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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嫂子见杜文浩他们站在天边不动,以为是她娇贵不敢下田了,毕竟这田里有蛇有蚂蝗的,一般城里的女人哪里使得这样的粗活?
“大姐,要不我下去吧,只是我这鞋子见了水,怕是要坏,得买双新的,嘿嘿……”
王家嫂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林青黛已经抱起地上一块大石头扔出,正落在昏倒在田里的女子身边,随即飞身一纵,跳到石头上,单手抓住那女子,反身跃了回来。那王家嫂子眼睛都直了,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娇弱的女子身上。
林青黛把女子放在田埂边,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那妇人笑道:“当然还活着,我刚才还叫了她几声,她还答应了呢。”
杜文浩摸摸这女子的额头,又拿过她的手诊脉,片刻,伸手掐住她的人中穴,说道:“她是太劳累,吃的太少,体力透支昏迷过去了。回去喝点糖水,吃点东西,静养一会就会好的。”
不一会,女子慢慢醒转,接着月光,一眼看见一个男子用手摸着自己的脸,按住自己嘴,吓了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推开杜文浩的手,惊恐万状两手撑地往后坐:“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旁边那妇人笑了:“玉兰,别怕,这是你们家来的客人!”
林青黛也道:“是啊,大姐,别怕,这位是我弟弟,是个大夫,刚才我们正在你家里给你丈夫治病,听说你昏倒在田里了,特来救你。刚才我弟弟是在给你掐人中穴让你苏醒。”
旁边有两个女子,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邻居,玉兰很快便镇定下来了,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累得晕倒了!”杜文浩道,扫视了一眼四周,“你带有吃的吗?”
林青黛眼见,一眼看见田埂边一棵树下放着一个土陶罐,还有一个篮子,手一指:“是在哪里吧?”
“嗯……”
林青黛跑过去将篮子和水罐提了过来,把篮子上盖着的蓝布掀开,露出里面的小半个饼,取出来,硬邦邦的跟石头似的,皱了皱眉,递给杜文浩:“糠饼。”
杜文浩穿越来到北宋时间也不短了,也经历过艰苦的日子,没少看见穷苦人家,知道这种糠饼是用小麦壳磨成的糠,混上筛过掉落的麦皮和碎屑,再拌上野菜,蒸成糠饼子,许多穷苦人家,一年的大部分日子,都用这作为主食。
这硬邦邦跟石头似的糠饼当然不适合给这身体极度虚弱的女子吃,杜文浩把糠饼扔回篮子,从里面取了一个土碗,拿过陶罐,取下盖子,倒了小半碗水,递给那女子:“大嫂,先喝点水!”
玉兰感激地点点头,接过碗,喝了两小口,又把剩下的水倒回陶罐,盖上盖子。
林青黛知道,现在天大旱,用水缺乏,这女子舍不得多喝,恐怕要带回去给老人、丈夫和孩子。心头一酸,转身对那王嫂道:“这位大嫂,你们家有吃的吗?”
“有倒是有,不过,我们也一大家子人,可是自己也不够的……”
“你手里拿着赶牛的缏子,家里应该算比较宽裕的,有鸡鸭吗?赶紧去炖一只拿到玉兰姐家里来,再拿几个馍馍。行吗?”说罢,林青黛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她,“这银子够不够?”
王嫂接过碎银,垫了垫,放在嘴里咬了一下,顿时两眼放光:“真的是银子耶!”
杜文浩不耐烦道:“废话!还能拿石头骗你不成?够不够?够了就赶紧去办,还等着救人呢!”
“够够!这银子一大桌酒席都办得下来了!嘻嘻嘻,你们可真大方,放心,我王家也不是占邻居便宜的人,我立马回去炖老母鸡,拿馍馍,再给他家提一袋白面!几刀五花肉包饺子!剩下的银子算是还给我了,——他家年头上借我的钱一直没还的哩!玉兰,你们家有这么大方的亲戚,咋还天天哭穷呢!”
