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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吏的选拔,当世主要依赖于科举。
眼下战事未靖,淮东有充分的理由对浙东、浙南等地进行半军事化控制。除了少数关键官员需要通过江宁任命外,管辖地方的普通吏员,都是淮东军司直接任命,甚至直接进行军管。
随着时间的推移,地方官吏的选拔跟任命要回归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但淮东只要在此之前,就填入大量合格、给地方接受的官吏,将坑占满了,将来江宁再在地方行科举制度,影响力也会给大幅削弱。
淮东需要大量合格的吏员;再者淮东要加强对浙南、浙东的控制,利害相关是有最效的手段,必然要大量提拔浙地子弟用为官吏。
为培养人才的需要,除了战训学堂外,林缚这两年陆续在崇州等地以杂学为基础成立多所启蒙学堂及专门学堂。
浙南战事结束之后,林缚就计划着从浙南地方选拔一批寒门读书子弟带回崇州去,送入新式学堂培养两三年时间,再送到地方任为官员。
读书识字对赤贫人家仍然是一项极沉重的负担,所谓寒门读书子弟,其实也是以中小地主及有田有产人家子弟为主。
长期的战事,乡绅豪族转风使舵,是奢家控制地方要拉拢的对象;赤贫人家也没有什么好损失的;利益最损最严重的,恰恰是有些田产但又不足以保护自己的阶层。
虽说提供与募军一样的待遇,但考虑到科举出身在当世的深刻影响,林缚之前只预计从浙南招两百人回崇州,倒没有想到情况比他所想的要乐观。
人数比预计增加了一倍还多,之前为这桩项拨给的费用就严重不足。如今淮东量入而出,多出两百多人,一年就要多出近四千两银的费用,看上去不多,但也要从别处挤出来。
省得听林梦得再诉苦,林缚便索性由内库来补不足。
这桩事从侧面也说明淮东军在浙南一系列的军事胜利以及诸多推行的新政甚得民心;淮东能最终将秦子檀逮住,也恰是因为淮东在浙南更得民心。
秦子檀在扈从的保护下,已经逃出淮东军在楠溪源河谷的搜索范围,但是要翻越括苍山才能逃回仙居或其他浙闽军控制区域。秦子檀在扈从保护下,翻越横亘在永嘉与台州之间的括苍山时,给山民堵住。
秦子檀允诺山民护送他们回仙居必有千金厚赏,相比较之下,淮东军给山民开出一名俘虏换一千铜元或三亩旱田的赏格就显得很不够看——谁能想到,秦子檀口才甚利,却与两名扈从给山民绑了送到淮东军营里来。
侍卫推门走进来禀报:“秦子檀押解进城了,带过来吗?”
“……”林缚正蹙眉考虑,宋佳起身说道,“我先下去了……”移步走到屏风之后。
林缚吩咐说道:“将人带过来吧。”
胡致庸移坐到案侧,拧过头看向门口,等人将秦子檀带上来。
奢家早年行弃陆走海之后,通过控制东海寇势力,大肆侵袭江浙沿岸,秦子檀在这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崇州受东海寇侵袭,两次遭受极惨重的损失,所以胡致庸对秦子檀绝无好感,是主张将秦子檀斩首了事的。但怎么处置秦子檀,林缚一直没有表态,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
大局为重,公仇、私仇都可以忽视不计;最终怎么处置秦子檀,都要以淮东整体利益为先。
片刻之后,秦子檀就给带了上来。
秦子檀蓬头垢面、衣裳褴褛,断了一臂,一只空袖管子悬着,一瘸一拐、艰难的走到堂前,脸上的肉痛得一颤一颤的;想必是受到严重的腿伤,而楠溪源军营在接收俘虏时,也没有给他好的治疗。
相比较江宁相见时,此时的秦子檀瘦得厉害,乱发里杂有白丝,细想来秦子檀今年还未满三旬年纪。
秦子檀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林缚,却是不看坐在边上的胡致庸。虽说样貌狼籍,神色却还从容,没等林缚开口说话,他倒先开腔说道:“时也势也,今日落在你手,是我秦子檀运所不济,没有什么废话好说,但求速死!”
