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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两国和亲之后平息干戈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是因为嫁了个女儿过去,而是因为双方都没有继续挑起战争的能力,或者不认为在现阶段继续挑起战争会得到更多利益。
那么吐蕃和亲是因为王相内斗、耗尽国力的情况下想偃旗息鼓、养精蓄锐?如果是这样,大周或许会同意和亲。你养精蓄锐,我也需要养精蓄锐,几十年后孰强孰弱,那就看谁这几十年谁休养生息的更好了。
但,现在吐蕃和亲的对象只能是相王的女儿,而李显又是一个徒有太子之名,却因大权旁落于武氏,一旦登基也将注定成为一个弱势皇帝的太子,吐蕃与相王结为姻亲以后,会不会会不会怂恿相王问鼎皇帝宝座,继而合理干涉大周内政??
皇太子李显和相王李旦本来君臣名份已定,可这对兄弟都曾当过皇太子,也都曾经当过皇帝,一旦有外国势力从中作祟,朝廷将来会不会再起风波,让大周未来的政局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吐蕃自从铲除了军神论钦陵之后,军力大伤,对大周作战开始败多胜少,武则天迁都长安后,又加强了关中地区的边防力量,吐蕃方面压力倍增,这应该也是他们选择和亲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就像刚才论弥萨顺手就要挖个坑让杨帆跳一样,他们的和亲不可能抱有任何善意的目的,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不会放弃分裂大周、削弱中原。再者,从大周帝国这方面来考虑,吐蕃与相王结为姻亲后会不会引起皇太子的猜忌?
对武氏来说,李唐是一体,吐蕃与相王结亲,壮大的李氏的力量,武氏又会做何反应?武则天最近几年一直在为身后事做准备,她努力打造的政局平衡会不会因为和亲而被打破?她会如何取舍?
这一切未知的选择在未来都可能对大周政局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杨帆即便只是一个单纯的武将,站在他这样敏感的位置上,卷入纷争也是必然的结果,更何况他暗中还另有一重身份。
今日若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等到祸及己身时再想应变就晚了,一个有远见的人不会干这样鼠目寸光的事,所以杨帆尽管还不知道他在这件事上能做什么,但他必须得去,他要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未雨绸缪。
岐州司马张彧护送论弥萨的使节队伍离开半个时辰之后,杨帆一家人的车驾也离开了五丈原。暮色苍茫,车队行走在一道奇险诡丽的深沟旁。那是一道千万年河流冲刷而成的深沟,大自然的伟力把黄土的崖壁与河道凿刻出一道道苍凉而悲壮的痕迹。
婉儿与杨帆并辔于黄土悬壁上,望着那深险诡奇的深谷。晚风拂着婉儿鬓边的发丝,夕阳为她的发丝和头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仿佛一尊奇美的雕像。
“当年,诸葛亮从汉中出发,取道褒斜道,穿秦岭进驻五丈原。在这里与魏将司马懿相持,用计引魏兵入葫芦沟,放火烧断了谷口,却不料一场大雨使魏军转危为安,诸葛亮一世雄才,也只能扼腕长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杨帆立马崖顶,听着婉儿低柔的声音,仿佛看到了那金戈铁马旌旗连天,仿佛听到了那号角声声战鼓隆隆。杨帆感慨地道:“何止诸葛亮会生此感慨,没有人能随心所欲的,哪怕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谋事,而非逆天!”