“不是的!王嫂!”玉兰连连摆手,“我不能要他们的钱,他们不是……”
王嫂瞧见杜文浩阴冷的目光,生怕杜文浩把银子夺回去,一骨碌爬起身:“好了,你慢慢回家!我赶紧回去给你炖老母鸡啊,一会就好!一会就好!嘻嘻嘻……”
没等玉兰说完,王嫂已经小跑着走了。
玉兰道:“两位,我……,我不能要你们的钱!”
杜文浩知道这一家人很骨气很硬的,说道:“我这不是送你的,是暂时借给你的,等明天进城,把你们被黑心药铺坑的钱要回来,就还我好了。”
玉兰不知道个种缘由,疑惑地瞧着他。林青黛简单把经过讲了,玉兰听完,又是伤心气愤,又是感激,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青黛搀扶着玉兰起身,慢慢回到了家里。
老汉和枣儿在院子门口翘首以盼等着,远远看见他们来了,都迎了上来。
不一会,王嫂和一个男子提着面袋和提篮过来了,满脸堆笑:“老母鸡炖好了,白面也拿来了!还有一壶酒呢!玉兰,你们家来客人了,想必没啥准备的,所以我做主替你们准备了,这位小哥替你们给的钱够用啦,还差啥,叫枣儿过来拿就是!你们慢慢喝着,我们回去了!”
说罢,王嫂两口子告辞走了。
杜文浩让林青黛喂玉兰一碗鸡汤,又吃了几块鸡肉之后,玉兰的精神果然好了很多。杜文浩想着这女子为了一家人的生计,白天黑夜的累,竟然昏倒在田里,真是让人敬佩,也感受到穷苦百姓生活的艰难。
老汉父子已经听玉兰说了杜文浩给银子叫王嫂炖鸡的事情,说好了讨回钱还给他,这一顿算是感谢杜文浩他们的,所以忙吃饭的小矮桌放在床上,从提篮里把一大盆炖老母鸡放在桌子上,又取出几盘菜,还有一盅酒,几个酒杯。这期间,媳妇玉兰拿着小扫帚把炕的三面都扫了。
老者拉着杜文浩的手道:“来!上炕,喝两杯,老汉要好好谢谢两位恩人!炕里头坐!”
按照规矩,左为主右为宾,而里座为上宾,杜文浩忙谦让不肯,老汉不由分说把他拽到了炕里盘膝坐着,让林青黛坐在右手客座上。而老者自己却坐在床沿边上作陪。
媳妇玉兰尽管为这家操持辛劳,真要上座吃饭,却是不能的,本来按规矩要在厨房里吃,连屋都不能进的,为了说话方便,老者让她带着女儿枣儿端了个小板凳在炕边坐着陪着说话。
杜文浩没忘记此行的目的,几杯酒下肚之后,问道:“你们田里庄稼怎么样?”
玉兰瞧了丈夫一样,没说话。汉子赔笑道:“还行吧。”
那老者年迈,不胜酒力,喝了两杯之后,微微有些醉意,听了儿子这话,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还行?儿啊!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要说往年,庄稼还行,我一准点头,可是自打变法开始,我们家的日子那是一天不如一天……!”
“爹!”汉子朝父亲使了个眼色,“你别乱说话!好生喝酒吧!”
“怕什么?!”老者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你爹我活了六十来岁,什么人没见过?他们两一看就是好人,帮你治病不要钱,还帮你查出来为什么病老治不好的原因,眼看着你这病有望治好了,爹我高兴,就算明天要不回钱,我们再攒!知道了原因,这位大夫也说了这种病还是比较好治的,那咱家以后就有了盼头,他们两那就是咱们家的恩人!他们问起地里的事,爹自然要说实话,跟恩人说谎,天打雷劈的!”
杜文浩笑了:“老人家这话,在下可担当不起。”
老者捋着花白胡须摇头道:“恩人就是恩人!有什么担当不起的。枣儿啊,来给恩人磕个头!”
