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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菲很是担心本来就有些酒意微醺的亦绾,当姚丞昊将红酒重新优雅绅士地递回到亦绾手里的时候,菲菲赶紧提了裙裾,轻轻地拉了拉亦绾的手,不放心地问亦绾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亦绾蓦地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的笨手笨脚实在是有些扫了大家的雅兴,况且是最好姐妹菲菲的生日宴会上,脚踝处的肿痛感顺着腿上的寸寸丝袜一直涌袭到心头。她咬了咬嘴唇,微微含着歉意向菲菲道了一声对不起。菲菲只是莞尔一笑地拍了拍亦绾的手,然后正准备将身边的姚丞昊介绍给亦绾认识的时候,谁知姚丞昊忽然含笑举杯,在迷幻的水晶灯撒下的万点银光里眯起眼睛,神色微敛,顺势将另一只手插进白色西装裤子的口袋里,堪堪悠然地向亦绾说道,“萧小姐,别来无恙啊!”他的纤长好看的手微微地旋转着手心里的高脚杯,映在明灭闪烁的灯光里,像镜子里的浮花。
菲菲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调皮地用胳膊捣了捣亦绾的肩头,笑着说道,“原来你们认识阿,亦绾,你可从来没和我说过啊?”
亦绾只是浅浅地噙了一口酒杯里晃荡的红酒,似是漫不经心,却在流转的目光里微微地斜睨了他一眼,“也许曾经在哪里见过吧,但或许只是擦肩而过,我竟不记得了呢!”
姚丞昊的眼神里蓦地滑过一丝黯然,亦绾只是觉得贴在胸口的那枚冰凉的戒指硌得她整个心都在发颤。阮家明自始至终都微微伸出的手却在那一刻倏地如淋湿了羽翼的蝴蝶一般收拢了回去,她看到宋绮珞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更加紧紧地挽住了他的胳膊。打从一开始,亦绾就明白,每当他想伸出手来去触一触那近在咫尺的幸福的时候,他却忽然害怕那样的温度会烫伤了他所想要全部握在手心里的珍爱的东西。他总是这样,做着自己以为对的一切事情,他顾念的东西是如此之多,无法毫无保留地去爱,无法彻头彻尾地选择不去辜负爱,到头来,却只是伤人伤己。
那天晚上阮家明喝了很多酒,发疯了一般一罐罐的啤酒灌完,紧接着是一杯杯兑了白兰地的红酒,很多话都愿意藏在心里的他,亦绾一直都知道,她怎会不知道。从来不胜酒力的他,却第一次有些慌了神地喝得烂醉如泥,宋绮珞很是担心地一次次从他的手里夺下了酒杯,他不恼怒,也不去抢回那被夺去了酒杯,他的手肘撑在花梨木的桌几上,微微颤抖的手掌用力地抵在额头上,恍似是在喃喃低语,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苦笑着。
仅仅是隔着半张桌子,亦绾却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有无数快坚硬的石块堵住了一般,那些痛苦难挨的情事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被翻江倒海地倒腾了出来。包厢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只是觉得闷得慌,再加上先前赶来的路上街上的冷风丝溜溜地一吹,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几欲要把刚才应酬时被客户灌得几瓶啤酒全吐出来才好。
她还没来得及向菲菲歉意地打一声招呼就匆匆地跑出了酒楼的包厢走廊外。胃里一阵阵地翻涌,她慌忙地用手去捂住嘴,手腕处撕裂的疼痛顺着身体里某根纤细的神经颤巍巍地抽动着整颗脆弱不堪的心。她已来不及去找寻洗手间的方向,她跌跌撞撞地从走廊狭窄的木质楼梯上踉跄而下,脚下的高跟鞋更像是舞台布景里那一根根被银线肆意扯动的木偶,歪歪斜斜地支撑着那早已不堪一击的身躯,随时都有瞬间崩塌的可能。
