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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们纵然心性恬淡,不渴求物欲,却也不是个干粗活的料,叫她平日里悲风伤雨的成,真叫她浣衣作饭,粗糙了青葱玉指,哪里受得了那样的苦,自家出资给她建一处小调,小庙建成她就是庵主。
有些讲究些的,也会延请一位有修为的老尼入驻本寺,收自家的姑娘为徒,不过这首徒是注定了要接住持之位的,却也只管念经学佛,不用干粗活的。
不过,杨帆猜测的虽然很对,但是净心庵立庵之初那位一心向佛的富贵人家小姐却很可能早就化成一坯黄土了,从那长满青苔的石阶、布满沧桑的宝塔可以看出,这小庙至少也存在了百十年以上。
清晨入古寺,初阳高照,庙宇和林木有种难得的清新和通透,金色的阳光洒向高大的树冠和琉璃瓦上,显得格外宁静与温馨。这样的早晨本该是心情很愉快的日子,但是缘静小师太却很不开心。
缘静小师太本来是出庵堂去钟楼里敲钟的,鸣钟之后,庵里的尼姑们就要开始上早课了。却不想她刚从庵堂里出来,就听到有人叩门,缘静师太小很不高兴:“大清早的就来上香,这香客也未免太不知趣了!”
结果,当她看到来人之后就更加不高兴了,来客居然是一个男子,虽说这男人长得挺耐看的,可是一个男人到尼姑庵里来上香礼佛,这像话么?这样的人,他是来礼佛的还是别有所图呀?
缘静小师太暗暗嘀咕着,就想打发这个不识相的男子离开,谁知道……这个可恶的男人居然又拿出了一道法旨,一道白马寺主持怀义大师的法旨。怀义大师是护国法师,是天下最大的僧官,对天下僧尼都拥有管辖权。
朝廷的祠部是专门负责僧侣的僧籍管理、度僧造寺、寺院经济等事务的,而僧官则拥有教化僧众、译传经典、选拟僧官、维持僧团纲纪,纠察和惩治过失等权力,这些权利同方丈相似,只不过方丈的权利只局限在本寺,僧官可以过问天下寺庙。
薛怀义这位大和尚当然是从来没有执行过这项权力的,但他确实拥有这个权力,所以他要派员来考察“净心庵”,净心庵也不能拒绝。问题是,杨帆不是出家人,这倒是个问题,可这问题能跟谁说去,薛大师有按常理出过牌么?
所以,缘静小师太尽管一肚子的不乐意,小嘴儿撅得能挂个油瓶儿,还是放他进了院。然后,缘静小师太就警告他说:“时辰到了,贫尼要鸣钟了,僧直(纠察)还请稍候,莫误了本庵早课。”
杨帆笑笑,道:“好,小师太自去忙,在下在庵中随处走走。”
“嗳,不行!你一个男人家,怎么可以到处走呢!”
缘静不放心地道:“你随我来,等鸣过了钟,我带你去庵堂。”
杨帆已经进了尼庵,也不差这一刻,只好随她同去。
寺里的钟不算太大,却也不小,同样是悬挂在一座二层小亭中,杨帆到了亭中,便快步走到围栏边,翘首向远处张望。站在这里居高临下,恰好能看到敞着大门的庵堂,里边有许多青衣、黄衣的尼姑。
杨帆远远凝睇着庵堂,心中一阵激动:“阿奴……已经出家了么?昨日看她头戴尼帽,也不知削发没有,那么漂亮的一头长发……”
缘静小师太见他上了钟楼,便趴在栏杆上,探出大半个身子,定定地向庵堂里张望,心中更加有气,她抄起悬挂在梁下的鱼杖,便向铜钟狠狠撞去。
铜钟的钟钮是龙形异兽的模样,这是神兽“蒲牢”,龙生九子,其中第四子就是蒲牢,最擅吼叫,鸣声震天。蒲牢虽是龙子,却最怕鲸鱼,一见鲸鱼就会吓得大叫,所以人们铸钟时就把钟钮铸成蒲牢的模样,而把敲钟的木杆削成鲸鱼的形状。
缘静小尼姑抄起鱼杖,狠狠地一撞,只听“当”地一声,这庵小,钟楼也小,悬挂铜钟的这座钟楼并不大,周围空间非常小,杨帆站在那儿,只听一声轰鸣,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差点儿一头从楼上摔下去。
“你这小尼姑,怎么……”
“当~~~”
又是一声钟响,杨帆捂住了耳朵,耳鼓里面轰轰隆隆的,一时间耳朵里好像有人击鼓、有人敲钹,开起了一个乐器行一般。
等缘静小尼姑鸣完了钟,杨帆怒道:“你这小尼姑,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么大的动静谁受得了?”