“你求速死?”林缚淡淡一笑,说道,“你从括苍山下来,到今天押解进瓯海,有四天时间,你大可以求死,何必苦苦捱着?就为见面跟我说这句话?”
秦子檀张口待到再言,这时候宋佳轻叹了一声,从屏风后走出来。
秦子檀陡然间就像给抽掉所有的精气神一样,瘫坐到地方,发出悲鸣似的一声低语:“少夫人……我早该想到如此!”
第124章 悬梁
入夜后,雨势越发的大,风也大,风雨吹打庭院角落里的翠竹,窸窸簌簌的响。便在这风雨夜里,秦子檀在监押他的独院里解下腰带,悬梁自尽。待看守发觉时,尸体已凉,抢救不急。
林缚听到回禀,披衣坐起来,下床走到宋佳歇息的厢房,看她坐在窗前,桌上的火烛只剩残芯将熄,想必是枯坐了一夜未睡,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曾师从我爹爹三个月,我爹爹不喜他的自负,终是不欢而散。其后谁也不曾提这桩事,遂无人知道他与宋家的渊源……”宋佳说道。
“他想诈降,但他看错我不是那种求贤若渴之人;如此结局,对他来说,也许不能算坏,”林缚微微欠着身子,托起宋佳柔嫩如荑的下颔,看着她迷人而清澈的眼眸,轻声说道:“我会让人择处墓地将他安葬,也会让他忠诚于奢家的名声传回晋安去……”
将宋佳扶上床歇息,林缚睡意全无,从走廊穿过,走到外院的侍从室,听到侍卫在里间正谈论秦子檀悬梁自尽的事情。
淮东与浙闽叛军缠打这些年,忠于旧主、宁死不屈的八闽悍卒将勇,遇到不少,但秦子檀从楠源溪押来,几天时间里都没有什么异常,偏偏到瓯海的第一夜就悬梁自尽,当真是叫人琢磨不透头脑,也怪不得侍卫在房间里谈论此事。
秦子檀也许是有诈降之意,也许是仅仅没有死志;林缚能容秦子檀不死,但他总不能用一个与淮东格格不入的人物——宋佳从屏风后走出来,便是将淮东的底牌亮给秦子檀看。
林缚、宋佳都能料到秦子檀会起意自尽,但想到这结局对他来说不能算坏,便都保持沉默。
林缚走进侍卫室,在房子里歇息的夜班侍卫慌手慌脚的站起来迎,林缚单将陈花脸叫出来,对他说道:“秦子檀算对奢家尽忠而死,那些不必要的议论就不要有;替他在瓯海城外寻一处墓地安葬,不张扬,也莫太随便……”
这年头就讲究一个“各事其主、各忠其事”:秦子檀给狼狈捉俘,淮东军诸将都看他轻贱;但秦子檀悬梁自尽的消息传出来,淮东军诸将又都觉得他对旧主忠义,是品德坚贞的家臣,大多数人都替他惋惜。
不管如何,在血腥乱世,秦子檀悬梁而死,便如大河里激起的一朵小浪花,过了几天就平息下来,没有几人再谈起;浙南战事虽说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永嘉府在战后事务额外的忙碌,林缚一时也脱不开身,便留在瓯海。
回浦、温岭两县原属台州府,但台州府仅收复这两县,林缚自然不会节外生枝,索性一并置入永嘉府管辖。
永嘉城残破不堪,又过于深入楠溪江河谷之中。
淮东因水得势,船大且坚,地区核心城池自然设于江水之畔,林缚决定将永嘉府治设于南岸的瓯海城,向江宁举荐胡致庸出知永嘉府事,周同经崇城步营指挥使兼督永嘉府地方兵备事。
林缚同时又决定在永嘉江北岸,在楠溪江汇入永嘉江的西汊口开阔河谷地带新置永嘉县,原永嘉县城整肃改为驻军使用。在永嘉江上游的温溪江与永嘉江相汇的河汊口征用民寨,筑成防垒,驻入精兵,以拒上游在青田县驻守的浙闽军。