天空不知何时下了一场蒙蒙细雨,a城的雨就是这样,每一场都来得没有丝毫的预兆,也许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满天繁星,下一秒却是铅云低垂的黑云压城城欲摧。她忽然想到迷雾山林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他们躲在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里,那些摇摇欲坠的往事如飞蛾般蜂拥而至,她最后躲在了一棵避风的大树下搜肠刮肚地吐了出来,那些腥的,苦的,酸的,辣的,咸的,全都在舌尖张牙舞爪地汹涌澎湃着,那倾巢而出的眼泪和着心尖血淋淋的倔强的脆弱。她恨不得把整颗心都吐出来,那么至少有一刻,她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到无以复加。
她的整个身子颤抖地撑在那棵大树上,渐渐变得粗而杂的雨丝密密匝匝地砸在脸上,也感觉不出丝毫地疼痛来。她只是觉得冷,冷得整颗心都在微微发颤。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却有天长那样久,走廊的尽头传来飒沓笃笃的脚步声,她分明听出那样极力掩饰的镇定里面的几分迟疑和慌乱。后来是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如硝烟战场上那些纷繁杂乱的答答马蹄之声。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心,当阮家明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畔的时候,她忽然蹲□子缩进黑暗里,他的焦急惶恐的脸在走廊透出来的微薄的光线里变得模糊不清,而此时此刻同样狼狈不堪的她却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强忍住了那些曾经脆弱不堪的眼泪。
他的脚步声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清脆悦耳,却是渐行渐远,恍似焦急地在找寻着什么,身后是宋绮珞娇俏甜美却仓促担心的声音,她亦在找寻着他。我们总在找寻着固执地以为终究会属于自己的东西,然而感情并非是一份可以独占其身的洋娃娃,得到了,就可以被轻易地揣到衣兜里,自始至终,它需要的都是两个人毫无亏欠不忍辜负的应答。
风冷飕飕地灌进亦绾的脖颈里,当生命里最后一丝暖意也被抽走的时候,她的胃里却只是一阵阵冷得缩紧,呕吐的感觉再次汹涌而至。她扶着树弯下腰吐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惊慌失措地回转过头的时候,姚丞昊眼里却尽是小心翼翼地心疼,他说,“亦绾,你不该总这样亏待自己。”
她明白,他是懂她心里的苦,可是她亦无法给他一份毫无辜负的应答。她承认,在感情上,她就像她生活里的强迫症一样,有着强烈的洁癖。但说到底,她还是会愿意感激他,她从母亲的口里可以隐约听出那个所谓的姚先生在她家最艰难的一段时光里给过她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怎样的支撑,父亲火葬和葬礼的经费,父亲坟墓前的那几束蓝白相间被雨水打湿了的菊花,她从来没有细细过问过,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就像她每次艰难地想要歇一歇偶尔回过头的那一刹那,他一直都会在她的身边,护她以周全。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下得停了,酒楼的循着走廊的天井处种了几竿翠绿的凤尾竹,龙吟森森,晶莹的雨珠调皮地缀在凤尾竹深绿的叶尖,欲坠未坠,她忽然感到一种心慌,猛地抬头的一刹那姚丞昊却毫无顾忌地将她一把搂进了他的怀里,他箍得她是那样地紧,仿佛一松手他就再也找不回她。
第51章 那一壶醉生梦死
他的一袭白衣胜雪;那样爱干净的他却给了亦绾最妥帖的安稳。亦绾有些慌乱地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抹去嘴边的那些肮脏不堪的呕吐秽物,却还是狼狈不堪地蹭在了他的白色衣衫上,那些青钱大的乌渍子像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张牙舞爪地挺立在了他的肩头,却又像一种她给予他的独一无二的勋章。
亦绾在他的怀里微微地挣了挣;他以为自己弄疼了她,亦绾却早已掏出口袋里的那张攥得有些皱巴巴的餐巾纸替他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姚丞昊只是握住她的手,无名指上空落落的冰凉,那枚戒指她终究不肯戴上。心里不是没有失落和茫然的,他努力地呵出一口白雾;却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微微说道;“没关系;回去洗洗就行了。”