枣儿手里正握着一支鸡腿啃着,听了这话,奶声奶气答应了,把鸡腿放在母亲的碗里,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吸吮了干净,这才走上前跪倒在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杜文浩和林青黛都在炕里,两边路都被堵住了出不来,也没法搀扶,只能嘴里一个劲叫着:“好了好了!快起来吧!”
杜文浩问老者:“我在京城做生意,听人说这变法是为老百姓过好日子的,可听老人家这话,变法反倒不如意了?”
老者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为我们过好日子?呸!为那些狗官过好日子还差不多!”
“这是为何呢?”
“恩公你是不知道……”
那汉子陪笑插话道:“爹!你左一个恩公右一个恩公的,连恩公啥名字都还不知道哩!”
“对对!”老者一拍脑门,拱手道:“未请教两位恩公尊姓大名?”
杜文浩介绍了自己和林青黛,又问了他们一家姓氏,这才得知姓甘,那生病的是老汉的儿子,排行老三。
重新见礼之后,甘老汉接着说道:“杜恩公,你是不知道,我们家现在很穷,这不单单是儿子生病了,我儿子病了是去年的事情,十几年前没变法的时候,我们家日子还过得去的,在村里不算富裕,一年到头也能有个温饱。变法后,折腾来折腾去,到儿子生病的时候,已经没什么家产了。”
“怎么个折腾法?是青苗法弄的吗?”
甘老汉瞧了杜文浩一眼:“听这话,杜恩公对变法也了解一些嘛,没错,青苗法!还有方田均税法!加上天灾!”
“方田均税法?”杜文浩和林青黛互视了一眼,“这法子是什么意思?”
“就是每年秋收之后,由知县重新对全县土地进行丈量,按照土地的肥瘠分成五等,按照这个结果,重新确定收税!”
杜文浩有点印象,中学历史老师讲过,当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好的地方,问道:“这法子不好吗?”
“好?!怎么不好!对那些个官老爷来说,这法子太好不过了!可以借此大肆敛财啊!田地肥沃还是贫瘠,那还不是县太老爷一句话的事情?送了钱,就算是亩产五百斤的,也是半坡望天的瘠田!不送钱,嘿嘿,就算是一年收不到一箩筐麦子,那也是肥沃之极的良田,一年收的粮食,还不够交这田的税的!”
杜文浩皱眉道:“入不敷出?还真是没劲,实在不行,大不了不种呗,地都荒芜了,他还能来收税?”
老者端起酒杯,吱的一声喝了大半,撩着醉眼道:“杜恩人,东明县的官府老爷是什么?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汉!你地荒了怎地了?照收!该多少是多少!没粮食交?好啊,拉猪挑粮食,再不行拆房子!还不行,那就抓人!为了交粮的事情,我和他爹没少蹲牢房,都是儿媳妇想着法砸锅卖铁找钱填了窟窿,把我们给赎出来。”
杜文浩心里暗想,这万恶的旧社会还真够万恶的。后面又问了别的情况,说出来也都是青苗法强行摊派,利息高之类的,跟他们前面听到的差不多。
杜文浩看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辞,考虑到宋神宗起床都比较晚,出发也慢吞吞的,便让甘老汉明日一早先去东明县城门口等着,并再三叮嘱他切不可自己去找那药铺,以免打草惊蛇。甘老汉郑重地答应了。
回到客栈,宋神宗听了杜文浩说的经过,尤其是听了对方田均税法的评价之后,真个人都呆住了,王安石也是失魂落魄,站在窗边,望着窗外一轮明月,傻呆呆出神。
第二天,宋神宗果然直到中午才起床,慢慢洗漱完了,这才启程前往东明县。
甘老汉果然在城门口等着,杜文浩打手势让他跟着他们的马车。
东明县很小,加之又不是战略要冲,由于多年没有战事,整个城防都已经荒芜了,城门破烂,早已经没有了兵卒的把手,自由进出,甚至连晚上都是自由出入的。所以,下午他们进城,没有遇到任何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