缘静小尼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杨帆拿这小尼姑也没办法,恨恨地跟在后面,下楼梯的时候只觉头重脚轻,都有些站不稳了。他见缘静小尼姑步履轻盈,毫无异状,不禁奇道:“咦?你怎耐得住这么大的响声?莫非你是聋的?”
杨帆以为自己在正常说话,其实他耳朵里还在嗡鸣,正常声音自己都听不见,不知不觉便提高了嗓门,声音大的像是在吼,缘静小尼姑又回头白了他一眼,像看白痴似的从自己耳朵里掏出两个布塞。
杨帆见了先是无语,继而便道:“你这小尼姑不怀好意,你自己塞了塞子,却叫我站在旁边听钟……”
缘静小尼姑不耐烦听他大嗓门吼自己,顺手又把塞子塞了回去。
……
庵堂里,定性师太手持佛珠站在最前面,后面三名有职司的老尼,都披着黄色的袈裟,手中各执一样法器,后面是依品级高低站立的弟子们,双手合什夹着佛珠,整齐地站成几排,低沉而富有韵律的诵经声显得异常肃穆庄严。
每个尼姑都满脸的虔诚与神圣,这庵堂仿佛自成一个世界,有一种世俗人所不能理解的神圣力量,叫人一见便生起敬畏之情。不过……耳鼓嗡嗡作响的杨帆例外,这诵经声听在他的耳中,真和蚊子哼哼没有区别。
“小师太,庵里的人都在这儿了吧?”
杨帆“很小声”地问缘静,正在庵堂中击着铜罄敲着木鱼诵经的尼姑们忽然听见门口有个男人大声说话,不由大惊,纷纷扭过头来向他看去。
“阿奴!”
众女尼一回头,杨帆就看见了天爱奴,因为她站在最后面,回头时恰在最前面。
这净心庵戒律极其森严。在此处出家,要先受三皈五戒,在庵中出家至少两年,这是防止出家的时候怀了身孕,败坏了佛门清誉,与此同时还要学习受持近事律仪与勤策女分律仪,一共至少三年,之后才能受沙弥尼戒,成为正式僧众。
像那缘静小尼姑虽然比天爱奴年纪还小些,可她是六岁就入了佛门的。所以天爱奴在这庵里品级最低,这里可不是白马寺,没人能像薛怀义那样不按规矩地收徒弟。
天爱奴一见杨帆,登时也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有想到,杨帆竟出现在这里,一时竟然呆住了。
杨帆一个箭步跃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轻声”道:“阿奴,你叫我找的好苦!”
“你放开我!”
天爱奴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猛地挣脱杨帆,返身就要跑开。
“不准走!”
杨帆一声大喊,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就不能听我说几句么?”
天爱奴怒道:“听你说什么?你还敢吼我!”
杨帆道:“我哪有吼你!”
净心庵主持定性师太快步走过来,不悦地道:“施主,请放开本寺弟子。施主一介男儿,为何擅入本庵,骚扰本寺弟子,请你速速离去,否则贫尼就要报官了!”
杨帆道:“我就是官,师太能去哪里告我?”