虽然被冷风吹久了;但亦绾脸上微醺的红晕似乎并未见消褪,反而添了些颤巍巍的青紫晕斑。眼里的泪水含得久了,连眼眶都酸得就像有千斤重的石块在眼皮子底下撑着欲要坠下来一般。亦绾忽然从他的手心里扬起脸来,努力挤出几丝笑容微微说道,“陪我走走好吗?”或许心里还仅存着最后一丝执念,山月里的清辉曾照亮的那道日渐生疏的背影,渐渐失了温度的,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远远地看着,就好。
天字号酒楼青石板砌成的甬道的尽头就是a市著名的青梅山,依山傍水,沿街排砌的庭院式徽派建筑多多少少打了点古典婉约的底子,像宣纸上的工笔画,素笺上影印出微凹的粉墙黛瓦来。
斜风细雨过后的山路有些湿漉漉的,亦绾的高跟鞋踩在青石子的石阶上,发出“咯蹦咯蹦”清脆的响声。山风在耳后簌簌地扇动着她脖颈处散乱的一绺碎发,“呼哧呼哧”,像她微喘的鼻息。
已经太久没有走过山路了,以前即使是瓜渡山那样荆棘遍布的山路,她都会像一只小梅花鹿似地一蹦一蹦地跳到了山岗上,因为她知道,有个心底的他会一直站在那里,站在迎风的山岗上,等着披星载月乘兴而来的她,那时的她是满心欢喜的。而如今,眼前的这条修剪地完美无缺毫无羁绊的山路,她却走得如此狼狈艰难,白皑皑的一片茫然,像凃了脂粉的戏子的脸,直伸到青灰色的山峦脊线里,仿佛永远也走不完这样的尽头。
姚丞昊在她面前一向是嬉皮笑脸翩然风流的姿态,在以前的记忆里,她总觉得他特别喜欢一个人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双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偶尔正经起来亦绾倒觉得有些新鲜的不着调。他的步伐总是那样地快而疾,仿佛永远也等不及似地。以前他总嫌亦绾是慢性子,她去他宿舍去找阮家明的时候,他总是会给她用上好的陶瓷杯子泡上一杯速溶咖啡。
他有轻微的洁癖,亦绾却曾清晰地看到玉色薄瓷杯口上那浅咖色的环形乌迹子,像小时候她经常躲进蚊帐的月光里,被奶奶辱骂毒打时,一个人玩得手影子游戏。他的纤长的手指贴在杯耳上递给亦绾的时候,指尖轻微碰触的刹那,亦绾会下意识地缩一缩手,然后顺势将陶瓷杯底捧在掌心里,粉颈低垂,讪讪然地坐在家明的床铺上小口小口地啜着杯里的咖啡。
一圈一圈的热白雾气盘踞在瓷白杯口,像瓜渡村日暮时分家家户户那灰赭色的鳞鳞瓦檐上袅袅升起的炊烟。宝蓝石色的薄荷花在指尖缓缓绽放,亦绾似有些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杯壁上的那些印花,凹凸的触感,在指腹里生根蔓延,像心底某种说不出却也始终纠缠不清的情愫。
亦绾每次都会把一杯滚烫的咖啡给捧到冰凉,可始终都等不回来家明,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姚丞昊早就冲了个凉水澡,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嚷嚷着说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拉着亦绾的胳膊往食堂的方向狂奔而去,滚滚的人潮里,他还不忘发愁亦绾这慢吞吞心不在焉的性子将来绝对是嫁不出去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亦绾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不仅自恋还超级霸道不讲理,忽然就理直气壮地抱怨他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眯起眼睛来,笑而不语,像一只慵懒而欠揍的猫。
山风吹翻起他白色西装的宝石蓝色的里子,微微露出里面一小截深灰色的衬衫底子。深灰色的底子,亦绾以前总觉得这样的色调带着点淡淡的寒冽味道,它本不应该属于他天长水阔潇洒翩然的生活里,而他却一直偏爱着将它穿在身上,仿佛一种舍不得离开的信任。
亦绾记得这样的他,这么多年来,他一成不变,而自己却仿佛是一块变皱了的棉花糖,霜风雪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