※※※※※
御史台对二张发起的第一次攻击,成功地罢免了张同休、张昌仪、张昌期三兄弟的官职,又罚了张昌宗二十斤铜,算是小有斩获,但是二张的元气未伤。几天以后,在二张央求之下,张同休三兄弟便又做官了。
武则天下旨,任命张同休为坊州丞,张昌仪为博望丞,张昌期为岐州丞。三人都是贬做一县县丞,这是一县里正印官的第一副手,比起原来的京职算是贬了官,但论起实权却是明降暗升。
京里有二张撑腰,他们这个县丞就足以压得住县令,成为事实上的一县之主;而且三人说是贬官,却未曾离开关中地面,做的都是关中地方官,而帝都此刻就在关中;再者,三人原本的官职都是没有实权的闲职,现在却是实权在握。
这是二张的一次强力反击,也是武则天的一次强力反弹,二张籍此证明皇帝对他们宠爱如故,武则天籍此表明权力依旧在她掌握之中,御史台虽然可以利用法律的规则向二张发难,她也可以用权力的规则力挽狂澜。
宰相魏元忠和御史中丞宋璟闻听张同休三人再获启用,双双赶到御前据理力争,结果却无功而返。魏元忠怒火中烧,正欲发动言官们再度向二张发动一波攻势,吐蕃使节论弥萨却突然来到了长安。
魏元忠等人这次对二张的攻击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这桩突发意外使得朝堂的注意力完全转移了,在这桩影响深远的重大国事面前,他们也不能不识时务地继续纠缠于张氏兄弟贪污案上了。
吐蕃使节论弥萨此番到京,向大周朝廷进贡了一千匹良驹、两千两黄金,携国书请求大周皇帝将宗室公主下嫁于吐蕃赞普,良驹千匹因无法携带入京,已经交由岐州地方官府接收。
比起突厥可汗默啜求婚时一向的吝啬,吐蕃的贡物算是很隆重了,不过和亲之后他们得到的嫁妆更加丰厚。即便和亲不获允许,大周的赏赐也会加倍,中原帝国一向是厚往薄来的。
武则天当廷接了国书,宣布次日于大明宫麟德殿款待吐蕃使者,着礼部官员把吐蕃使节论弥萨带下安置后,武则天马上就与群臣商议大周是否同意吐蕃的和亲之请。
一时群臣纷议,交头接耳,殿上嗡嗡一片,武则天见状皱了皱眉,向宰相班中望了一眼,朗声问道:“魏卿,你以为如何?”
魏元忠缓步出班,向武则天长长一揖,斟酌着道:“臣记得,大唐太宗皇帝曾经说过:‘北狄风俗,多出内政,亦即生子,则我外孙,不侵中国,断可知矣,以此而言,边境足得三十年来无事’。”
如今的天下虽然国号称为大周,但武则天是由儿子“禅位让国”才登基为帝的,属于和平演变。而大唐太宗皇帝又是她的公公,所以大周对前朝的事并不太忌讳,武则天自己也时常说起太宗时候如何如何,因此魏元忠以唐太宗的话做答也没什么。
武则天目光一凝,追问道:“这么说,魏相是赞成和亲了?”
魏元忠略一犹豫,颔首答道:“是!臣以为,吐蕃既有和平之诚意,何妨与之结为翁婿之国呢,两国之间化干戈为玉帛,则万民幸甚。”
魏元忠是太子党,忠于当今太子李显,但他与相王李旦的关系也比较密切。他方才迟疑不出,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他觉得如果要与吐蕃和亲只能嫁相王的女儿,那样对巩固太子的地位不利,但李唐宗室与吐蕃结亲,有利于李唐宗室同武氏家族的竞争,所以一时间难以取舍。可皇帝已经垂询,容不得他慢慢权衡,只好仓促回答。
“魏相此言差矣!”
魏元忠话音刚落,一位身材颀长的文官便越众而出,慷慨激昂,作杀伐之音:“贞观三年,松赞干布继位赞普,之后秣马厉兵,平息各地叛乱,陆续征服苏毗、多弥、羊同等部落,试图一统吐蕃。
贞观八年,松赞干布于内乱未平时,为谋求我中土大国支持,遂向太宗皇帝请婚,遭拒!未几,再次求婚,亦未获准!松赞干布遂诉诸武力,兵发松州,为大唐太宗皇帝所败,和亲之议遂不再提。
贞观十四年,松赞干布以武力一统吐蕃,大乱之后急需大治,想要大治则更需借重我中土之力,遂陈兵边境,再度遣使请婚,并将工匠、农书、文教、政体等方面的帮助列为嫁妆。
当是时也,大唐帝国正远征高丽,且因东西突厥内乱,大唐趁此绝佳机会发兵讨伐,实无余力三面开战,再与刚刚一统兵锋正盛的吐蕃交兵,不得已才同意和亲。据此观之,那番言论实为遮羞,魏相博古通今,安能不知?”