天爱奴道:“你放开我!贫尼出家人,既未犯了国法,你便是官,能奈我何?”
定性师太也动了真怒,扬眉道:“纵然是官,也受国法约束!施主既然有官身,就更该自重,还不快放开本寺弟子?”
杨帆顺手从怀中掏出薛怀义署名画押的国师法旨,递与定性师太,道:“师太拿去,且看个清楚。本官与这位小师太有些俗世纠缠,不敢打扰各位师太清修,我们外面去说!”说完拉起天爱奴就走。
天爱奴奋力一挣,大声道:“我不去!”
杨帆一矮身,便抄起了她的腿弯,一下子把她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往外便走。
天爱奴又气又羞,奋力地捶打着他的胸膛,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杨帆不理,就在做早课的女尼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抱着挣扎不已的天爱奴向外面走去……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四十四章 我是你的尘缘
杨帆抱着挣扎不已的天爱奴,绕过一处小桥流水,到了僻静之地,先把她放下,紧接着就掏了掏耳朵,这才感觉听力似乎恢复了正常。天爱奴脸上带着愤怒的红晕,见他如此举动,却以为他是在自己面前故意作态,所以更愤怒了,一双眼睛用力张得大大的,用愤怒的眼神瞪着他。
杨帆看着天爱奴尖尖的下巴和大大的眼睛,柔声道:“阿奴,你瘦了。”
天爱奴的双眸因为他的温柔而迷蒙了刹那,又迅速恢复了愤怒的表情,冷哼道:“贫尼如今已是出家人,法号净莲。施主请不要再呼唤贫尼俗家时的名字了。”
杨帆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已经查过了祠部所有的度谍,里面并没有你的名字。阿奴,出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是披上僧衣、削去头发就算是出家人了。你……”
杨帆的声音忽然有些感伤,他伸出手,爱怜地去摸天爱奴的僧帽,柔声道:“你的头发已经削光了么?那样秀丽的一头长发,阿奴,你怎么舍得,你这是何苦……”
天爱奴一把拍落他的手,怒道:“我削不削发关你什么事?我出不出家又关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杨帆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如果当初你回了华山,回到了姜公子身边,那……就不关我的事。可你既然来洛阳找我,还为了我而出家,这就关我的事!”
天爱奴胀红了脸,像只初次下蛋的小母鸡般,咯咯嗒地抢白道:“谁说我来洛阳是找你的?谁说我出家是为了你?你不要自作多情!”
杨帆道:“那么……,我被关进推事院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去救我?为什么在得知我平安之后,又一走了之?”
天爱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我是出于故人之情才去救你的!你平安无事了,我当然要离开!”
杨帆深深地望着她,轻声道:“这故人之情,是什么情呢?”
天爱奴转过身去,避让着他的目光,冷冷地说道:“故人之情就是故人之情,还能是什么?”
杨帆轻轻走到她的背后,天爱奴的脊背立刻绷直了,不过杨帆并没有碰她,只是看着她尼帽下后颈露出的一痕肌肤,轻轻地道:“你的头发本来又黑又亮的,不管你盘头也好,披发也好,学男子藏在幞头里也好,都很漂亮。当然,现在削光了……,光光的其实依旧很漂亮。”
天爱奴本来满腔的恨意和悲伤,被他这么一说,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杨帆又道:“你身段优美,穿女装也好,穿男装也好,穿夜行衣也好,都很好看。当然……,你现在穿的是僧衣,僧衣虽然灰扑扑的,穿在你身上却也一样好看。你就是不穿,都好看。”
“你……你……”
天爱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转身怒道:“你这无赖行子,说的什么浑话!”
杨帆一脸无辜地道:“我说浑话了么?我说什么浑话了?”
“你……”
天爱奴把袖子一拂,怒气冲冲地转过身,道:“你说完了么,说完就请离开吧!”
“还没……”
杨帆揉了揉鼻子,又道:“阿奴,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美食了,现在每天青菜豆腐的,连油水都没多少,还吃得惯么?”