永嘉江从温溪江口而上,水流湍急、地势落势大、滩险又多,两岸地势又险。无论是浙闽军沿永嘉江从青田往下游打,抑或淮东以温溪寨为依托逆往上游打,都异常的困难。
除了温溪之外,永嘉府又在温溪江与楠溪江的分水岭,即楠溪源河谷西面的大柏山征用山寨筑垒,驻以精兵,封锁括苍山西麓,从仙居、缙云等县进入永嘉的山路——山路险峻,仅有半数路途有相对开阔的河谷可走。也是到这时候奢家的资源几乎给榨尽,不然浙闽军沿这条险道多筑几座防垒,永嘉守军撤退时就有接应,绝不可能会败那么惨。
浙闽两郡,崇山峻岭分布极广,将地形切割得零碎。通常情况下,淮东军从近海平原攻入浙郡腹地,要么沿钱江西进,要么从嵊州往东阳县方向打,其他地方,要么河谷地势太险,易守难攻,要么就直接给崇山峻岭封死。
“后期从永嘉直接威胁浙闽军之东线,难度很大,这个任务应交给嵊州方面;永嘉驻军除了防备浙闽军从永嘉江、椒江上游打来之外,主要就是越过飞云江,进逼苍南,进逼闽北……”林缚将在永嘉的主要将领都召集过来,分析当前浙南的军事形势,“浙闽山多路险,地形破碎,历来除西线走仙霞岭使浙闽两地相接之外,在东线沿海有条狭长的沿海走廊。从晋安府霞浦绕过太佬山东麓,从分水关可过进入永嘉府苍南县境内——我们可以将这条通道称之太佬山走廊。若没有东海,太佬山走廊可谓其险无比,当头封住苍南或分水关,浙南兵马将无从南下。但由于太佬山走廊面临东海,如此狭长、缺乏纵深的地形,就是致命之地。我淮东水营战船,在这狭长达两百里的走廊里,特别是在霞浦县境内,能找到有数十处易登岸地点,随时能将这条走廊掐断……”
“浙闽军要是不想失去苍南这块深入到永嘉境内的伸出地,就要沿太佬山走廊建立针对沿海登陆的密集防寨,以防苍南后路给断,”唐复观听着林缚分析,疑惑问道,“末将觉得不解,为何奢家这次不果断将苍南弃了,全线退守霞浦?”
“奢家大概也没有想到楠溪源河谷之役会败得如此之惨,”林缚接过话头说道,“要是让温庭瑞、秦子檀从永嘉多带五六千精锐逃去仙居、临海,就会发过来形成敌聚我散之势。不要小看这五六千人马,除了浙闽军兵力增强外,关键还是士气。浙闽军士气不受重挫,不受到狠狠的打击,除了温溪、大柏山要增加驻军外,我们还要重点防备椒江下游,防备浙闽军从仙居、临海沿椒江下来打突袭!这样的话,我们在浙南的确聚集不了太多的兵力去进逼苍南。再者奢家放弃苍南,闽北的形势也会非常的难看。苍南还处于山岳包围之中,从北面平阳只有一条相对开阔的道路能进苍南。弃了苍南,太佬山走廊任何一处都会面临我淮东军水路两线夹击,特别是福鼎湾,能直接将我淮东水营的大型战船送入六七十里的纵深——可以很肯定的说,只要西线不出现反覆,奢家在东线没有翻天的机会。”
高宗庭坐在一边听林缚与诸将分析形势,忍不住微微点头:奢家弃陆走海,将一盘残局走活,还几乎夺了整个浙郡,但奢家在东海上的优势给淮东全面超越之后,就注定扳不回主动了。
无论是两浙,还是东闽,纵深处遍布崇山峻岭,路绝径险,使得浙闽军控制并依赖的核心地区几乎都集中在狭窄又相对分散的近海、沿海地区,在地形上十分的浅薄。
一旦失去对东海的控制,浙闽军核心地区几乎就暴露在淮东的兵锋之下。而且一旦给攻陷一处,通常是一片区域就失去连贯,断成首尾不能相顾的数截。
这在兵事上称为死形,弈棋时又称缺乏气眼的死棋。
有如这场浙南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