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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尝了一口囚饭,都是陈粮杂粟所蒸,很难下咽。除了饭食之外,另外每餐还要给囚犯供汤一瓢。林缚拿勺舀汤喝了两口,两只给抬进监房来的大木桶飘着几叶菜,没有丁点油星,尝了两口几乎没有什么咸味,林缚没有吭什么声,将铜勺还给差役,让差役给女监房的女囚们供食。
这些都是老规矩,林缚从赵舒翰那里对当世的狱事了解得相当彻底,周师德、长孙庚这些狱吏至少在他刚上任的今天是不敢花什么花样克扣囚粮。
林缚又隔着牢门看了监室里的女囚们一眼,比起男监房里男囚的漠视,女监房里的四五十名女囚更是神情呆滞,蓬头垢面,衣服破旧不堪。
按大越律例,女子犯法除了死罪及奸罪等少数罪名需关押坐监外,其他女犯都由丈夫或亲属领回看管,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女子在狱中受辱。
江岛大牢不关押死囚,女监关押的大多数是因为犯奸/淫之罪给送官办的女囚。女监除了监房班头外,监房里还用六个役妇婆子方便对女囚进行看管。
林缚点视过监房,也不多说什么,确认实坐监人数与名册对照无误,就出了监房,后面杂役班头追上来问林缚要不要立时用餐,他就让人马上送到中院来,林缚点头答应,当长官自然要享受一些特权,不然这些下属也会浑身不自在。
赵虎正将院子里的落梅都扫进簸箕里,见林缚负手回来,问道:“点视过了?”
“天下牢狱都这般模样,一时还不出什么道道来,还要多看两天,”林缚点点头,初来乍到想摸清楚情况很难,他指着簸箕里的梅瓣,说道,“这些落梅不要倒外面去,就堆在墙角边,许是有些浮香……明日清早会有船来岛上,你回城去,让林景中拨些银子,在金川河口雇个船工、备艘船。”
为防止囚犯夺船逃走,岛上码头禁止备船,林缚知道这规矩没有什么用,囚犯能从高墙里逃出来,跳水游上一里多远,就能到江南岸,何需要用船逃跑?只是这条规矩要改,还需先给按察使司呈文待批。
金川河口没有码头,岛上要用船就需要十七八里的九瓮桥码头定时派船,一个地方远了一些,再一个林缚在岛上有急事,也无法及时通知九瓮桥码头派船,林缚想着让林景中在一里之外的河口准备一艘船,即使夜里要用船,点上火把挥摇几下,也能将船调过来使用。
这会儿,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缚想起杂役班头刚才说要送餐到院子里来的事情,只是觉得脚步轻盈不像男人走动,疑惑的回头看过去,却见两名容貌秀美的少妇提着漆盒走进来,有饭菜香从漆盒里飘出来。
“司狱大人……”两名少妇朝林缚敛身施礼,说道,“杜班头让给司狱大人送餐来。”也不用林缚多吩咐什么,就提着餐盒走进当餐厅的西厢房里去摆放饭菜去了。
“来人,”林缚眉头微竖的看着这两名秀美少妇走进西厢房,将院门守值的差役喊进来,“将不当值的书办、班头都喊到我院子里来!”
周师德、长孙庚等人眨眼工夫就赶了过来,林缚脸色阴沉的看着他们,指着两名秀美少妇,问道:“她们是怎么回事?高墙之内、女监之外,可以用仆妇吗?”
“大人,你误会了,她们不是请来的仆妇……”周师德忙解释道。
“她们是谁?”林缚眼睛盯住周师德。
“她们是……”周师德给林缚眼睛盯着有些发虚,硬着头皮说道,“女囚坐监,苦役使其知悔改,这两人是女监里的囚犯,使唤来伺候大人算是充苦役。”
“是这样吗?看来是我多想了,高墙之间断不可坏了规矩让女眷进来,你们谁要告假回城省亲,尽可以跟我来说……”林缚眼睛扫过周师德、长孙庚及众班头,又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用女囚充苦役?”
