤怒让他彻底爆发出来,“走,走!”
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不走?砸他,“走!”
打他,“走啊!”
求他,“走……啊……走啊!”
眼泪滚滚而下,“走开!”
手铐把鲍望春的手腕勒出血,涔涔地把银色的手铐镀上惊心动魄的红。
但周天赐却死也不愿松手地紧紧地抱着他,“嘘,东卿……”他低着头,用自己的背脊挡住落下来的各种拳打脚踢,用自己的胸膛承受鲍望春的愤怒,“就要好了,”他安慰他,“就要……好了!”
就要好了!真的,只要我们死了,我们用这辈子的苦换来的快乐的下一生就要开始了。
“东卿,”感觉到怀里人的拳头再也没有力气,周天赐擦去鲍望春脸颊上的泪水还有污迹,“下辈子,我要很出名,让你一眼就能找到我,”他说给他一个人听,“我不要再错过你,你也不能错过我!”
全力地再紧一紧怀抱,“所以,我们,就要好了!就要好了!”
鲍望春终于放声大哭,“是,就要,好了……”
这一辈子,我们除了彼此什么都失去,我们遍体鳞伤,心痛难忍,我们却连埋怨的力气都没有,我们只能紧紧拥抱着,一起说这句:“就要,好了!”
如果真的还有来生,真的还有!
好一点,好不好?
尾声
“啪啪!”朝天放空的枪声让沸腾到几乎就要暴乱起来的民众不自禁地停顿一下,然后端着枪的士兵把那两个人与所有的老百姓隔了开来。
孙翌拎着喇叭吼道:“鲍望春是我们军统局登记在案的要犯,我们必须把他押赴刑场进行枪决!但在这以前,他还是陆军少将,请各位乡亲父老高抬贵手,卖我们一个面子,让我同上面也好交代!”顿一顿,指着鲍望春,“这个人通敌卖国,我比大家更加恨他,但军令就是军令!诸位请让个道,待我送他上了西天,再来安排大家的疏散——我们已经有了全盘的,安全的疏散计划,相信我们能够帮助大家躲避掉这次灾难,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可以回来,重建我们的家园!”
一面嘴里噼里啪啦说着,一面手脚麻利地指挥着士兵把鲍望春和周天赐两个人一起“押赴刑场”!
但一上囚车,就有人打开鲍望春的手铐,并把准备好的衣物还有船票递了过来。
“振飞,这……”
“戴雨农的电令是说要把你当众枪决的,但是我聪明,把最后一句改成了‘押赴刑场’,这样,我们要怎么做都是我们的自由了。”孙翌笑嘻嘻地看着他,却又忍不住心疼地摸出手帕正要替他擦掉额际的鲜血,另一只手却快他一步做了这件事情。
“孙兄的救命之恩,我们记下了!”周天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却很故意地当着他的面紧紧牵住了鲍望春的手。
“但你,放了我,他们,会,放过,你吗?”鲍望春一把推开周天赐,自己拿着手帕捂住了自己的伤口,“而且,”苦笑一声,“天大,地大,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孙翌拿起船票,“美国!”看一眼周天赐,“这是你家这位早就安排好了的,叫我有机会就打晕了你,把你送上船……”
“喂!”周天赐脸色大变,这种实话怎么能够当着东卿的面说,他想他死吗?
但孙翌就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一样,径自对鲍望春说:“何况我早就打算跟上头翻脸了,也不怕他们怪罪下来,倒是你,这次离开,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鲍望春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你,明白吧?”略迟疑了一下,又释然地笑笑,“但怎么都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东卿,你算是对得起这个国家,这个政府了!”
鲍望春沉默下去。突然之间,明明还活着,还在呼吸,还有生命的自己,竟然已经“死”了!而明明自己一心要保护的国家,一心要维护的民众,却站到了敌视自己的对面!世界上最荒诞的事情,只怕莫过于此。
心慌得,简直不知所措。
而周天赐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忍不住又一把抓住他的手,“东卿,东卿!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政府,鲍望春已经死了,被枪决了!但是你还活着,为我活着,东卿,为我活下来……”停顿一下,“我跟你说过,你记得吗?我们要救国不是只有把自己的命捐出去一个办法,我们去了美国,可以更好地为国内输送援助物资,甚至人才!当然——”猛地一咬牙,“只要你说一句,我们不去美国,我们就留在这里,但你不能再扔下我!”
“周天赐你这个废柴!”孙翌忍不住冷笑道,“先前算计我的时候一派从容不迫,现在对着东卿就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了,这时候!”他指导道,“这时候就应该一掌打晕了他,直接抗他上床,哦,不是,是上船!”
“闭嘴,孙振飞!”周天赐气得哇哇叫,“你别挑拨离间,我警告你!否则就算你救了我们,我也不领情!”
“你少自作多情好不好?”孙翌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救你,我只是要救东卿,顺手救了你一把而已——再怎么说,东卿的初恋情人是我……靠!”
“听你放屁!”周天赐一拳头打了上去。
“啪,啪!”两个厚颜无耻的混蛋的脸上各挨了一个巴掌,鲍望春冷冷地看着他们,“别当我,是死人!”
转身一把揪住周天赐的衣领,“打晕我,嗯?”
