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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东储粮从七月就秘密进行,九月大张旗鼓,分官储跟民储两部分。
官储以淮东军司为主,从淮东钱庄支借一百万两银,共储粮一百五十万石。民储以黑水洋船社、集云社、林记为主,储粮约一百八十万石。
淮东军司的储粮,主要还是用来满足淮东军需及各项工造以及屯寨所需——民储才是满足津海粮道的供应。
在明年夏季之前,是海运的适航期,只要北方不出现大的变故,一百六十万石粮,都会在明年夏秋季之前运往津海。
眼下淮东军司以大局为重,压着不让粮商涨价,也仅仅能支撑到明年春夏——也因为包括黑水洋船社在内的诸多粮商,由于储粮及时,按照原价供应津海粮道,也有相当的厚利可取,甚至可以向中小粮商供应米粮,所以军司压着不涨价,也能承受,没有什么问题。
但等储粮运完,林缚再大颜面,也不可能让粮商心甘情愿的亏本供应津海粮道,届时就必须保证能有大量的廉价米粮来供应津海粮道。除了从海东运粮来之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指望海陵府、淮安府明年的夏税秋粮能有相当数量的增涨。
于公于私,都要将海陵知府的位子抢过来。
林缚从笔筒里将炭笔拿起,铺开一张纸,心里想着怎么用词才合适。
宋佳侍立一旁,也不言语,知道林缚是准备给顾悟尘写信。
要用刘师度顶替刘庭州出任淮安知府,林缚自领海陵知府一职,总不能一点不加掩饰,要给朝廷、给江宁留些颜面。如何操作此事,林缚自然要跟顾悟尘好好商议。
让别人帮着进言捅开此事,让顾悟尘在江宁跟岳冷秋、宁王府讨价还价,让事情有个商量跟缓冲的余地——得防备一下子闹僵了,彼此没有下台阶的余地,反而坏了大事。
林缚写完信,要宋佳帮他看过一遍,没有什么问题,才装入封函,加盖印戳,正打算将侍卫唤来,派从快马奔赴江宁送信——周普急冲冲拿了一封塘抄进来:
“蓟北军攻克松山,这是京师传捷塘抄……”
如今骑营承担起宿卫之职,林缚北上巡视,周普亲率五百骑卫随同侍卫。要是普通塘抄,周普也不会亲自拿了跑来。
林缚不喜反惊,将塘抄接过来,拆开细阅,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听说李兵部在辽西获得大捷!”刘庭州兴奋的直接闯进来,门外侍卫阻拦不及,只能尴尬的跟进来。
从刘庭州脸上看不出他之前给训斥的晦气样,想来是给大捷消息鼓舞。
林缚挥了挥手,让侍卫退出去,不计较刘庭州等人直闯他的军帐。
京师传捷,驿骑会沿途吆喝,以鼓舞士气。所以好些人没有看到塘抄,倒也能知道辽西获大捷之事。
梁文展也随后赶来,他一时看不透辽西大捷对淮东形势的影响,神色有些困惑。
“刘大人,你看……”林缚将塘抄递给刘庭州,传阅诸人,他却坐回位置一声不吭。
“好啊,长乐匪南进蕲春,江东局势为滞,当有此大捷来鼓舞士气!”刘庭州一手拿住塘抄,一手用手指在纸上比读,眉飞色舞,胡大海也顾不上规矩,将头凑到刘庭州的身上,也兴奋喝道:“好哉、妙哉!松山一役击毙、获俘逾万,而虏兵主力此时滞留大同,看来辽地指日可下了!”
林缚没有理会刘庭州、胡大海等人的兴奋,他将刚才写完的信件交给周普,说道:“速派人送往江宁!”
刘庭州一时不知道林缚有什么紧急信件要送到江宁去;梁文展倒能猜到,但他心里疑惑,难道辽西大捷对整个局势毫无意义?