“我们哪敢?这都是大人你的福气。”周师德见林缚不再追究这事,便放下心来,“那职下就不打扰大人用餐了。”
“哦,对了,囚粮、囚衣之事,是长孙书办负责,你留下来陪我用餐,我有事要问你。”林缚点名要长孙庚留下来,让两名少妇囚仆给长孙庚多准备一副碗筷后,跟其他人都先退了出去。
待其他人都退出院子,林缚给赵虎使了眼色,说道:“你去院子里看着,不要让其他人靠近这屋,”将筷子放在桌上,盯住长孙庚说道,“长孙书办,我看你刚才神情,似有话跟我说,我将其他人支开,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长孙庚脸上依旧迟疑,说道:“那两个使唤来充苦役的女囚年青也漂亮,只当成丫鬟使唤,大人不觉得未免有些暴殄珍物了吗?”
第四十六章 治狱(一)
大牢之中用美貌女囚充当仆妇,当然不会只是折冲苦役这么简单,但是眼前这个长孙庚,林缚也信不过,也不相信周师德、江进、曹赏等人就任长孙庚将这江岛大牢里的所有龌龊事都涓细不露的说他自己听。也许长孙庚不甘同流合污,但是现在还不是自己对江岛大牢究根问底的时候,林缚听长孙庚这么说,他心里就有了底,但也果断的打断长孙庚的话,只笑着说道:“我当长孙书办有什么细情跟我陈述,什么暴殓珍物不珍物的,我可没有多大的兴趣。那两个美貌女囚,长孙书办若是有兴趣,你可以领回去一个,只要小心不要给走脱了……”
长孙庚给林缚的话狠狠的抽了一下,苍白的脸骤然间涨红,好不容易按捺住心里的怒气,手按着桌边子说道:“原来大人来岛上求财,恕长孙庚无能奉告,打扰大人用餐了,恕职下先告退……”
“哦,请便,”林缚说道,“等会儿,你将囚粮、囚衣的簿账拿过来,夜静无事我好看看,葛大人是拍拍屁股走了,我可不想葛大人留个大窟窿等着我去填。”
“职下晓得。”长孙庚站起来就走,却是急切了些,袖子将桌上的杯子带落一只,在砖地上砸了粉碎。
在外面候着门的赵虎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拿刀推门进来,林缚笑着说:“没什么事情,打碎一只杯子,你收拾一下。”
长孙庚离去后,林缚才对赵虎说道:“江岛大牢有什么事情,刚刚离岛的前司狱官葛祖信绝脱不开干系。我写一封信,你明天带去先找顾悟尘,唯有顾悟尘能随便找个缘由先将葛祖信缉拿归案。江岛大牢有什么细情从葛祖信嘴里问不出来?但是在葛祖信嘴里掏出实证之前,绝不能让岛上知道一点风声,你跟周普、吴齐说一声,我要他们这几天辛苦一些,带着人潜伏到金川河口监视岛上,替我阻止他人暗中上岛或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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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庚愤然离开林缚居住的中院,径直朝前厅走去,周师德与江进从暗处走出来,笑着说:“长孙书办与林大人把盏言欢如何?”
“你们又遇到一个好上司!”长孙庚愤愤不平的说道。
“嗬,长孙书办这是说哪里话?”周师德冷声笑道,“这狱中女囚莫不是犯奸罪被囚,论宗法都是要浸猪笼的,偏偏值得你长孙书办同情?不要说一个刚刚上任的从九品司狱,你以前暗中将状纸递到江宁府尹衙门之事,就当我们不知?”
“你们……”长孙庚瞪眼看着周师德。
“我们什么,”周师德冷笑道,“你知道我们为何容你到今日?天下乌鸦俱一般黑,城中大牢不容你,将你踢到这边来,我们倒要要看看你长孙庚能清高到何时?”
长孙庚气得胸口喘息,知道周师德这些人心黑手辣,不跟他们争辩,只说道:“新上司要查囚粮、囚衣账簿,看你们怎么解释去?”