周天赐眨眨眼睛,“他挑拨离间,这是他挑拨离间!东卿,你相信我!”
相信你才是疯了!鲍望春狠狠地捶了他一拳,“以后,你要是,再有,这种,念头!我就,打死你!”
再一转身,一拳头打在正笑得张狂的孙翌的肚子上,“这是,送给,你的!我的,初恋,情人,嗯?!王八蛋!”
各教训了一顿以后,鲍望春站直身体,“船,什么,时候开?”
虽然前途到底怎么样谁也没有办法把握,但是走到这一步……如果真的这就是天命的话,也只能继续走下去,好在,自己最重要的人,还在身边!
忍不住看看那个因为惊喜导致此刻都张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笨蛋,“还不,换衣服,不走,了吗?”
****
1938年10月21日凌晨4时,蒋介石下令弃守广州。
下午3时30分,日军侵占广州市政府,广州沦陷。
但正是1937年到1938年这一年间,中国人前赴后继不畏生死的抵抗,才撑过了抗日战争中最悲惨的一段时间。广增战役结束以后,中国也终于从消极的防御阶段进入了全民皆兵的抗战阶段。
而在这场历史永远记住的抗日战争当中,虽然大部分华侨一样沦陷在同盟国的铁蹄下,但依然孜孜不倦地尽自己一切努力向国内输送着援助物资。
一个中国人倒下去了,立刻又有一个中国人站起来顶替到他的位置上,不管是在国内还是世界的其他什么地方,炎黄子孙的血脉,永远不屈不挠地流淌着!
七年以后——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16日,广州日军代表南支派遣军司令官进入中山纪念堂受降。
***
“赐官:
今生,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那两颗子弹我拿回去了,所以,你不再欠我任何东西。而我,当我写下这封给你的信的时候,也已经把所有欠你的感情一并还给了你。
可是,还是要说,对不起!
答应你的,要跟你同生共死的誓言,我兑现不了;但是答应你,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不让你看见,我实现了;答应你放弃将军的头衔,跟着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要失约了;但是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我怎么都会做到,就算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等你——除非,这一次,你气得要主动放弃我。
大概,你真的会气到这样吧。对,一个人活着的你,一定比已经死了的我还要痛苦!但我宁可让你孤单单地活着,也要你活着。从一开始我就只要你活着,这个念头,我从来没有变过!
答应你不说分手的,我骗你了!我又骗你了!
你死的时候,我会跟着你,但是我死了——我死了,你却还是要活着!你勇敢,你豁达,你开朗,你聪明,你每一样都比我好,你就算孤单单活着也有意义,可是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这世界上无非只是多一具行尸走肉。
我自私,我希望你能够活下去,看我想看见的风景,走我想去走的路,开创我想要的天地……我想你连我的份一并活下去。因为自私,所以我不会去想这样对你是不是公平。我一向都是这样不讲道理,你知道的!
不过好在,这世界上有种最温柔的残忍,叫做时间。我们的快乐痛苦,即使天崩地裂一样的剧烈,也抵不过时间的流逝。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今生,你就会创立你自己的天地,而不是跟着我,在你还风华正茂的时候就命丧黄泉。
……真想看看你二十年后的模样,只可惜,今生,我们的缘分就到这里……”
一只手迅速地从后面抢过来,抄走了周天赐手里正在看的信,“混蛋!有什么,好看的!”低声的咒骂和略带些手足无措的羞窘,让周天赐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声音还是气呼呼的,“那,王八蛋,什么,时候,把信,给你的?”
这是一艘搭载着美国大使的国际豪华远洋轮,现在,正朝着号称“自由之国”那个陌生国家开去。朝阳把金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一派生机勃勃。
周天赐转过身来看着他笑:“啊,东卿,你以前写信,都会加上一句‘见字如面’的,这次怎么漏掉了?”
鲍望春低头沉默了片刻,“以前,是想,或许,还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但这一次,连我自己都准备好了去死的,我把每件事都安排好了,所以,我不想你以后看见信的时候又像再见一次我,再痛一次!
回头望向那个已经看不见海岸线的故乡,说不出的惆怅涌上心头。
“东卿,”周天赐忍不住叹口气,“你明明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就是看不清楚他们是在利用你呢?一次这样,两次还是这样,你这样,这样……心痛的是我,你明不明白?”
“你想说,我,愚忠吗?”鲍望春回过头来看着他,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不是的,赐官,不是的。我忠的,不是,他们,而是,你的,广州啊!”
生你、养你、把你变成今天的周天赐的广州啊!
“上海的,沦陷,让我,失去,故乡,我不想,你也,这样,悲伤……”鲍望春叹息一声,“但是,最后,还是……”
“傻瓜!”周天赐摇摇头,“打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个人努力就能回天的了。而且我是商人,是商人!商人是最会计算利益得失的,你以为你拼死为我保下广州,对我而言是收益对等的买卖吗?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毁灭,也比不上你对我的重要!唉!”真想敲开他的脑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是有能力解决我们所有问题的!”
鲍望春慢慢皱起眉头,“你是,想让我,嫉妒,你吗?”
“……”周天赐张大了嘴,半晌“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家伙!”
鲍望春低了低头却终于也忍不住咧嘴笑着抬起来直视他。
身后是战火纷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