刘庭州也算是有见识的能吏,看他为辽西大捷如此兴奋,心里连说一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只是神色冰冷的坐在那里。
传捷塘抄是从京中传来,战况给修饰得太多,让人无法从中窥得松山一役的详情。
即使塘抄如实转抄从北地传回的战报,松山城作为东胡王都辽阳的外围,城里兵民加起来才一万人出头些,也未免太少了一些,林缚是清楚知道东胡人动员能力的。
林缚更期待蓟北军北征能受挫而归,没有决定性意义的小胜,即使不是东胡人的陷阱,也只会使朝廷诸公的心思更加冒进,也才使征北军及燕冀置入更凶险的境地之中……
第20章 猪鼠之辈
“松山一捷,似喜实危,国事唯难,庙堂诸公,当万倍谨慎,才是社稷之福……”
“何危之有?燕东诸胡丁不过十五六万,多半数精锐都陷于燕西,留守辽西不过五六万数;即便虏王使全民为兵,老弱妇孺杂凑一起,在辽西当面也不过得五六万弱旅。松山一役,毙其一万精锐,止剩四五万数更是老弱,又要分守诸城,当是我朝恢复辽东故地之良机!李兵部当乘胜追击,集兵击其王廷,毕功于一役才是正经。”
“燕东诸胡丁壮十五六万,然近十数年来,东征西讨,高丽、燕西诸胡皆臣服之,更掳得丁壮近百万之数。胡人举族皆兵,兵制与我大越迥然有别。其在燕西虽有十万余骑淹留难归,然而在亡国绝境之前,在境内悉发丁壮,再征十数二十万雄兵,非为难事。仅得松山一捷,就妄言轻进,才是真正祸事之根本!”
“念你赵舒翰也是士林中人,没想到你也如此的少廉寡耻!崇观九年虏兵破边内侵,掳走三数十万丁口不假。然我大越之民,皆受礼仪之教、深怀朝廷恩义,王师到来,救其脱于水火,必然欢腾鼓舞。赵舒翰你今日却说他们会助纣为虐,到底包藏着怎样的居心?”
“赵某心可鉴日月,巴不得朝廷好,才来与你议论,松山之捷得来太易,才更要小心行事。”
“言穷辞尽,你竟诡称松山之失是东虏所设陷阱?真是笑掉人的大牙!松山之于辽阳,如临渝之燕京,皆门户要害之地。虏王要何等脑残,才会故意放弃门户要害之地?你当真以为虏王的心智如你一般?”
“呸,国事皆坏尔等臆淫狂妄之手,今日不察,悔之晚矣!”辩到这里,赵舒翰也是心火腾旺,也顾不得自己是匠学宗师的身份,厉声喝斥,直欲将这些痴心妄想、轻狂冒进的士子当头喝醒。
“哈哈……”余辟疆放声而笑,环视左右而道,“尔等请看赵兄气急败坏之状,可有半点厮文?王师刚获大捷,普天同庆之事,却给他说得如此晦气,尔等说他是什么心思?莫非是受到东虏的好处不成?”
这里是藩楼进门的大厅,原为歌舞伎献艺搭建的小台子,此时正成为赵舒翰与余辟疆当众争辩北事的辩论台。台前拥满士子酒客,然而就当前的气氛,赵舒翰完全给余辟疆压制住。
余辟疆每出言,台下皆鼓掌叫好,赵舒翰每有议论,台下喝倒彩一片,偶尔还杂有冷嘲热讽。
“你!”赵舒翰见余辟疆血口喷,气得直欲喷血,张口要辩,冷不防从斜里闪过来一团黑影,来不及闪开,却给一盘韮菜炒蛋泼在胸口,他愣怔一下,却听着堂下有人讥笑:“滚下去吧,长他人志气的胡狗!”
藩楼之内,满堂哄笑,哗声大作,士子酒客纷纷涌上来,要将赵舒翰轰赶下来。
赵舒翰气得大咳,痰杂血丝。这会儿从里间走来两名随扈打扮的壮汉,挤进里面将气得快要失去理智的赵舒翰护着出来,在他耳旁轻语:“顾大人在里间,请赵先生不用理会这些轻狂子!”