第二十七卷 帝都乱象 第一千五十四章 挑女婿
说话的人是冉祖雍,三思五犬之一,如今已然官至刑部侍郎。吐蕃和亲之举,是必然会引发大周内部各派势力内讧的,可是马上就激起轩然大波,却有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魏元忠睨了冉祖雍一眼,晒然道:“魏某说错了么?自文成公主和亲于吐蕃,两国虽无三十年之和平,却也有二十二年不曾起过刀兵。”
冉祖雍仰天打个哈哈,冷然道:“魏相所言固然不假,可这二十二年的和平,难道是因为一个女子而来吗?”
冉祖雍把大袖一拂,面向群臣,侃侃地道:“松赞干布的妃子可不只一个文成,他还迎娶过象雄国的公主,而且他的妹妹就嫁给了象雄王,结果如何呢?贞观十八年,松赞干布灭象雄国,杀死象雄王!”
魏元忠道:“那又如何?他可没有侵犯过大唐!”
冉祖雍道:“错!他只是没有直接侵入大唐,而不是没有侵犯大唐!”
魏元忠眉头一皱,道:“冉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冉祖雍白眼一翻,冷笑道:“魏相敢不敢对天下人讲,侵犯大唐属国,不算侵犯大唐?”
魏元忠陡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顿时一窒。
冉祖雍道:“松赞干布和亲之后没有同大唐交兵,是因为侯君集恰于此时灭了高昌国,大唐于交河置安西都护府,大军屯扎,与吐谷浑遥相呼应,吐蕃敢向大唐轻启战端乎?可这二十二年里,松赞干布在做什么呢?
他镇压叛逆、制定法律、封赏功臣、创造文字、通过和亲向我中土求取了大批的工匠、农书,改革了政制、军制,经略了东部康、安地区,大唐在康安地区的二十多个属国就是在此期间被吐蕃逐一吞没的。
吐蕃励精图治二十余年,一俟内政平稳、国力雄厚,便发兵灭了我大唐与吐蕃之间最后的藩篱吐谷浑,吐谷浑也是我大唐属国!七年后,吐蕃陷我西域一十八州,袭击龟兹夺取换城,大败薛仁贵,入侵剑南。又过六年,袭掠鄯、廓、河、芳、叠五州。
次年吐蕃又入寇我扶州临河镇,擒获镇将杜孝升;同年九月再度大败前往讨伐的李敬玄十八万大军,擒获工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刘审礼……,如此种种,何谈和平。欲求太平于公主和蕃,岂非缘木求鱼,纯属痴心妄想!”
宋璟出班奏道:“陛下,两国藩亲,以大国嫁女则为其父国,婿为子国,此天纲伦常毋庸置疑。两国和亲,小则保境安民,无伤两国和气,大则避免刀兵,无损国之根基,以一女而胜伏千军,何乐而不为?昔年若无这和亲之举,唐蕃之间未必会有二十二年的和平呢。”
周利用出班奏道:“我天朝上国,虽意在以德服人,然蛮邦狼子野心,非有强大武力为倚仗,难求安宁。当年若不和亲,吐蕃也未必敢战,如果吐蕃敢战,以当时吐蕃情形,恐一战之下元气大伤,我中土二十多个西番属国也不会被他们逐一吞没,致使吐蕃有今日辽阔版图,养虑为患了!”
双方这一番理论,各自引经据典,互相驳斥,寸步不让,煌煌殿堂顿时成了双方卖弄唇舌的所在,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团,却始终没有人能说服对方。眼见时当正午,武则天久坐朝堂早已精力不济,不耐烦地吩咐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满堂聒噪顿时止歇,众臣子向御座躬身施礼,恭送武则天退朝。
武则天怏怏地退出明堂,现任宫尉的吉顼随侍于侧,武则天坐在步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