“二百多号人的苦粮寒衣能摸几个钱,有些亏空又有什么难解释的?再说这里出了窟窿,也是你长孙庚的责任。”周师德笑道,这才与江进放心离去。
长孙庚看着给密云笼罩、暗无天日的天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去前厅拿账簿给林缚送去,心里对这个年轻的新上司再无期待,回房后喝了几杯苦酒,就沉沉睡下。
在岛上虽然清苦,但不用按时应卯,平日无事,从来都是想睡到几时起床就几时起床的,次日清晨天光大亮,长孙庚还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有人说话。
长孙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起床披衣到院子里,听旁人议论,才知道新来的上司一大早就跟家仆带着两名差役到江边去捉鱼了。
“开什么玩笑?”长孙庚心里想道,年节后天气一直大寒,他披着夹袄出来,给风吹得直打寒颤,新上司发什么神经去水里捉鱼?看着周师德等人也披衣起来,虽然跟周师德、江进他们有矛盾,但是新上司发神经,他们不当班的吏目还是一道赶去江边看究竟。
也不知道林缚从哪里找来两只破网兜,赶到江边,长孙庚只看见林缚与随行家仆都赤脚站在浅水里拿网兜从水里捞鱼,两名差衙畏寒不敢下手,一人捧着林缚的乌皮官靴,一人提着一只大木桶,长孙庚心里想:这能兜到鱼吗?就算想吃鱼,让岸上隔三岔五送几条过来不就行了?
林缚看见长孙庚与周师德等人走过来,他将网兜丢给赵虎,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将脚上的污泥洗净,对长孙庚等人说道:“这江水真冷……”
“可不是,大人你要冻着了,可是要连累我们挨上面训斥的,赶紧穿上吧,算我们求你了,你要吃鱼,让职下跳进江里去捕,也比你亲自下水强啊!”周师德忙从差役手里接过厚布袜与乌皮靴走到林缚身边递过去。
“不试试江水温寒,哪能叫你们先下水去?”林缚满脸笑容,觉得腰间佩刀碍事,解下来放石头上,又抬头跟长孙庚说道,“米仓里有些烂米,我拿来当鱼饵洒在浅水里,这江鱼也笨,吃食都忘了我有网兜等着他们……”
“大人英明……”长孙庚冷淡的说道,这时候大木桶里溅出一蓬水珠来,长孙庚探头看了一眼吓一跳,十几条尺把长的白花花江鱼将大木桶挤得满满当当,心想这新上司到底是举人出身还是打鱼的出身?
林缚穿好鞋袜,站了起来,看着不当值的吏目都赶到江边来,将腰刀拿起来系在腰间,说道:“新官上任总要点三把火,我也有我的新规矩……”
长孙庚、周师德、江进等人心神一凛,不管林缚要说什么,都肃手恭立,静待训示。
“从今之后,烂米不得杂入米粮之中蒸给犯人食用,你们要吃,我无所谓,我也不想吃,”林缚便像当平时事一样的吩咐道,“还有,每餐供囚汤水,每桶需要加油一勺、加盐半勺、菜蔬加倍,不得克扣。今日所捕之鱼,一半供囚犯,一半供狱卒……”
周师德、长孙庚等人都连声应好,这又能算什么新规矩,即使将来米粮油盐有什么不足,也是这个新上司跟上头哭穷去,要宣抚使司增加定额。
“还有一事,就是今天要辛苦诸位将众囚都移到乙字监房去,你们每日都在甲字监房里转悠,都不觉得那里恶臭难忍吗?囚每多病,多半出于此,另外,我看仓里草毡有多余,就再给每囚多发一条草毡夜里御寒……你们先去给众囚开餐,餐后使之到院中休息,然后再换监。”
众人见林缚只是惘囚换监房,虽然麻烦些,所谓新规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都应好回去照办起来,也没有注意到林缚的家仆随午前来岛上的船离岛而去。
长孙庚午前将两百多草毡都发给差役去准备乙字号监房,他将仓中烂米数量统计了一下,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量,这是很大的亏空。
囚粮里混有烂米,也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