听说顾悟尘在里间,赵舒翰心绪才稍定一些,稍理了理袍裳,也顾不上身上的污渍,随人往里面的酒阁子走去。
余辟疆见赵舒翰狼狈而走,更是得意洋洋,扬声说道:“李兵部何等人哉,崇观十年,他接掌兵部,言五年平虏事,其见识倒不及纸上谈兵的赵兄哉?我劝赵兄一句,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赵舒翰心间愤恨,仓惶而走,进了酒阁子,将门扉掩上,还能听见外间的哄笑声。
却是顾悟尘与国公爷曾铭新在此间饮酒,赵勤民与孙文炳等人陪同,曾铭新见赵舒翰还是一副气坏的样子,好言安慰道:“心如顽石,点不化就是点不化,赵先生何苦跟他们争辩?他们要是有用,国事何故沦落到这种地步?”请赵舒翰落座。
老国公爷如此说,赵舒翰心情才稍好一些,给曾铭新、顾悟尘行过礼坐下,仍是忧心忡忡,说道:“风议如此,要是朝廷不能看清形势,催促李兵部再从松山仓促进军攻辽阳,形势就危险了!”
顾悟尘也不愿将更机密的事情说给赵舒翰听,只是说道:“朝廷诸公都有谋略,会谋定而后动,我们就无需太过担心……”又与孙文炳说道,“你陪赵先生在此间稍坐片刻,莫要让赵先生跟外面那些轻狂士子争辩了。”
“是。”孙文炳点头应道。
顾悟尘与曾铭新已经是饮酒多时,桌上是杯残酒尽。
赵舒翰与余辟疆议论,他们也是从头听到尾。不管怎么说,赵舒翰都是林缚在江宁竖起来推崇杂学匠术的宗师人物,顾悟尘也不能任那群无知之辈在外间如此侮辱他,见场面有失控之势,便让人将赵舒翰请进来。
顾悟尘朝曾铭新拱拱手,说道:“国公爷,悟尘另有事务在身,就不多打忧了……”曾铭新是与汤浩信同辈人物,勋爵又显,顾悟尘虽权柄在握,对他还是居晚辈之礼。
“好说,国事唯艰,不能耽搁你的时间,”曾铭新说道,“我闲来无事,便留在这里打发时间……”
顾悟尘与赵勤民在诸随扈簇拥下离去,曾铭新让人将残席撤走,再换新酒上来。
没有顾悟尘在场,赵舒翰说话随便些,问孙文炳:“淮东如何看待松山大捷?”
孙文炳虽无正式的官职在身,却是淮东在江宁的代表人,所以才有资格在曾铭新、顾悟尘跟前陪席,自然也知悉机密。
孙文炳摇头苦笑,说道:“余辟疆此谓江宁名流,乃余心源之子,又在江宁都察院任职事官,他都如此见识,江宁满城士子狂热如斯,赵先生以为淮东能如此看待松山大捷?如今只能指望李兵部在辽西能抵挡住压力,守住松山城到明年春后辽东湾解冻,便是真正的大捷!”
听孙文炳这么说,赵舒翰看向曾铭新。
曾铭新老脸悲凉的摇了摇头,已经不是悲观,而是绝望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只要李兵部能认清形势,坚守松山待到明年春后,国公爷为何还如此悲望?”赵舒翰焦急问道。
曾铭新挥手让随扈都到外面都守着,才说道:“君明臣贤,才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的美谈,如今第一个想打的就是宫里那位,李卓又如何‘君命不授’?李卓孤柱难支大厦将倾!”
要说对蓟北军的影响力,长期任监军使又兼军领司使的郝宗成并不在李卓之下——以崇观帝的狐疑性子,又怎么可能放手让李卓独掌蓟北军?李卓都不能独立掌握蓟北军,又谈什么“君命不授”?
“张协、陈信伯等公,小心筹谋社稷,应不是轻言冒进之辈;郝宗成也非冒进之人啊!”赵舒翰说道。
“有一种人,败则胆怯如鼠、胜而轻狂愚蠢如猪,没有自知之明,更无知敌之明,”曾铭新说道,“舒翰,你觉得能将社稷江山寄望在这样的人身上吗?”
曾铭新以国公世爵冷眼看了大越朝一个多甲子,官场上有什么龌龊事他看不透?
赵舒翰听曾铭新竟也如此悲观,顿觉浑身冰凉!
此刻,外间又哗然声响,孙文炳走过去将门窗稍打开些,听见余辟疆在外间慷慨议论国事:“此际,朝廷当令大同守军不惜一切代价拖住燕西之敌;令登州水师学淮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